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无隙》yoyou

10、十、 天下谁人不识君

　　明日用过饭，调息一阵方觉好些。正欲出门，听得外间叩门声，有人轻唤：“欧阳公子，欧阳公子。”
　　明日起身开了门，见是东厢的仆役，却不是萧忠。那人还欲敲门，见明日出来，赧道：“欧阳公子，我家少庄主请公子凉亭一叙。”
　　“劳烦带路。”……
　　凉亭内，萧自扬早就候着了，萧忠立在一边，见明日过来，感激一笑。“欧阳兄，茶的时候刚刚好，请。”萧自扬扬手招呼明日坐下。没有俗套，开门见山。
　　明日坐下，轻轻取下盖碗，浅饮一口：“女儿茶？”薛忠瞪大了双眼，清明山庄的极品茶，从不待外客，欧阳公子只尝了一口，就道出来历。
　　萧自扬微微一笑，“欧阳兄好眼力，我清茗山庄的女儿茶，乃是闺阁少女，沐浴熏香，在日出前用口衔了采得，天下也找不出许多。天下间竟是女儿情重，酒是女儿，茶是女儿，便是这虞美人也是不离女儿。”
　　“萧兄气色好了许多，明日冒昧问一句，萧兄要虞美人这样的狠辣毒药做什么？”
　　“欧阳兄与我有救命知恩，萧自扬自知天命，求此药引，只为医治小儿蚀心之症。”萧自扬语毕起身，扶栏远望，“蚀心之苦，他一个小小孩儿，如何担得？”言语间双眸已是罩了一层水雾。怪道他不肯吃药，明日本就猜了七八分，此时更是明了。
　　“自扬说多了。”萧自扬自觉语失回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虞美人完璧归赵。薛忠。”
　　“是！”薛忠双手捧上。
　　“萧兄不必，明日虽为救人，却不救命，虞美人既已奉上，断无收回的道理。萧兄的方子可是由一位老人处得的？”
　　“正是，欧阳兄如何得知？”
　　“此人正是家师。”明日轻捋发丝，说不出的自信潇洒。除了师父，明日想不出谁有这样高明的手法。“只是虞美人十年一开花，极难找寻，明日再送萧兄一个方子，虽不必前者以亦可保萧兄父子无虞。”
　　“原来如此。”萧自扬眼睛忽然一亮，“薛忠取纸笔来。”“是。”
　　明日略一沉思，提笔写道：“人参五分、三七一钱、川贝母二分，佛手三分、木香二分、积壳二分。白及五分、血余一钱、仙鹤草一分、侧柏叶一分、地榆二分、槐花二钱、小蓟一分、白茅根三分、紫珠草三分 ；钩藤、天麻、地龙、全蝎、蜈蚣各一分。”
　　“多谢欧阳兄！”萧自扬一揖到底。
　　“不必谢我，欧阳明日独敬慈父，你爱子若此，我又怎忍心不救？只是这方子不能根治，容我十年，自有解救之法。”
　　“好，就以十年为约，十年后，萧自扬亲自到天山送上虞美人。”
　　“请！”萧自扬再度坐下，亲自为明日斟上茶，神采飞扬，先时的阴霾一扫而空。
　　茶之一物，便如酒一般，但为知己，有知己相伴，便是粗劣，亦不觉苦，何况又是女儿上品。
　　“欧阳兄也好雅音？”萧自扬瞥见明日腰间的玉萧。
　　“消遣之物，不提也罢。昨夜听萧兄的琴曲，才觉有趣。”
　　萧自扬脸色微变，旋即笑道：“欧阳兄既然听了自扬的末技，因何不让自扬开开眼界。”
　　萧自扬的变化没能逃脱明日的双眼，他也有鲜为人知的过去吧，人家往日的伤疤被我解开，倒是我的不是了。当下道：“萧兄想听什么曲子？”
　　“忆江南罢。”话音甫落，萧声已起。江南的明媚，江南的风，江南的雨，便在明日萧声里一一倾泻出来。
　　此时的萧自扬思绪早已飞向千里之外的江南，江南的烟雨，他与那个人儿，乘了画舫，一任轻风拂过，细细的雨丝斜飞，落入湖里，一滴一点，成了小小的雨晕。塞北的鹰，江南的燕，都融在这江南的烟雨中。
　　“自扬，我们便在这里，一生一世都不分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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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已驻，萧自扬还未回过神来。良久，才听他低低吟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明日见他如此，知是想起过往不堪，道：“萧兄也累了，明日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欧阳兄请便。”明日转身离去，听薛忠道：“少庄主，你又在想夫人了？”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明日与萧自扬俱是一笑，此时此刻，话已多余。
