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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殿外的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沈明妱麻木又空洞的双眸。

      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灌入耳中,暴雨倾泻而下,风声、雨声、雷声交织中,她终于听清那句——

      “驸马薨了!”

      她怔忡数息,脸上露出带着些天真的疑惑,就像一个能听到人说话却不能理解话中含义的婴孩一般。

      清漪红着眼,不忍看她,小心翼翼地道:“您已经昏睡快两日,驸马……驸马是今晨遇难的……”

      沈明妱脑中嗡一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捂着心口,前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徐彧兵临城下、她送徐彧出征、徐彧和她争吵、为她画眉……

      最后定格在他牵着马在桃花树下向她走来,一如初见……

      她的面上一片冰凉,抬手触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得知徐彧死讯的这一刻,刻在她灵魂深处的,自前世延续到今生的仇恨终于开始云消雾散。

      可她心中却感受不到多少快意。

      “他是怎么死的?”沈明妱声音沙哑。

      清漪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见她情绪还算冷静,才鼓起勇气道:“驸马是从山崖上摔下,落入崖底水潭,不幸溺亡……”

      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沈明妱怔愣良久,久到清漪以为她伤心过度,被魇住了。

      “白清远呢?”沈明妱突然问道。

      清漪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提起白清远,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白校尉身体有恙,一早就向柳詹士告了两日假。”

      徐彧失足坠崖,白清远刚好告假。想来徐彧之死就是他的手笔,只是不知道他用如何做到以意外掩人耳目,毕竟徐彧一死,徐家必定追究到底,不会遗漏一丝半点的不妥之处。

      不管用什么办法,白清远一定也付出极大的代价。

      沈明妱合上眼眸,脑子里乱纷纷,竟全是徐彧的身影。

      沈明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身上的夹纱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殿下!殿下!”清漪不知她在找什么,跟在她身后,急的团团转:“您要什么?您告诉我,我帮您找。”

      沈明妱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在寝殿中四处找寻不得,更一把推开殿门,试图向外面去。

      她只穿了一身柔软的雪白寝衣,一开门,屋外的狂风骤雨瞬间向她侵袭而来,轻薄的寝衣被雨水打湿后贴在冰冷的身躯上,越发显得苍白羸弱。

      清漪和夕岚将她拉回来,月白趁机关上殿门,清漪抱着她大哭:“殿下,您到底要找什么?您告诉奴婢,奴婢为你寻来,您别折磨自己……”

      沈明妱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却一个字都没说。

      兰珏侍立在一旁,默默看她许久,忽然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枝被骤雨摧残过的桃枝,只剩下零星几朵残花挺在枝头。

      兰珏轻叹道:“府中忙乱,这枝桃花被踢到墙角里,也无人顾得上处理,我想你大概是在找它。”

      她将桃枝放在沈明妱手里,沈明妱抱着凋零的花枝,泪如雨下。

      徐彧活着时,她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徐彧死了,她却觉得心痛万分。

      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杀了他。

      时移世易,只有死去的徐彧才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良人。

      清漪红着眼,为她换了一身衣裳,她搓着沈明妱冰凉的手,脸上不停地淌着眼泪,一叠声地命人拿汤婆子来。

      暮春初夏时分,天气渐渐炎热,她的手脚却冷的像冬日里寒冰,怎么也暖不热。

      太医鱼贯而入,沈明妱昏迷近两日,明德帝快要急疯了,将宫里所有太医都派了来。

      赵恩泽细细为她诊过脉,面上的沉重稍缓:“公主并无大碍,原也只是心力交瘁导致的精神不济,昏睡两日倒补充了些许精力,只需开两副药调养几日就好。”

      他看着沈明妱雪白的脸和鲜红的眼尾,心中充满了同情,新婚不久,骤然丧夫,没有几个女子能承受住这么大的打击。

      虽有君臣之分,但他看着沈明妱长大,忍不住劝道:“殿下本就身体虚弱,切不可沉溺在悲痛中,还请节哀。”

      沈明妱僵硬地转动一下眼珠子,目光定在赵恩泽苍老又悲悯的脸上,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节哀?

