《天为谁春》大唐昭仪

19、第 19 章

　　古语有云：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没有人会永远幸运，也没有人会永远倒霉，凡事总有到头的时候，运势这东西或许也有风水上的讲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运气到了，你想躲都躲不掉。
　　大明边境自立国始，陆续为北方强大的游牧部落鞑靼和瓦剌所扰。这些强悍的、马背上的强盗经常成群结队的骚扰边境的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边境守军面对关外那片茫茫戈壁，变幻莫测的沙漠天气，出于军事原因和实际敌我双方情况考虑，在未得军令的前提下，不敢盲目出关应战。在敌人来袭之时，多以守为主，攻则为辅，因此，大明边境军队的伤亡总是不小。
　　如何解决鞑靼和瓦剌的问题，如何安定边境，永保大明国祚千秋万代，已经成为了朱棣心头最大的担忧，成为了他继解决建文帝余孽之后，最为迫切也是最不能坐视的大事。
　　尤其自数月前那场由鞑靼人谋划执行的行刺案件之后，除了让向来自大的朱棣看到了那些蛮夷的险恶用心之外，更让他意识到了边患的危险已是到了如同卧榻之侧的针芒，必须尽早除之的地步。
　　永乐十二年春，朱棣决定再次亲征漠北，誓要将漠北的鞑靼和瓦剌消灭干净，以清大明边境祸患，一雪当日之耻。他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发起了自他登基为帝后，第二次大规模的军事征讨行动。
　　大军出征前七天，朱棣发下谕旨，在他出征漠北期间，国事由太子全权代理，太子少保，丞相予以辅佐。谕旨一下，被“发配”到英华殿思过已近一年的太子朱高炽和他的太子妃张氏立刻“咸鱼翻身”，被恭恭敬敬的前来传旨的官员、还有脸上堆满了阿谀的笑容，几乎眯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的内侍们重新迎回了久别的太子宫——承乾殿。
　　或许是皇帝当初想出这条“苦肉计”的良苦用心起了效果，太子借着这近一年的时间，从身边人对他的态度上，看清楚也想明白了很多以前他高高在上时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于是，就在父皇率领着五十万大军北出居庸关，征伐漠北之后第三天，他就颁下了一道圣旨，但凡在他落难之时，给过他与太子妃无私帮助的官员与宫人，一律予以厚报。官员人等一律加官进爵，宫人等一律予以褒奖。
　　就在这些人高高兴兴的三呼千岁，领受奖赏的时候，还有另外一批当初给太子夫妇脸色看的人则几乎是无时无可的不在担心他们的身家性命是不是难以得保，成天的活在无尽的担惊受怕的日子里。
　　可以这样说，相较于父亲和祖父手段的残暴凶狠，太子朱高炽实在是个为人谦厚的君子。他并不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从他能多年来一直善待对他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手足，尽心尽力的孝顺对自己多有偏见的父皇，就可以看出他秉性纯良的忠厚性格。
　　因此，尽管他在英华殿时，受到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的白眼和奚落，但在他重复监国重任之后，奖赏于自己有恩之人时，却并没有采取疯狂的报复措施，只是下旨各司各局的掌印太监务必如实清理门户，将一些平时喜欢仗势欺人、心胸险恶，人品不善的宦官全都提名上报，予以口头警告并以观后效，如若将来再有故态复萌，立刻贬去烧火房做苦工。

　　贤明的皇太子重掌要权，对许多人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那些平日里张牙舞爪惯了的太监与姑姑们感到了日子变得举步为艰之时，瑶衣与陈芜的日子却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他们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皇太子与太子妃颁下的旨意，双双从各自原来当差的衙门里被调去服侍当朝的皇太孙朱瞻基，成为了皇太孙殿下的贴身宫人。
　　皇太子与太子妃如此做的用意，也是意义深长。除了是报答他们两人当日对太子夫妇二人的无私照顾之外，最主要的是想将他们两人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一来，皇太孙年幼，正是需要人耐心服侍与照顾的时候，任用自己信得过人去照顾自己的儿子，他们可以放心；二来，对于瑶衣与陈芜两人能雪中送炭的忠厚人品他们很是看重，有他们陪在皇太孙身边，对儿子的成长或者可以起到一些潜移默化的引导作用，让他将来能做一个有道明君。
　　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太子夫妇刚刚从危机中走出来，根本顾不得依然存在的汉王的威胁，却是已经在为儿子的将来在做充足的准备。陈芜几乎就在接到旨意的须臾间，便品出了这两道旨意背后深藏着的含义还有身为皇室父母那浓重而隐讳的爱，感慨之余，更是为即将与瑶衣可以名正言顺的朝夕相对而感到无比的幸福，当下立刻欣然接旨。
　　三天后，在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的眼光与议论中，陈芜与瑶衣告别了原来衙门里的同伴，来到了承乾殿，开始了他们服侍皇太孙朱瞻基的宫人生活。

