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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第十九个小时(6) ...

  •   盐水顺着御史中丞血染的袍衫上滴落。

      “陆大人死不得!”牢头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头来回踱步,“你看你们下手没轻没重的,给陆大人请的大夫何时能到?”

      那头大夫被三四个狱卒拥着急匆匆进来了,险些被门槛绊一跤。

      “大夫,大夫来了!”

      早前陆御史递了折子弹劾玄元宫的那位,早朝还没上就被拿下打了个半死。

      天子虽说严惩不贷,气得要摘了陆御史的脑袋,但众人心里都清楚,天子未必是真要陆御史去死。

      眼下陆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个个都是天子近臣,正好能与玄元宫那位互相牵制,这样好的局面怎好说破坏就破坏了?

      这头几个狱卒进进出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边老大夫在阴冷的角落里热得浑身是汗,急急忙忙收拾了药箱拔腿要跑。

      “快准备草席吧!”

      牢头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一手拦住想跑的老大夫,说道:“你知道这是谁吗!”

      “哎呀,大人,我哪儿敢骗你啊!”

      不知何时政事堂外下起了鹅毛大雪,雪籽裹着朔风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棂上。

      那将军压着元初到场的时候一室寂静,唯独一盏博山炉悄悄升着袅袅青烟。

      “陛下口谕,请元初道长移步养心殿。”

      有人适时打断了让人窒息的沉默。元初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神色自然的大太监,躬身道:“烦请大人带路。”

      养心殿外一群老臣正站着等候听召。

      姚允墨不知是没来还是已在里头了,元初侧目看了好几眼,见身边那将军脸色如旧才略微放下心来。

      “请元初道长在偏殿稍作等候。”

      如此,倒是不奇怪了。

      此时已是下午,偏生下着雪,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只剩细碎的几抹稀稀拉拉地落下来,看起来萧索又冷寂。

      元初强迫自己不去看候在一边的官员,提着下摆一头跟着引路宦官进去了。

      禁宫红墙黄瓦,端得一副华丽庄重模样,但此刻仿佛被雾蒙的雪光轻轻笼着。

      未及大太监对着元初叮嘱完,那头就有人沉着脸色出来了。

      “依你看,谏院是什么说法呢?”上首的皇帝懒怠地歪在一边,声音有点虚浮。

      帘外姚允墨神色一愣,斟酌道:“无非就是弹劾臣祸乱朝纲……”

      帘后传来几声笑,天子长叹一口气道:“那你觉得呢?你有没有?”

      姚允墨不敢说了。

      纱帐似的帘子后天子的容貌若隐若现。姚允墨没忍住掂量了一下缠在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

      “何人绑了我们清湛道长啊?”

      姚允墨垂首而立,腕间铁链轻晃,哗哗声在寂静的养心殿内格外刺耳。

      殿外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撞在窗棂上,檐下冰凌垂如玉箸,正是“水始冰,地始冻”的物候时节。

      殿内燃着银丝炭,暖炉里热气混着博山炉的青烟袅袅上升,却驱不散姚允墨心头的寒意。

      “陛下明鉴,”他声音平稳无波,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袍,“臣身蒙圣恩,所作所为皆以社稷为重,谏院所言,臣不敢辩,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他并没有回答天子的问题。

      帘后沉默片刻,只闻天子轻浅的呼吸声,带着几分虚浮的滞涩。

      忽然,纱帐似的帘子被一只手挑开,暖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天子半张脸。

      姚允墨猝不及防抬眼,心头猛地一震!御座上的皇帝斜倚着,明明该是五六十岁的年纪,面颊却松弛如耄耋之年,眼角皱纹深如沟壑,唯有一双眼睛仍透着几分帝王的威严。

      “扶朕起来。”皇帝的声音带着沙哑,伸出的手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得耷拉下来,指甲泛着青黑,指节处隐约可见几片细密的鳞纹。

      姚允墨心头巨震,依言上前躬身,指尖刚触到皇帝的手腕,便觉一片冰凉,那触感绝非壮年天子该有的温度。

      他小心翼翼搀扶着皇帝起身,只见天子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腰间玉带上的龙纹在暖光下泛着冷光,脖颈间的衣领滑落些许,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蛇鳞,青黑相间,顺着脖颈蜿蜒向下,和他与元初之前的推测截然不同。

      如果皇帝不是那个比叶满庭更高一层的太岁,那真正的太岁又藏在何处?难道是皇帝刚食用太岁肉,药效尚未完全显现?

      两人缓慢挪至殿中,皇帝倚着姚允墨的手臂,目光浑浊地扫过殿内,忽然幽幽开口:“听说你师兄元初回来了?”

      姚允墨后背唰地沁出冷汗,指尖微微发颤。他与元初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间线,很多事情并不全然清楚。

      如今元初就在偏殿,若是进来露了破绽,两人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师兄确实奉师命回来,一来为陛下祈福,二来也是为玄元宫清誉而来。”姚允墨强作镇定,声音依旧恭敬。

      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如枯叶摩擦:“宣元初道长进来。”

      大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元初身着藏青色道袍,步履沉稳地走进殿内。

      他头戴纯阳巾,腰系黄丝绦,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倒让原本神色阴郁的皇帝忽然乐呵起来:“果然是师兄,比你这师弟规矩多了。”

      元初抬头时,飞快地与姚允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莫名其妙的疑惑。

      这皇帝的态度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沉如寒潭,此刻却笑意盈盈,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殿外雪势更急,地面早已冻得坚硬,踩上去咯吱作响。皇帝的笑容忽然敛去,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扫过两人面门:“你们俩,是不是觉得朕杀了叶将军,做得不对?”

      空气瞬间凝固,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姚允墨喉结滚动,元初也垂首不语。

      叶将军手握兵权,却因私藏太岁肉被皇帝赐死,此事在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可谁敢在天子面前直言?

      皇帝见两人不语,笑声再次响起,只是那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冷。

      忽然“噌”的一声,他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横扫两人,寒气扑面而来,竟比殿外的立冬风雪还要刺骨。

      “他既有长生之法!为何不报!”皇帝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枯瘦的手握着长剑微微晃动,脖颈间的蛇鳞在情绪激荡下愈发明显,“朕求长生多年,遍寻丹药,苦等太岁,他却敢私藏!朕杀他,何错之有!”

      姚允墨膝行上前,额头几乎触到地面:“陛下息怒!臣与师兄此行深入终南山,已探明那肉灵芝的真正功效。

      它虽有延年益寿之能,堪称长生之基,但若未经炼化擅自服用,短期或有奇效,长期下来必会导致神智昏聩,灵台尽灭,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啊!”

      殿外风雪更狂,立冬的寒意在这一刻仿佛穿透了红墙黄瓦,涌入殿内。

      皇帝握着长剑的手猛地一僵,眼中闪过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缓缓垂下长剑,枯瘦的手指抚上自己脖颈间的蛇鳞,神色复杂难辨。

      元初也上前一步,躬身补充:“陛下,叶将军或许并非有意私藏,只是知晓其中利害,未敢贸然献上。”

      “陆大人!陆大人使不得啊!”殿外太监尖叫声骤然炸开,砰一声殿门被踹得坍塌。

      飞尘四溅中,元初看清了他的脸。

      “又是你们。”

      元初和姚允墨忽然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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