      徐彧之死,于她而言,是得偿所愿,她高兴还来不及。

      *

      驸马徐彧遇难一事震惊朝野。

      据说他是为折一枝桃花,在从顺山回京的路上不慎跌落悬崖,生生溺死在崖底的水潭里。

      年纪轻轻,刚和永乐公主成亲没几日,还是新婚燕尔之时,竟不幸遭此横祸,当真是天妒英才。唯一可堪欣慰的是水潭不远就是村落,驸马的尸体被发现的及时,没有遭受鱼虾啃食,至少留了个全尸。

      永乐公主新婚丧夫,也着实可怜。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徐国公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世间至悲。

      徐彧的遗体被抬回徐府时,韩夫人当场哭死过去,再醒来后便扑在棺椁上痛哭不止。

      前来吊唁的人无不触目恸心,泣下沾襟。

      明德帝也派成国公和内侍首领陈让代自己前往徐家吊唁,更恩准驸马以国公礼治丧。

      奇怪的是,永乐公主却整整一日未曾在驸马丧礼上露面,有心人一打听,才知道永乐公主一直昏迷不醒。

      他们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因为过于悲痛才至昏厥,不免感慨几句,生前虽吵得天翻地覆,但死后方见真心。

      永乐公主到底还是心系驸马的。

      沈明妱不顾太医的阻拦,冒着大雨,连夜赶到徐府。

      她来见徐彧最后一面,了却前尘旧恨。

      徐家内外早已挂上了白幡,府内哭声震天。

      即便是深夜,来往徐家吊唁的人一点不比白天少,能在深夜不顾忌讳前来吊唁的都是徐家的血亲,无不痛哭流涕。

      灵堂里的情形更是悲惨。

      韩夫人脸色惨白,哀毁骨立,眼睛肿得像两颗烂桃,一向端庄优雅的她发丝凌乱,形容憔悴。

      徐卓依偎在母亲身旁,一边抽泣一边往火盆里扔纸钱,偶尔抬头看向灵堂正中的棺材,原本活泼明媚的双眸中溢满悲伤。

      沈明妱怔怔站在灵堂门口,徐卓第一个看到她。

      “嫂嫂……”看见沈明妱的一瞬间,她眼中泪水越发汹涌,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扑在灵堂正中的棺材上大哭:“哥哥,嫂嫂来了,你起来呀!哥哥——”

      韩夫人脸白得像死人,她撇过脸,眼底闪过一丝怨怼。

      她没办法抑制心底的怨恨,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她的儿子?为什么死得不是……

      徐家二房的陈夫人看了眼四周,韩夫人哀哀欲绝,徐卓年幼浑不知事,无人接待公主,她看了眼棺材里的侄子,忍不住红了眼睛。她虽然只是徐彧的婶母,但也是看着徐彧长大的,好好一孩子,未及弱冠就走了,她怎么能不痛心?

      但痛心之余,她心里也忍不住转出一个念头,大房独子夭亡,但徐国公的爵位总要传承,儿子死了,还有亲侄子啊!

      虽说老国公去世前就做主将他们二房分了出去,但他们二房和大房还是骨肉血亲,二房有三子,长子和次子都是她所出,按大雍律,独子和嫡长子不可过继,可她膝下还有一个次子,若能过继到大房,将来这爵位就是她儿子的。

      而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沈明妱的肚子,虽说新婚第三日开始二人就分府别居,可头两日二人是行过周公之礼的,若是公主肚子落下胎,她儿子的爵位可难说了……

      思及此,她顾不上悲痛,上前对沈明妱一福礼,一边拭泪一边道:“还请殿下节哀,阿彧他……”

