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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十七个小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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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脚沾的霜粒没走几步就结成薄冰,咯得脚踝生疼,道旁的野菊早被霜打蔫了,只剩几片焦黄瓣子粘在枝上,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混着地上的白霜,倒像撒了把碎金。
远处山林浸在月光里,树影黑沉沉的,只有锣声在空荡野地里撞着,每一声都裹着寒气往耳朵里钻。
穿过一道废弃的土垣,月光洒在一片开阔的荒地上,一个穿破烂白袍的身影正站在中间,手里提着面铜锣,正是守夜人的装扮。
元初刚要开口,就见远处来了辆牛车,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发出“嘎吱”的闷响,停在白袍人身旁。
车帘掀开,一个穿赭色锦袍的中年人下来,袖口绣着暗纹,手指套着青白玉扳指。
居高临下地从随从手里接过个油布包,像丢脏东西似的往地上一扔:“这月的数,别少了。”
白袍人连忙跪下去接,膝盖砸在霜地里,发出轻响:“谢大人恩典。”
中年人没再看他,转身上车,马车扬尘而去,留下的车辙很快被霜气盖了层白。
直到马车看不见了,白袍人才抬起头,竟是姚允墨。他头发乱得像枯草,白袍下摆沾着泥和霜,只有眉眼还是熟悉的样子。
见了元初,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脸色一紧,快步走过来拉着元初往旁边的枯苇丛里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霜雾。
“你去哪儿了?”姚允墨上下打量元初,眼神里有紧张,还有几分不确定,指节因为攥着元初的胳膊而微微发白。
元初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他斟酌着开口:“我去找青锋剑了,你别担心。”
姚允墨的眼神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勾出一点浅淡的笑,那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欣慰:“我也在找它。”
这话像把钥匙,元初瞬间了然姚允墨是在回应他的试探。两人进这副本时赤手空拳,姚提“找青锋剑”,就是在说“我也在试探你”。
元初神色明显轻松下来,靠在枯苇杆上,看着姚允墨手里的油布包:“我醒来后在城郊的山上,躲了两天才敢往城里去。”
“我比你惨。”姚允墨苦笑一声,坐在地上,把油布包放在腿边,“醒来时就在城西的野地里,身边就放着这面锣,衣服破得跟要饭的似的,差点被巡逻的亭卒当成流民抓去修城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后来郡守府的谒者找到我,说咸阳来的大官要蛇胆,让我帮着抓’圣子‘。
我哪敢抓蛇?就说我能帮着打听蛇的踪迹,还能收老百姓手里的蛇胆,他才没为难我,给了我这身守夜人的衣服做掩护,每天把收来的胆给他,他就给我点钱度日。”
元初听得无语,刚要开口问他有没有遇到危险,旁边的枯苇突然窜出哗啦一声!
一道黑影猛地从苇丛里飞扑出来,元初只觉一阵腥风扑脸,定睛一看,竟是条小臂粗的黑蛇,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吐着分叉的信子,哪是爬?分明是贴着地面窜过来的!
“跑!”姚允墨拉着元初就往密林里冲,霜粒从草叶上震下来,落进衣领里,冻得人一哆嗦。
两人拼了命地跑,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动静,才扶着树干大口喘气,哈出的白气很快散成一团雾。
“这蛇……怎么回事?”元初喘得胸口发疼,“寒露该入蛰了,怎么还这么凶?还会飞扑?”
这不对吧,有蛇这么捕食的吗?
姚允墨脸色凝重,从怀里摸出块干饼咬了口,才低声道:“不止这个。前几天我去沼泽地收蛇胆,看见一条比这还粗的蛇,正卷着个流民往嘴里吞。
旁边还站着个穿短打的人,就那么看着,等蛇吞完了才走,跟没事人似的。”
元初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在石洞里的那个男人。当时男人说是在沼泽地救了他,而且当时姚允墨也在场。
现在想来,他对沼泽的情况未免太熟悉,而且官差问起守夜人时,他一口就指了沼泽方向……
元初只觉得后颈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寒露的寒气都压不住这股寒意。
“你想起什么了?”姚允墨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之前救我的那个男人。”元初靠在树上,声音有些发紧,“他说在沼泽地救了我,可他对蛇的态度太奇怪了。
寒露蛇藏,正常人躲都来不及,他却敢对着蛇洞拜,还能准确说出你在沼泽边敲锣……”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锣响,还是三长两短,却比之前更急促。姚允墨脸色一变,拉起元初:“别待在这,这锣声是信号,郡守的人要去沼泽了!”
