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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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皇帝复姓端木，而今恰逢天仕年间，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又无战乱之忧，倒也是一派盛世景象。原惠帝端木奕在位十四年，励精图治。任用贤良、削减赋税，还大兴科举，鼓励农商，不失为一好皇帝，唯一的遗憾便是后位一直空缺着，虽有皇子皇女数人，却从未立妃为后。
朝廷上也有些循规蹈矩的老臣酸儒拿规矩出来说事，时时进谏劝原惠帝立后，说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后。不过原惠帝虽是一明君，在立后一事上倒是听不进他人的任何劝。而百姓们也只要自己温饱便可，皇帝娶不娶老婆与他们无关，自然也就没人在乎这种事了。
而身为皇帝，端木奕也有自己的好与恶，遍观那些皇子皇女，唯有膝下皇六子端木睿最得他的宠爱。年仅十岁便被封为睿王，虽赐予王爷府第，却仍被原惠帝留于宫内。
只可惜，六皇子命虽好福却薄。不过两年，这位得尽宠爱的天之骄子便被老天收了回去。听说端木睿死前毫无预兆，突然得了急症，没撑过一晚便去了。
原惠帝大悲，以太子礼仪厚葬皇六子端木睿，且不允任何人接近棺木，直到抬至皇陵下葬，才叹道：“吾儿德善，然得天子之资，终无天子之命。”
端木奕回宫后，在天仕十四年的九月初九立皇三子端木韫为太子。此后，后宫深墙数位皇子，便为了这万人之上的皇位开始了兄弟间的明争暗斗，而这一切都与已故皇六子再无干系。
天仕十五年的元日，玉冕村处处是一片过年的喜气，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着福字和春联，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椽檐上，将整个小山村映照得红通通一片。
而就在这一天的夜晚，一个衣衫褴褛且右脚有些跛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倒在了玉冕村的村口。
到了第二天，这个男子差点被一晚上的寒气冻死，被人发现时也仅剩半口气了。
头一个发现他的是住在村头的玉石他爹，他犹豫了半天才把人安置在了自己屋里。等嘱咐了玉石他娘照看起这个男子后，他就急匆匆地跑去找阿宝爹商量。
村里最权威的自然是老村长，然而但凡遇到大事的时候，做决定的便是阿宝爹。仿佛是约定俗成一般，大家伙儿没意见，小孩子们也不懂。所幸村里的都是自己人，若是换作外人，定要瞧出些不寻常的端倪来。
阿宝爹赶到时，秀气的眉皱得紧紧的。阿宝娘也抱着阿宝紧随其后，美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担忧。
“您看，这……”玉石爹搓着双手，因长年日晒雨淋而黝黑的脸此刻也是愁苦得不行。他不知道，自己捡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阿宝，我带你玩去。”玉石见大人在商量事，便很懂事地从阿宝娘手中抱过了阿宝，像个小大人一样把她带出了屋。
“不要不要，我要看热闹！”阿宝摇晃着两个羊角辫，头一次不肯乖乖听话。村里来了个陌生人，多新鲜呐，以后她就多了个说话的人了。
“阿宝乖，去玩吧。”阿宝娘半蹲下身，揉了揉阿宝的头，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阿宝瘪着小嘴，探出头张望了一下那个躺在床上满是血污的男子，随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玉冕村终是留下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用山上采来的最好的草药替他疗伤治病。直到五天后，这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才睁开了眼，经过大伙儿的悉心照料，半个月后才渐渐好转起来。
男子自称柳向之，是赴京赶考的秀才，却在半途遇了歹人，不仅抢光了他的盘缠，还将他打个半死扔进了荒无人烟的大山。他在大山里摸索了整整三天三夜，又饿又累，加上伤口恶化又染了风寒，最后因体力不支，昏倒在了玉冕村的村口，这才被玉石爹捡了回来。
柳向之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长相又极是清秀，待他身子大好可以下地后，身边便时不时地围着一群又一群眼里满是好奇和崇拜的孩子们，有央他讲些外头见闻的，也有央他说说书里故事的。玉石仗着柳向之是住在他家里，自然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一口一个先生，一天倒有大半的时间跟在柳向之的身旁，竟破天荒地不再瞎闹腾，当起了乖孩子来。
如此一来，阿宝想要找个陪她玩的人都没了，因为大伙儿都围在了先生的身边。所以，这村里唯一不愿意缠着柳向之的孩子就是她，就像自己的玩伴和朋友都被人抢了似的，阿宝要是闹起别扭来也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柳向之为了报答村里人的救命之恩，又因错过了这一年的科考，便索性留在了村里当起教书先生来，准备待到下次科考，再重新赴京赶考。