      她口里说着节哀,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沈明妱肚子上瞄,恨不得钻进去看看她肚子里有没有孩子。

      沈明妱一路走来,听到无数声“殿下请节哀”,每个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悲悯和同情。

      如今陈夫人一开口又是“节哀”,好像人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因为失去新婚夫婿而痛不欲生的可怜女人。

      沈明妱冷冷地看着她,陈夫人还在不住拭泪,一副悲痛不已的模样,沈明妱却从她闪烁的眸光中瞧出她的心不在焉。

      陈夫人哭到一半,忽觉胆寒,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感觉自己那些小心思彷佛被永乐公主看得清清楚楚。

      沈明妱没有理会她,从她身前一拂而过。

      她一步一步走入灵堂,棺材尚未合棺,棺材里的人被一床陀罗尼经被从头盖到脚,等到三日后做满头场法事,才会盖上棺材,徐彧这一生才算彻底了结。

      沈明妱怔怔地看着经被下微微突起的人形,久久未动。

      徐彧你看,你死了,满堂哭声震天,似乎人人都在为你伤心,可实际上呢?

      除了你母亲和妹妹,其他人皆是各怀鬼胎。

      看着你长大的婶母,盼着在你死后,让她儿子继承徐国公的爵位。

      与你互许百年之约的发妻,其实是谋害你的真凶。

      可是徐彧,老天待你还算不薄,你死了,至少还有母亲和妹妹为你流泪。

      前世,她死时,可曾有人为她哭一场?

      徐彧,别怨恨我,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一滴眼泪落在经被上,晕出一圈水渍。

      突然,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一把掀开棺材里的经被。

      “殿下——”

      清漪和徐家的人同时上前,试图阻止她的动作。清漪是怕她被亡魂冲撞,徐家却担心她惊扰亡灵。

      可她的动作实在太过利落,未及众人上前,便已经将覆在徐彧身上的经被掀开。

      经被下,俊美无俦的脸异常惨白,没有一丝生气,还泛着青紫,他大张着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沈明妱的方向。

      正巧在这个时候,灵堂外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卷起灵堂里,卷起白幡,蜡烛一根接着一根被吹灭,最后仅剩下几点微弱的烛光,将徐彧青白的脸映得越发阴森可怖。

      “啊——“

      围上来的众人看到这死不瞑目的一幕,被吓得不轻,纷纷定住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韩夫人早已哭得无法自已,拼命地往棺材上扑,徐卓死死抱住韩夫人,不敢让她看见哥哥死不瞑目的惨状,怕她受不住这个刺激。

      “我的儿啊——”韩夫人的悲鸣响彻灵堂,催人泪下。

      清漪白着脸,大着胆子颤巍巍地上前劝说:“殿下,逝者已逝,就让驸马安心上路吧。”

      沈明妱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她甚至伸手要去触摸徐彧的脸。

      “殿下……”清漪脸色微变,来不及阻止,沈明妱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徐彧青白的脸颊。

      因为尸体被发现的及时,徐彧看起来并不十分可怕,沈明妱用指尖细细描绘他的脸,最后掌心贴在他空洞无神的双目上。

      沈明妱缓缓闭眼,掌心微微用力向下拂过他死寂的双眼,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徐彧双目已经合上。

      陈夫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丈夫,徐家的二老爷,和徐家族老一起为徐彧小殓时,怎么都无法让他瞑目,和尚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就算是皇恩寺的高僧都无计可施。

      想来是因为他少年早夭,怨气太盛,徐家族老只能为他盖上陀罗尼经被,一是为了遮掩死不瞑目的惨状,二是希望佛前开过光的经被能消解他一身怨气。

      没想到永乐公主只是轻轻一拂手,就让他闭上眼。

      也许是夫妻情深,徐彧就等着见新婚妻子最后一面才能安息。
      但陈夫人却感觉瘆得慌。

      沈明妱视线下移,落在徐彧紧握的手上,他手里还攥着半截青嫩的桃枝。

      沈明妱试着去掰他的手,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力气才能掰的动,没想到她手上还没用力,徐彧的手指就松开了。