　　皇太孙当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正是个性、思想与身体的成长最为关键的时刻。其实这个时候的孩子天性爱玩，最恶大人们加在他们身上的诸多规矩，总是要做出些顽皮与胡闹的事情来。而皇太孙朱瞻基是被整个国家寄予了无限厚望和责任的未来国君，因此，他小小年纪就已经要承受起超出同龄人许多的责任。
　　从他出生那天开始，每天都有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有许多的人跟着他，他没有自己的自由，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小时候有无数的宦官宫女管着他，长大了，又有师傅谆谆教诲，逼迫着他象个大人一样学习着那些连大人读来都会觉得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治国之道。
　　人人都只知道教导这个小皇孙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未来的国君，却从来没有人想到，其实这位殿下不过也就是个天性爱玩的男孩子。他也想自由的在天地间找许多同伴一起玩耍，他也想做出些与民间男孩子一样的调皮捣蛋的事情，他也希望能象普通男孩子那样一起逃学，一起揪着女孩子的辫子欺负的她们哇哇大哭，他甚至还想亲昵的搂住父亲母亲的脖子撒撒娇，赖在床上不去学堂……
　　可是，这些画面只能永远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中，成为一个永远的奢望与梦想，因为他是皇太孙，尊贵的身份让他不能也不许做出这些在民间孩子看起来无伤大雅的事情，如果他做了，那么皇祖父、父亲母亲还有严厉的师尊会训斥他，在他们眼里，他的行为无疑是幼稚和无道的。
　　所以，当陈芜来到皇太孙身边的时候，正是这位殿下感觉最为孤寂，生活过的了无意趣的时候。每天他都在人前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样，而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却连自己身边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伴都没有而感到无比的孤单。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没人能理解他的苦衷，没人能陪他玩，没人能倾听他的心声，下人们个个都怕他，畏他如虎，根本没人敢与他多言。外人只看的见他衣食奢华，养尊处优，可又有谁明白他心里的苦呢？
　　皇太孙殿下的寂寞，陈芜看在眼里，了然于心。其实，当年陈芜进宫时的年岁与殿下现在相差无已，尽管两人的遭遇天差地别，但对陈芜来说，曾经身为王子的宫廷生活，让他很是能体会这位半大不小的殿下内心中的感受。因此，他在尽心尽力的担当着自己身为贴身内侍应做的一切差事的时候，也默默的做起了皇太孙生活中的“良师益友”。
　　对于朱瞻基正在经历的这些事情，要说起来，陈芜自己也同样遭遇过。相较于处于盛世之时朱瞻基的皇太孙生涯来说，陈芜当年的王子成长过程，更是充满了寄人篱下的辛酸与更为严苛的复国压力。因此，当他被派到皇太孙身边的时候，有过类似经历的他很能理解朱瞻基内心的寂寞，体谅他小小年纪身上就已承受着的压力，作为一个过来人，怜惜他过得这种没有童年乐趣的生活。
　　出于对这个孩子的关心，陈芜会在办完差事之余，特意地托人从宫外找来一些民间孩子们的玩具偷偷地献给殿下，比如九连环，七巧板，华容道之类的益智玩具。这些东西在民间孩子的眼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在皇太孙的眼里，却珍贵的不能再珍贵。常常在下了课之后，朱瞻基就会把玩这些小玩意，一个人也能玩得乐此不疲。
　　当朱瞻基被繁重而无趣的学业逼得心情焦躁、郁闷难当的时候，陈芜会想出一些有趣的故事说给他解闷，还会使出自己当年对付老师的办法，偷偷地教殿下在老师的画像上画上一只只的乌龟，博得朱瞻基哈哈大笑。
　　当朱瞻基仗着自己的身份，耍小性，随意打骂宫人以此发泄心头不快时，陈芜会温言阻止，耐心规劝，还巧妙地借用一些历史故事来劝导他。朱瞻基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话一听就明白其中的含义，加之其本性淳厚，为人善良，他的打骂无非只是个孩子在发脾气，因此，常常他都能听从陈芜的劝戒。
　　当朱瞻基因为功课未能过关而受到皇祖父的责罚时，陈芜也会默默地陪在殿下身旁，悉心照料，小心宽慰，甚至有时在永乐皇帝大发雷霆，无人敢上前为朱瞻基说话的时候，也是陈芜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乃至甘愿代他受皮肉之苦……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渐渐地，随着岁月的流逝，皇太孙殿下在陈芜悉心的陪伴与引导下，逐渐地成长成一位青春正少，性格善良的儒雅少年。这些年来，在朱瞻基的心里，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成长的陈芜，其身份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的贴身内侍，而是他的朋友，他的兄长，他的老师。
　　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看到也体会到陈芜为他所做的一切，内心更是感谢陈芜在他当年最孤寂无助的时候，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他们之间的情谊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与自己的父母、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他将陈芜视为知己。
　　他自幼长于宫中，他知道这个地方向来都是“见人只露三分笑，遇事只可说七分”，但惟独在陈芜面前，他可以敞开心扉的和陈芜说自己的心底话，他可以在陈芜面前完全的表露出自己掩藏的很深的真性情，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陈芜面前嬉笑怒骂！
　　所以，他对陈芜另眼相看，与众不同。只要父亲母亲，还有祖父赏赐他什么好东西，或是给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特意的留一份给陈芜；他走到哪里，一定总是要陈芜相伴，可以说他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陈芜，而他也只觉得和陈芜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活得最自在，最舒服的。
　　最让他感到自豪的是，从来很多人都是恃宠而骄，然而作为皇太孙殿下最宠幸的内侍，陈芜还是一如既往的谨守宫规，克勤克俭，与人为善，从不仗势欺人，对每个宫人都是和颜悦色，这点让宫中所有与陈芜打过交道的人都由衷的交口称赞。
　　陈芜的口碑与极好的风评，听在永乐皇帝与太子夫妇的耳朵里，自然也是格外的欣慰。尤其是太子夫妇，这些年来，他们也在观察陈芜，对于他的本分和忠心感到了相当的满意，每每见到陈芜，也是极为客气，如此一来，更是令陈芜成为了宫中人人羡慕的红人。