村里多了位教书先生，那是多稀奇的事啊。于是，每天原本热热闹闹的小山村便多了朗朗的读书声，少了些鸡飞狗跳的捣蛋事。
半年后，柳向之在一群孩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挽留下，揣着仅有的一些盘缠上了路。
走之前，阿宝爹只是拉着他在旁轻声道：“柳公子是读书人，我这粗人不会说话，如果得罪了柳公子，还望莫要生气。”
“大哥，这里的人都是向之的恩人，大哥言重了。”
“那好，做大哥的也就明说了。柳公子这一走，还请不要再惦念村子的事，如果高中也定是留在京城为官。到时，还望柳公子切记，莫要与不相干的人说起这半年的事，更不要提起我们的村子。”
柳向之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却也没问为什么，和阿宝爹郑重承诺后，便朝村里送行的人揖了揖，转身离开了村子。
阿宝爹眼神复杂地看着柳向之的背影，心里头隐隐生了些忧愁，只得默默祈祷这回万万不可是放虎归山。
柳向之走后过了整整一年，就在大伙儿快将此人忘却的时候，一眨眼便又到了天仕十六年的七夕巧手节，而这一天同样也是阿宝的七岁生日。不过说来也是遗憾，天时地利人不和，小寿星阿宝却在自己的生日当天因风寒而卧病不起了。
玉石带着平日里玩在一块的小屁孩们来探病，见原本生龙活虎的阿宝只能盖着厚棉被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们。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圆润的大眼也盈满了委屈。
“石头哥……”这不，连平时比铃铛还脆、比糯米团子还甜腻的声音都带上一丝沙哑。
玉石是真的心疼阿宝，瞧见那可怜的小模样，心里头也不好受。于是一咬牙、一合计，转身便和其余的孩子们商量着，越过几座山，到附近的小镇给阿宝带点好吃和好玩的东西来。
玉石他们是瞒着爹娘出村的，大人们只当他们又去山里头疯玩了，便也不甚在意。
阿宝喝了药便犯了困，在娘亲的照料下又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直到被许多铁器相撞发出的“锵锵”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只见窗外一片火光，便哑声唤着自己的爹娘。
不过多时，阿宝娘便苍白着脸冲进了内屋，她眼泛泪光地将阿宝抱了起来，温婉的脸上似有万般不舍，可终是咬咬牙将她递给了随后赶来的阿宝爹。
“娘亲，爹爹……”阿宝搂着爹爹的脖子，不解地看着他们。外头声音很吵，时不时的还有大人们的惨叫声和呼喊声。阿宝有些害怕，因为她从来没见过爹爹和娘亲现在这副模样，如临大敌。
阿宝的爹娘默默对视了片刻，阿宝娘终是急了，她推着阿宝爹，强忍着泪水冲他喊道：“书卿，你还在犹豫什么，孩子，阿宝才是最重要的！”
“念儿。”阿宝爹的脸上浮起了浓浓的哀色，轻声唤着她的闺名，带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等我！”他坚定地抛下这句承诺，便抱着阿宝冲出了屋子。
阿宝隐隐察觉了些什么，从她爹娘的神情中。她一边大哭一边挥舞着小手，不断地叫着“娘亲、娘亲……”，任凭嗓子喊哑了，小脸哭花了。而她的娘亲只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扶着木门的门框，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远去，潸然泪下。
村子里，喊打喊杀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火光中，阿宝趴在爹爹的肩头看到了昔日的小山村已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穿着银亮亮盔甲的士兵们不断地挥舞着刀枪，利器下的那些血、漫天遍野的血，全都是平日里待她极好的叔叔婶婶流下的血。
浴血的修罗场，夺命的阎罗王。
阿宝惊恐地睁大眼，似是被吓到了，哭声哽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就像被弃的小猫，听得让人揪心。
阿宝爹不忍地捂住了阿宝的双眼，以极快的轻功向村外的大山冲去。
大山里长满了参天大树，是天然的屏障，也是最好的隐蔽所。阿宝爹知道，身后有无数的追兵，目的便是取他的命。所以他一刻也不敢停，疾行如飞。
一直到第二个山头，身后的脚步声、砍着拦路树木的兵器声才渐不可闻。
阿宝爹不敢再继续往前，就怕前头还有伏兵。他寻了个黑熊废弃的山洞，抱着阿宝躲了进去。
洞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一路往里走，直到摸着挡路的石壁，这才慢慢地坐了下来，松了口气。
阿宝瞧不见爹爹的表情，她只能摸着爹爹的脸，呜呜地哭着要回去找娘亲。
又过了半响，阿宝爹才将阿宝放下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香囊和一把带着皮刀鞘的匕首，塞到了阿宝的手中：“阿宝，爹爹的话只说一遍，你要牢牢记着。”
“爹爹，娘亲呢？”阿宝哆嗦了一下，哭着环住了爹爹的脖子，她不要听话，她只要回家。
“阿宝乖。”阿宝爹重重地叹了口气，摸了摸阿宝的头，他知道他已没有时间等了，“爹爹马上就要回去找你娘，你在这里呆到天亮，哪儿也不要去。如果没有追兵，出了山就一路向南走，离北边的皇城愈远愈好。香囊里是爹和娘给你的礼物，千万别弄丢了。阿宝，千万不可以回村子，活下去，记住爹爹的话，就算爹和娘不在了，也要活下去。”