      徐彧的掌心清晰地印着桃枝的痕迹,沈明妱的目光在印记上停留一瞬,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她从徐彧的掌心里捡起桃枝,握在手心里。

      她在心里默默道——

      徐彧,前世你逼死我,今生我杀了你,自此以后,你我互不亏欠,前仇旧恨,就此了断。

      若有来世,别再遇到我了。

      沈明妱将手收回,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觉得窒息的地方。

      突然,一直手死死扣住她手腕上,那手冰冷刺骨,激的沈明妱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回头,在众人惊骇的尖叫声中,她看见徐彧缓缓地从棺材里坐起,他的手正紧紧攥着沈明妱的手腕,双眼重新睁开,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沈明妱,凶狠又贪婪,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看恨到极致的仇人。

      沈明妱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感觉到惊恐,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不断从脊背冒出,瞬间湿透了里衣。

      徐彧缓缓转动了下脖颈,僵硬的如同行尸走肉。

      “妱……妱……”他嗓音嘶哑,因为舌根僵硬的原因,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艰难。

      沈明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窗外电闪雷鸣,风呼啸着闯入灵堂,满室白幡肆意飘动,徐彧坐在棺材里,挺直上半身,有如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她似是承受不住恐惧一般,身子一软,落入一个冰冷僵硬的怀抱中。

      “我回来了……妱妱……”徐彧说话流畅许多,似是喟叹一般伏在她耳边,冰冷阴森的气息拂过她细腻白皙的耳垂,宛若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沈明妱脸色惨白,浑身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

      从棺材里爬起来的这个人,真的是徐彧吗?

      “啊啊啊——诈尸了——”

      惊恐的哭叫声几乎要把灵堂掀翻,众人四下奔逃,陈夫人更是顾不上世家风范,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像犯痫病似的浑身抽搐,两眼一翻被差点吓晕过去。

      清漪两股战战,眼泪喷涌而出,徐卓脸色苍白,虽然害怕极了,心底却忍不住生出几分希望,也许是上苍怜悯,将她的哥哥还给她了呢?

      唯有韩夫人,才不管是不是诈尸,她只看到自己的儿子重新活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扑到棺材旁,一把扯过徐彧的胳膊,上下摩挲着他的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

      白日才传出驸马意外身亡的消息,众人还沉浸在天妒英才的同情中,晚上便传出驸马死而复生的消息。

      这等志异怪谈,几乎是瞬息间就在朝野中引起轩然大波。

      又听说是永乐公主在驸马灵前哀哀欲绝,情感动天,生生将驸马从哭活过来。

      志异怪谈加上风月情深,瞬间风靡整座京都。

      宵禁刚过,天还未全亮,徐国公府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中甚至有人带了香烛果品,想着能死而复生的人肯定不是凡人,说不定是神仙下凡!可得好好拜一拜!

      众人眼见一波一波和尚道士进入徐府,还有一批身穿官服的太医,为首那位老太医更是身着绯服。在大雍朝只有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能服绯。

      太医院中能穿绯色官服的,只有太医院院首赵恩泽。

      徐彧早已被移到自己房中,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不久就昏睡过去。

      人虽然未醒,但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身体也渐渐恢复正常人的体温。

      韩夫人和徐卓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而沈明妱,则是被迫守在他床前,脸色比之前躺在棺材里的徐彧还要白上几分。

      徐彧的手掌还紧紧扣着她的手腕,既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又让她无法挣脱,即便晕过去也不曾放松一点力气,就好像生怕一松手,沈明妱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陈夫人和徐二老爷也在侄儿房中,徐二老爷倒是真心为侄子死而复生高兴,听到皇恩寺的高僧和青羊观的观主到了,亲自将人迎进来,一叠声嚷着要给侄儿好生去去晦气。

      和徐二老爷相比,陈夫人脸上的欢喜就有几分勉强,她倒不是盼着徐彧去死,但徐彧活了过来,她儿子的爵位就长翅膀飞了。

      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谁知道活过来的还是不是徐彧?万一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呢?

