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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十九个小时(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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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下雪本是常事,可今日偏生下得又大又急,不消片刻积雪便淹到了膝盖,以致许多人不得不耽搁在这里。
人群骚乱之时,姚允墨忽地抓起他那把自观中带来的桃木剑,几步上前以剑指天,朗声道:“如此大雪,恐是凶兆!”
元初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安抚大家去了呢,怎么还挑起事端来了?眼见台下人越发不安,甚至起了连绵不绝的咒骂声,姚允墨又道。
“大家听贫道一言!叶将军于连山苦战不降,若有通敌之嫌,何故受冻挨饿致死!这场雪,或是天罚!”
“三万英魂蒙冤而死,天地同悲的天罚!”
姚允墨“天罚”二字一出,帐内顿时炸了锅,恰似一滴冷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
“胡言乱语!”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商人猛地跺脚,积雪从靴底簌簌落下,“叶家通敌叛国,那是天子金口玉言,诏书都传遍九边了,怎容你这妖道妄议!”
他身旁几个乡绅模样的人连连附和,其中一人揣着怀里冻硬的祭冬糕点,急声道:“便是这场雪大,也不过是立冬寒信,往年也有过,怎的就扯到冤魂了?道长莫不是炼丹炼糊涂了!”
话音未落,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拄着拐杖挤了出来,拐杖笃笃敲着冻得开裂的地面:“不可妄言!叶将军镇守连山三年,抵御蛮族数十次侵袭,我儿便是他麾下的兵,去年还托人带回半匹棉布,说是将军分的冬衣!这样的人,怎会通敌?”
老者说着红了眼眶:“每年立冬将军还下谕让军中煮饺宰牛,说‘将士守边,当暖身暖心’,这样的人怎会通敌?道长说得对,定是冤情动天!”
老糊涂了!”商人斥道,“天子亲查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叶家私通蛮族书信都搜出来了,你儿子怕是也跟着通敌了吧!”
“你放屁!”老者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去抓商人的衣领,旁边几个老兵模样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袒露的胳膊上还留着箭疤:“叶将军待兵如子,先前大雪封山,粮草断绝,他把自己的口粮都分给了弟兄们,自己啃冻硬的干粮!说他通敌?我第一个不信!”
帐内瞬间分成两派,吵得面红耳赤。
有人骂姚允墨妖言惑众,要把他扭送官府;有人说叶将军死得蹊跷,连收尸的人都被拦着;还有人缩在角落,盯着帐顶结的冰棱喃喃自语,说昨夜起夜时,确实见西北方有黑雾盘旋,当时只当是立冬的寒雾,如今想来,竟真像冤魂作祟。
元初站在姚允墨身后,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心头豁然开朗。
叶将军并非不得民心,只是天子诏书如泰山压顶,谁也不敢冒着“谋逆”的罪名替他说话。
这场暴雪来得诡异,正好成了姚允墨撬动人心的杠杆,那些憋在心底的疑虑、感念,此刻都借着这场雪、这番话翻涌出来。
“你们是没有看见刚刚头顶的黑雾吗!”
姚允墨提剑指天,桃木剑剑身映着帐外的雪光,竟泛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方才暴雪稍歇的片刻,那黑雾如墨,盘旋不散,正是那三万将士枉死的怨念凝结而成!
立冬本是阴阳交割之时,冤魂最易显形,你们若是不信,可伸手摸摸帐内的寒气——这不是冬寒,是冤魂的戾气!”
“妖言惑众!”先前的商人还想反驳,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锐响,厚重的毡帐被一支羽箭硬生生撕开,箭簇带着凌厉的寒风,直指姚允墨眉心!
元初惊呼一声,却见姚允墨身形一晃,桃木剑横胸疾挡,“铛”的一声脆响,羽箭被弹开钉在帐柱上,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帐外风雪更急,隐约传来甲胄碰撞之声,紧接着,一队身着玄铁铠甲的士兵鱼贯而入,个个手持长枪,目光如冰。
一个将领装束的人缓缓走来,铁甲外罩着玄色披风,披风上落满的雪花触到他身上便瞬间融化。
他面容白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却阴鸷如寒潭,身后跟着的亲兵迅速上前。
铁索“哗啦”一声缠上姚允墨的手腕,另有两人架住元初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道长,怎么不在玄元宫炼丹呀。”
那将领笑眯眯的,声音温软,却像是阴湿角落里爬出的毒蛇,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好的仙长不当,偏要跑到这荒郊野岭,替一个通敌叛国的逆臣喊冤,这又是何苦?”
元初浑身一震,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瞬间浸湿了中衣。
难怪,难怪他们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人发现异样,难怪一路上无论是驿站驿卒还是关卡守军,见了他们这身道袍,要么眼神躲闪,要么喏喏应承,从未有人敢拦。
难怪方才在驿馆中骚乱四起,却始终不见官府或军中之人出来维持秩序——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
他们从踏出道观来找叶满庭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走进了那个人布下的罗网。
什么妖道当道……什么为祸人间……
都是假的!
姚允墨面不改色,手腕用力挣了挣铁索,沉声道:“将军,别来无恙?”
被称作将军的人笑容不变,眼神却更冷了:“道长说笑了,若无道长的神丹,某怎能活到今日,替陛下清理这些妖言惑众之徒?”
他转头看向元初,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这位小道长看着面生,想来是玄元宫新晋的弟子吧?
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要跟着这妖道一起,为叶逆陪葬。”
帐内的众人早已吓得噤若寒蝉,方才争吵的两派此刻都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寒风从帐子的破口处灌进来,卷着雪花落在人们的肩头,冻得人瑟瑟发抖,却没人敢抬手去拂。
那些玄铁铠甲的士兵如虎狼环伺,长枪的枪尖泛着冷光,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惊惧。
“凡有冤情,必有异象。”元初微微垂眸,声音淡淡的,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知觉。
是了,原来自己和姚允墨才是那个妖道。而所谓妖道也并不是什么权侵朝野的大奸佞,而是一个被当做工具玩.弄的可怜人。
将军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押下去,带回营中,好好‘伺候’两位道长。”
寒风如刀,刮得脸颊生疼,元初忽然想起姚允墨那句“我明白了”。
叶满庭并不是这个副本中唯一的太岁,甚至可以说,她根本算不上太岁。
真正的太岁另有其人,他足够高足够权威,足够冷血,足够可恶。
四下寂静,唯有铁链摩擦的声响。
“清湛道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