“爹爹，你要去哪，别丢下阿宝！”阿宝感觉到爹爹放了手准备朝洞外走，她连忙小跑着上前，抱住爹爹的腿，小脸早已哭花了，手脚更是止不出的颤抖。她不敢放手，她知道她的爹爹不要她了，她的娘亲也不要她了。
“阿宝，爹爹要回去找你娘，听话，别想着报仇，我们只要你能活下去就行了。”阿宝爹狠了狠心，出手点住了阿宝的睡穴，看着那软软的小身子倒在他怀里，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他的阿宝还那么小，小小的人儿以后如何靠自己一人下活下去啊！他本来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然终是奢望了。
他将阿宝轻放在石壁前，狠狠心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日，风寒未愈的阿宝顶着一张小花脸在饥肠辘辘中醒来，她眨了眨眼，终于迷迷糊糊地忆起了前一日发生的事。昨天，是她的生日，她病了，石头哥和玉婵他们来探病，接着就是漫天火光、满地鲜血，哭泣的娘亲和决然离开的爹爹……
“爹爹……”像只被弃的猫儿般，阿宝怯怯唤着，然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她摸到身边的香囊和匕首，咬了咬唇，抓起这两样东西后便跌跌撞撞地向洞外跑去。
山洞颇深，光线又暗，一路上皆是碎石砂砾，很是难走。阿宝摸索着潮湿光滑的石壁，一路朝着有光线的洞外走去。
只是，甫一出洞，阿宝便吓得不敢动了。
日头早已升了起来，深山老林本就荒无人烟，何况这个洞还是黑熊废弃的山洞。洞外皆是需几人才可合抱的参天大树，密密的树叶将头上那一方天空遮盖了大半。远处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啼，然扑面而来的腥臭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才是真正的可怖之景。
在阿宝的左前方是一头足有两个大人那般高的黑熊，粗硬的熊毛和厚实的熊掌上皮肉翻裂，暗红色的鲜血带着一股浓稠的腥味熏得她几欲呕吐。黑熊显然已被激怒，眼睛泛着凶光，且不断有银涎自那白森森的尖牙淌下，低吼声仿佛要撕裂人心般，让人闻之便已胆战心惊。
而与之对峙的，则是在阿宝的右前方压低着身体、用低嗥警告着对手的一只灰色母狼。母狼柔软的肚子被熊掌掀去了一大块皮毛，血流了一地却仍是支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然而阿宝的出现，却让原本的两方对峙变成了三方对峙，一人一熊一狼。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因过于害怕而惊叫出声，反而惹恼眼前的凶兽转而攻击自己。猫着腰，她一步步极缓极缓地往身后的洞里挪去。她记得爹爹说过，遇到熊的时候要躺下装死，但是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当她同时遇到一头熊和一匹狼，且这两者都因死斗而凶红了眼时，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短短的间隙，母狼做出了攻击的姿势，一个前扑，用尖牙死死地咬住了黑熊的脖子。无奈黑熊的皮毛过于坚硬，那小小的身体只能勉强将尖牙插入那堪比盔甲的厚皮中，挂在黑熊的脖子上用足了全身力气咬下去。
黑熊吃痛，亦是挥舞着熊掌死命地拍打着母狼，试图把它甩下来。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殊死搏斗，野兽的叫声引得林中鸟儿惊慌地扑翅而飞。阿宝闻着那愈加浓重的血腥味，止不出地颤抖。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许是爹爹那句“活下去”，她悄悄地绕过那两只伤痕累累、仅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不休的熊和狼，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高抬起手，直直地朝它们刺去。
所幸是树枝够长，也所幸阿宝确实是老天爷最眷顾的阿宝，那根树枝恰恰刺进了黑熊的左眼中。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吼叫，母狼又加重了嘴下的力道。
阿宝急急地向后退去，也不管身边究竟有什么，抓着石头便往它们身上砸去，大的小的，皆因黑熊身躯庞大而全砸在了它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阿宝的双手都被石头磨出了血泡，直到那头黑熊终因脖子上的血管被咬破而轰然倒地，她仍是一个劲地扔着，似在发泄着昨日至今经历的种种恐惧。
七岁的阿宝，她的命运一夕改变。所有害怕、惊惧、伤心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放肆地大哭着，在这无人的深山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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