　　纤云弄巧，一丝云彩遮住明月光华，隐隐透出些亮色来，却不显得灰暗。明日见天狼光芒凸现，大有盖主之势，不禁暗自摇头，乱世之相已显，中原怕是又多几年战祸了。
　　“欧阳兄，你看那天狼，经由入主中原之势，向来盛唐气象，不过就在眼前，天下之势越发说不得了。”
　　明日一惊，道不为他惊人之言，没想到他也在观天狼，摇首道：“中原之势，自有中原人执掌，天狼作乱，终是客星，成不得势。”
　　“欧阳兄果真如此认为？”
　　“萧兄不也是？”萧自扬一愣，随即会意，二人结为对方折服。
　　明日又道：“柴荣1几年来征战不少，可惜又要为他人做嫁衣了。这偏安皇帝，倒也坐得。”
　　“三百年也不短了，只是宋辽之战，却终是免不了了。偏又生出许多悲歌之士2。——欧阳兄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萧兄过奖了，明日所学甚杂，唯星象一道，不愿后人承袭了去，知天命又如何，徒增一叹罢了；直本命，又难回天——明日心中纵装了天下，却装不下江山，装了江山，却装不下一人。”
　　萧自扬听明日言语之中颇有些气苦，不禁劝道：“倘若看开了，倒也自在，多少人为江山争破头颅，殊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到头来不过黄土一抔。”
　　“求江山者，莫过一贪；扶天下者，莫过一痴，像那孔明先生，六出祁山，不过托孤一诺罢了。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何憾之有？”
　　“自扬也想，若公瑾与孔明不是各为其主，倒是少有的知己呢？瑜亮之结，偏是造化弄人罢了。”萧自扬说完，隐隐觉得不祥，看明日若有所思，倒也不甚在意，心下稍慰。其实月华初现映在明日脸上，隐隐胧了一层光晕，謫仙一般。
　　明日凝眉沉思一阵，笑道：“明日与萧兄一见如故，没的叫俗套扰了兴致。可惜明天一早，我们便要下山了，他日相逢，定当把酒言欢。”
　　萧自扬初见明日剑眉微皱，自也面现忧色，此刻见他展言，才觉放心。听明日这番话，不禁惊道：“欧阳兄明日便要走么？去往哪里？”
　　明日眺望远山，似已神游天外，良久才道：“明日只是赴一个约，生死契阔，今生无悔。”
　　“与那位上官姑娘？自扬没有猜错的话，欧阳兄涉险采药也是为她吧？明日垂首不语，心里倒真有几分希望是为上官燕，一丝无奈的笑，自俊颜上绽开来。
　　“如此，自扬今夜便为你送行。”萧自扬解下腰间佩剑，“欧阳兄也看看我这把剑的来历。”剑甫出鞘，明日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寒光映的月儿也要逊色几分，“胜邪！”明日脱口道，“想不到这上古名剑竟在今日得见。” 相传欧冶子铸五剑：湛卢、纯钧、巨阙、胜邪、鱼肠。那巨阙、胜邪、湛卢，为长剑，鱼肠、纯钧却是短剑，所谓两短三长，便是此故。
　　萧自扬略一点头，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编入春水乍泻，流光宛转，看那剑身，隐隐似有浮云流纹，萧自扬手上轻轻一弹，声若虎啸龙吟，悠然不绝，再弹一下，铮铮入耳，两声前后呼应，连绵而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昔有高渐离击筑送别，自扬便长鋏而歌，为欧阳兄饯行！”“萧兄！”明日眼眶微微红了，欧阳明日从今起再不寂寞了。
　　注1：柴荣，后周世宗，周太祖郭威义子，954年即位，959年病卒，幼子即位年方七岁，次年，赵匡胤陈桥兵变。立国号宋。明日后半句说的是南北宋之势。
　　注2：按宋朝国势最弱，忠义之人却出的最多。包、杨、岳、文氏皆出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