      皇恩寺来的寺中辈分最高的得道高僧,法号了无,他举着一串佛珠在徐彧头顶转了几圈,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徐彧施主福缘深厚,此番得佛祖庇佑,死里逃生,今后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陈夫人的脸上的欢喜更勉强了。

      韩夫人喜笑颜开,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欢喜的眼泪,也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多谢大师!还请大师为我儿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说着,韩夫人身后的嬷嬷端着一个漆红托盘上前,里面是金灿灿的黄金,险些亮瞎众人的眼。

      了无和尚不为所动,低头称喏,一副不为财帛所动的圣僧模样,但他身后的小和尚上前接托盘的动作一点不含糊。

      青羊观观主玄真子紧接着上前,跳大神似的做了一场法事,说了一段玄之又玄的话,大体意思和了无和尚说得差不多。

      韩夫人又是一盘黄金奉上。

      了无和玄真子是佛道两家里举世闻名的大能,信徒遍布全国各地,他们随便一句话,都会被人奉为圭臬。

      韩夫人舍出去大把黄澄澄的真金,并非只为供奉神佛,而是要借了无和玄真子的口,将徐彧是受神佛庇佑才能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出去。

      否则众口铄金之下,谁知道徐彧会被传成什么妖魔鬼怪?

      徐二老爷欢天喜地将了无和玄真子送出院子,嘱咐自己的长子徐轩好生招待两位高人,徐轩也是一脸庆幸,他将一僧一道带出徐彧的院子,一叠声地吩咐管事摆斋饭,他要亲自作陪。

      陈夫人看他父子二人高兴的手舞足蹈,心中有些发堵,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好在她站在最后,一屋子的人都围着徐彧,没人注意到她。

      沈明妱的脸色比陈夫人还难看,而且毫不掩饰,她是亲眼目睹徐彧死而复生的过程,感受着徐彧的冰冷的体温渐渐恢复到正常,死白的两颊也渐渐血气充盈。

      死人复生,闻所未闻。

      难道徐彧真是天命所归?

      史书上的帝王,大多都曾经历过神奇的异象。

      比如“梦日入怀”、“嘉禾九穗”、“紫气当空”等等,不胜枚举。

      就连大雍开国皇帝也有一段传说,据说太祖皇帝下决心造反的当天夜里,有一黑龙落于他的房顶。

      沈明妱从来不信这些,只以为是前人杜撰,不过是历代帝王向天下臣民表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所谓天生异象,只是一种驭民之术罢了。

      可徐彧确确实实在她面前死而复生,她的手抚摸徐彧的脸时,曾探过他的鼻息和脖颈的脉息,她敢肯定,徐彧当时确确实实是个死人。

      沈明妱心中发狠,一次不成她就再杀一次,她就不信,神佛还能次次庇佑徐彧不成!

      若是神佛执意要徐彧生,她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神佛庇佑徐彧一次,她便拆一座佛寺道观!她倒要看看,神佛愿不愿意用自己的佛像金身来换徐彧的命!

      “嫂嫂高兴傻了呢!”徐卓的目光落在徐彧紧握着雪白皓腕的手上,欣慰的直掉眼泪。

      刚刚生出滔天杀意的沈明妱:“……”

      儿子死而复生,韩夫人对沈明妱那点怨气早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她和徐卓一样,心中笃定是沈明妱对徐彧的一番深情,将他从九泉拉回来的。

      不然为什么早不活晚不活,偏偏在沈明妱到来时活了?