　　当皇太孙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时候，在宫中生活了近十年的陈芜也在岁月的雕琢下，逐渐地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而从千百名宦官中脱颖而出，变成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逸、谈吐文雅、举止稳重的内侍首领。
　　多年来，除了继续悉心的照料皇太孙外，位在监丞而受宠至深的他丝毫没有沾染上宫内宦官最常见的吃喝赌淫等恶习，反倒在巨大的荣宠面前洁身自好，益发的尊规守礼，进退有度，他的行为一度令朝廷中最为蔑视宦官的文武大臣们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宫中人等，见到如此得宠的陈芜自然不敢轻慢，而宫里的女子们，不论是娘娘们还是宫女们，每每见到陈芜经过的时候，都不免要回头多看他几眼。不仅是因为他的声名在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外表实在与普通的宦官大不一样。
　　当初与陈芜一同进宫的宦官们，经过这近十年的岁月磨砺，除了一些人因为时运不济的关系，或死或贬，也都一步步地从最底层爬了上来，在宫中有了各自的地位。象阮安阮浪，他们与陈芜同出御用监，一个凭着胆大敢拼，被郑和看中，派在王景弘手下，几下南洋，出访世界各地，很被重用。一个刻苦好学，思维敏捷，心思细密，被皇帝派去造办处，督造宫中诸多皇家建筑与各地的行宫行馆，业绩也是不容小窥，成为皇帝很是器重的宦官之一。
　　他们的境遇亦或不相上下，旗鼓相当，但是，当他们这些人都走在一起时，陈芜就仿佛是鹤立鸡群一般，显得那样清雅风俊，生生地将其他同伴比了下去。
　　通常象他们这些年少时便已净了身的宦官，因没了那子孙根的缘故，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会逐渐的发胖走形。即使是象阮浪这样经常跟着郑和、王景弘奔波于世界各地的“劳碌命”，他的身体也并没有清瘦多少，还是难以避免的发胖，而且海上的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粗黑，加之身形臃肿，年纪轻轻的他看起来竟仿佛民间普通的四十岁男子。
　　宫中大多数的宦官中，除了成家立业后再行净身入宫的男子体形比较匀称之外，大部分的青年宦官都是一副大腹便便，身形硕大的样貌。反观陈芜，竟然是一反常态，二十出头的他，身材不但修长而且匀称，肌肤白皙，样貌也是清俊不凡，所以显得格外出挑。在云云众人之中，几乎可以让人过目不忘。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陈芜不但成为了太子夫妇与皇太孙的心腹与宠臣，而且还成为了后宫中诸多女子倾心爱慕的对象。每每言语之中提及他，都是满脸的憧憬与期冀，将他想成自己的菜户，一解深宫中青春少女们的情感寂寞。
　　每个女子都想成为陈芜瞩目与爱怜的对象，她们总是想尽了种种办法来引起他的注意，但她们也总是会失望的发现，无论她们如何将自己装扮的美丽动人，妩媚娇俏，陈芜看她们的神色永远平静，永远与她们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永远带着谦和有礼的笑容。这些举止无形之中，象是让他与众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一道深深地鸿沟，让她们永远看不清、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让他显得格外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