两人刚钻进密林深处,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和人声,夹杂着“搜!仔细搜!”的呵斥。
元初趴在地上,透过树缝往外看,只见十几个穿黑袍的官差举着火把,正往沼泽方向走,火把的光映在地上的霜粒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他们在找什么?”元初低声问。
姚允墨攥紧了手里的锣绳:“找‘圣子’的踪迹,其实是找一条巨大无比的活蛇。那天我听见谒者跟郡守说,咸阳来的大官要活蛇,越多越好,要拿来炼丹。”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条活蛇好像是要供起来养着,具体我也不知道,总之秦时他们是信奉蛇的。”
元初心里一沉,眼下的一切事实似乎都不能证实“他们信奉蛇”这个观点,太悖逆信仰了。
寒露的风从密林上空吹过,带着枯树叶的声响,远处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姚允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霜:“不能再待在这了,天亮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知道前面有个废弃的猎户棚,能避寒。”
元初点点头,跟着姚允墨往密林深处走。草叶上的白霜沾在裤脚上,冻得皮肤发紧。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沼泽的方向,月光下土路上的水洼泛着冷光,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更多的人。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破旧的木棚,棚顶漏着光,里面堆着些干枯的茅草。
姚允墨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寒气扑面而来:“将就着住吧,比在野地里强。”
他从怀里掏出块火石,打了半天,才点着一堆干草,火光跳起来,映着两人的脸。
“你收蛇胆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元初忽然问,“就是我跟你说的,在石洞里躲赋税的男人。”
姚允墨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见过,但我见过跟他一起躲赋税的人,在城门口卖过蛇胆,说家里孩子病了,要换点粮食。”
他顿了顿:“不过那天我看见蛇卷人的时候,旁边站着的那个人,穿的衣服跟他差不多。”
元初的心猛地一揪,难道那个男人,真的和沼泽里的蛇有关?
他想起男人在洞里说的“活着太难了”,又想起官差踹他时,他腿上渗血的伤口,一时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火光渐渐弱下去,姚允墨往火里添了根枯木,火星子跳起来,映着他的眼睛:“不管他是什么人,咱们得先找到青锋剑。这副本里的事越来越怪,没有武器,迟早要出事。”
元初点点头,靠在茅草堆上,看着跳动的火光。寒露的夜还很长,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爬。
姚允墨瞬间绷紧了身体,示意元初别出声,自己则慢慢摸向身边的一根木棍。
声响越来越近,棚门突然被风吹得晃了一下,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是蛇的信子!
姚允墨举起木棍,刚要挥下去,那黑影却突然退了出去。棚外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姚允墨示意元初待在棚里,自己则悄悄推开棚门,往外看了一眼。
一条黑蛇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旁边站着个穿短打的人,手里拿着把匕首,正是之前在石洞里的那个男人!
“是你?”
元初愣住了。
男人转过身,脸上没了之前的愁苦,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没想害你。”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给元初:“这里面是蛇胆,你们拿着,能换点粮食。别再相信郡守的人,他们才是最危险的。”
元初接过布包,看着男人的背影,突然问:“沼泽里的蛇,是你喂的?”
男人的身体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只是想活着。”说完,他转身就往密林里走,很快消失在月光下。
棚外的风又吹了起来,带着寒露的凉意。元初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颗墨绿色的蛇胆,散发着腥气。
姚允墨走过来,看着布包,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没骗我们?”
元初摇摇头,心里却更乱了,男人为什么要养蛇?为什么又要救下自己?他到底是敌是友?
寒露的天快亮了,东方泛起一点鱼肚白,棚外的霜更重了。姚允墨收起布包,看着元初:“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沼泽肯定是要去的。而且,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找到你的?这么远就是为了给你一包蛇胆保命?”
一连串的问题源源不断地从姚允墨的嘴里冒出来,元初害怕地给他疯狂比划闭嘴的手势,无果后只好委委屈屈地看他。
”那他跟踪我?他想找的是你吧?因为我才问过他沼泽地,他肯定知道我想了解我被救的事件原貌,所以肯定会来找你。”
找到元初就相当于找到了姚允墨。找到守夜人,下一步会是动手吗?
姚允墨摇摇头。
两人走出木棚,朝着沼泽的方向走去。寒露的晨光洒在地上的霜粒上,泛着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