      韩夫人现在看沈明妱这个儿媳,怎么看怎么觉得顺心如意。

      赵恩泽为徐彧诊过脉,说他面色明润,气血充盈,正气旺盛,身体强健远胜普通人,只是心经气略有些不顺,会有些神思不定、迷乱无主之症。

      韩夫人忙问:“此症可要紧?”

      徐卓也有些紧张地看着赵恩泽。

      赵恩泽捋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道:“不妨事,只要静静睡一觉就能好,连药都不用吃。”

      赵恩泽是杏林国手,他既然说不妨事,韩夫人心中稍安。

      徐二老爷刚把僧道送走,回来便听赵恩泽说大侄子身体康健,喜不自胜,不等韩夫人出手,他先摘下腰间的荷包往赵恩泽手里一塞,大笑道:“有劳赵院首,前厅已备下薄酒,还赵院首赏光。”

      陈夫人一个倒仰,差点把后槽牙咬得稀碎。那荷包里至少装了一千两银票!这败家老爷们看都不看就送出去了!

      难道大房还缺钱不成?要他充什么冤大头?

      听到赵恩泽说明德帝还在等他回去复命,徐二老爷也不强留他,一边对明德帝千恩万谢,一边亲自将赵恩泽送出徐府。

      徐卓对韩夫人道:“母亲,赵院首说要让哥哥静静睡一会,我们围在这里只会打扰哥哥,不如让嫂嫂留下,我扶您回正院休息吧。”

      韩夫人大悲之后又逢大喜,早就心力交瘁,只是心中不放心儿子,一直强撑着,如今知道儿子平安健康,心中一口气松下,差点虚脱倒下。

      她揉了揉眉心,还是不放心徐彧:“可你哥哥……”

      “哎呀母亲!”徐卓一脸调皮地眨眨明媚的眼眸,朝站在床边的沈明妱一努嘴:“哥哥有嫂嫂陪着呢!”

      她贴在母亲耳边小声道:“让嫂嫂多陪陪哥哥,说不定他们夫妻二人就重归于好了呢?”

      韩夫人深以为然地颔首,笑眯眯地看向沈明妱:“那阿彧就有劳殿下了。”

      徐卓一手搀着韩夫人,一手挽起陈夫人的胳膊。

      “哥哥就交给嫂嫂了!”徐卓脆生生地道,还对沈明妱俏皮地挤眼睛。

      沈明妱面无表情。

      落在徐卓和韩夫人眼里,只以为她是害羞。

      三人离开后,沈明妱脱力一般坐在床边,她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徐彧,即便是睡梦中的他,也依旧风神端华,眉目如画。

      沈明妱像是被蛊惑一般,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向下,划过轮廓极为优越的下颌,掌心虚虚覆在白皙如玉的脖颈上。

      掌心的触感像暖玉,温热细腻,沈明妱葱白的指尖在薄薄的肌肤上拂过。

      突然,沈明妱心中发狠,一把掐住徐彧修长的脖颈,眼中迸发骇人的杀意。

      房中只有她和徐彧,徐彧昏迷不醒,只要她用力,就能将徐彧掐死在床上!

      她手掌渐渐用力,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留下月牙似的血痕。

      她的目光落在徐彧青筋渐渐突起的脖颈上,没有发现徐彧早已睁开双眼,却任由她扼住自己的脖颈,直到濒临窒息都未曾挣扎。

      沈明妱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他脸上,二人目光交汇,一个惊骇,一个温柔。

      沈明妱手一抖,下意识松了几分力气,这也让徐彧得以喘息。

      “怎么不继续了?”徐彧嗓音嘶哑,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妱妱,你手太软了……”

      话音未落,沈明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掀翻在床上。

      徐彧轻而易举地将她镇压在身下,他嘴角甚至含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只是落在沈明妱眼里只觉得瘆人。

      他只用一只手就能钳住沈明妱一双细嫩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的两只胳膊举过头顶,狠狠往下一压。

      “啊——”苍白羸弱的手腕被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玉枕上,沈明妱忍不住痛叫一声,她的胳膊被徐彧钳得死死的,一点力气使不上,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扑到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

      徐彧眉眼充满憎恨和戾气,一双眼眸中布满红血丝,像是饿红眼的野兽,他另一只手掐住沈明妱细嫩纤弱的脖颈,却没有像沈明妱那样下死手,而是一下一下,爱不释手地轻抚着她因为害怕而轻颤的脖颈。

      “徐彧,你要杀了我吗?”沈明妱无法抑制声音中的颤抖,因为害怕,她脸色苍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徐彧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温软的身躯正在不自觉轻颤,他没有回答沈明妱,钳住沈明妱一双手腕的手用力,沈明妱露出痛苦的神色,眼角鲜红,不住地沁出晶莹的泪珠。

      徐彧的唇轻轻吻在她眼角,吮去泪珠,姿势亲昵的就像他们是一对恩爱情长的夫妻。

      沈明妱又羞又恨,拼命地扭动身躯,试图挣脱徐彧的束缚,口里还不住地大骂:“徐彧你混蛋!放开我!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杀我?”徐彧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他钳住沈明妱的下巴,狠狠地盯着她满是惧意的苍白小脸,咬牙切齿地问:“让你的新欢来杀吗?那个白清远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阴诡小人!”

      他手上用力,沈明妱下颚一阵疼痛,无法控制地张口,徐彧凶狠地覆上,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般的力气在她唇上撕咬。

      火热的舌滑入口中,沈明妱红着眼狠狠咬下去。

      “哼——”随着徐彧的闷哼声,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徐彧动作凶狠,丝毫没有因为舌尖的剧痛而停下撕咬的动作。

      沈明妱无法喘息,胸口一阵一阵抽痛,就在她以为徐彧想让她在这种不堪的折磨下窒息而亡时,徐彧忽然放开了她。

      沈明妱觉得自己只剩下半口气,浑身又酸又疼,没有一丝力气。

      她又恨又委屈,呜咽声响起,沈明妱愣住,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哭。

      徐彧将头颅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水珠划过她柔软白皙的肌肤,沈明妱有些茫然地睁大双眸。

      要不是无法动弹,沈明妱绝对会一巴掌抽过去。

      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没哭,徐彧还有脸哭?!

      “妱妱……”徐彧如泣如诉:“对不起……对不起……”

      沈明妱停下挣扎的动作,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绣着龙凤呈祥的细纱帐。

      对不起?

      沈明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你真的知道自己哪里对不起我吗?

      “徐彧,”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如果不想死得这么早,就离我越远越好。”

      她说这话时,语气并无十分愤恨,甚至称得上平静。

      徐彧的身躯一僵,他缓缓抬起头,他深深望进沈明妱的眼底,好似在窥视她心底最深沉的秘密。

      “我不怕死,”徐彧眼眶湿润,语气卑微地恳求:“可我不想死,妱妱……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天上地下,就只有一个妱妱……”

      沈明妱笑容讽刺:“徐彧你发什么疯?谁不知道是我对你死缠烂打,你徐彧受强权威逼,这才娶了我。”

      “不是。”徐彧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我早该告诉你,若非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强逼我。”

      他语气一顿,又道:“即便是你父皇,当今的陛下也不能。”

      沈明妱脸色一变,皇权巍巍,徐彧却不甚在意的模样。

      是啊,他若畏惧皇权,前世就不会谋逆造反。

      徐彧放开她的手腕,沈明妱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徐彧不躲不闪,生生受了一巴掌,只是沈明妱早已力竭,这一巴掌轻飘飘的,不像泄愤,更像闺中狎昵之举。

      徐彧甚至将另一边脸递过去,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愉悦:“妱妱,别杀我好不好?把我留在你身边,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沈明妱前世今生加一起,这还是第一次从徐彧嘴里听到情话,还是这么亲昵又恶心的情话。

      她今日如果信了徐彧,来日便会重蹈前世覆辙。

      要不是徐彧举手投足间都是原先的痕迹,她都要以为面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不是徐彧,而是妖邪附体。

      “让我起来!”沈明妱积蓄些力气,试图将徐彧从自己身上推开,但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掌下宽阔□□的胸膛纹丝不动。

      沈明妱恼怒不已:“你不是说让你做什么都行吗?”

      徐彧有些迟疑,但还是起身,坐到一边。

      沈明妱立马爬起来,她站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双唇刺痛发烫,心底不断溢出羞恼,她冷冷望着徐彧:“你知道是我让白清远去杀你的?”

      徐彧刚才发疯时忽然提起白清远,显然知道是白清远害得他。

      听到白清远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徐彧觉得异常刺耳,他垂眸,没让沈明妱发现他眼中的杀气,只点点头表示知道。

      沈明妱默然半响,才道:“你既然知道我想杀你,不恨我吗?”

      徐彧抬眸,语气有些闷闷的:“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要杀我也没什么错。”

      “而且——”徐彧话锋一转,就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愉悦:“你只是想杀我而已,却再也没提过休夫,还未曾追究徐家其他人,妱妱,你是顾念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的,对吧?”

      沈明妱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想着要不还是把那些和尚道士喊回来,再做几次法?

      虽说死过一回的人,性情有些变化也正常,但徐彧这变化也太离奇了,实在让她觉得瘆得慌。

      刚刚发大疯时还是一头恶狼,恨不得将她一口气吞干抹净,现在又像一只眼巴巴等着主人爱抚的狼犬。

      沈明妱几乎是落荒而逃。

      刚出门就迎面遇见韩夫人和徐卓。

      韩夫人始终不放心儿子,虽然都说徐彧并无大碍,但他一时不醒,韩夫人一颗慈母心便始终悬着,这不,才歇下没多久,就挣扎着起身来看儿子。

      韩夫人惊讶地看着浑身狼狈的沈明妱。

      眼角通红,像是哭过,明润的唇红肿,隐隐泛着血丝,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头发乱糟糟,衣裳也皱了。

      沈明妱脸一红,恨得咬牙切齿,掩面逃出她和徐彧新婚洞房时的院子。

      “嫂嫂是怎么了?”徐卓有些着急:“是不是哥哥又欺负嫂嫂了?”

      徐卓气势汹汹闯入屋里:“哥哥你是不是对嫂嫂——”

      徐卓本来是想质问哥哥是不是对公主嫂嫂动手了,问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哥哥看起来比公主嫂嫂还要凄惨。

      薄唇鲜红,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鲜血,雪白的脖颈上有被人掐出的伤痕,头发和衣裳和公主嫂嫂如出一辙的凌乱。

      徐卓有些傻眼:“哥哥,你和嫂嫂打架了吗?”

      徐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徐卓忽觉后背一阵发冷,她敏锐地察觉到哥哥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下意识寻求母亲的庇佑。

      韩夫人满面通红,顾不上为儿子苏醒感到高兴,一把将徐卓推出门,然后自己也跟着出门,临走时不忘回头瞪一眼徐彧,嗔怪道:“得知你的死讯时,公主伤心到晕过去,一苏醒就来家里看你,可你呢?”

      韩夫人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恼怒道:“即便你们都年轻气盛,但下手也忒没分寸了些!”

      徐彧垂眸,默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韩夫人的斥责。

      韩夫人无奈叹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本想着经过一遭死别,你和公主能和好如初,你倒好,才醒过来就把公主欺负跑了!”

      听到“死别”二字时,徐彧神情有些恍惚,他的拇指狠狠按住眼尾处一阵一阵抽痛的经外奇穴。

      “不是一遭死别。”徐彧道。

      他身上弥漫起足以让人感到窒息的痛苦和绝望,声音沙哑微颤地开口:“是两次……”

      他后一句说得极轻微,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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