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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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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根本不知道自家公子究竟有什么打算,他本就不是个话多之人,对于花竹语的一切决定也永远是恭顺地遵从着。包括回破庙后便留在了沅州城内,一呆数日后又在七月初七那一夜来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花竹语不让安七入谷,他便只得在离山谷稍远的林子外候了一夜,正坐在树下打瞌睡的时候,身边突然旋风般地冲过去一匹高头大马,惊得他当场跳了起来。
睡眼惺忪间,眼见着那匹马驮着个人飞奔进了林子,安七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回过神来。
岂料,待到安七欲进林子一探究竟的时候,他的身后又由远及近传来了马蹄踏尘声。回头一瞧,却见马上是一青衫男子,虽赶得很急,英俊的面容上倒是不慌不忙的沉静。
走路到底比不得骑马,安七慌慌张张地尾随着他们进了林,然仍旧是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山谷。才至山谷入口,他便瞧见了自家公子抱着一白衣女子,与那后来的青衫男子对峙的场面。
谷内两匹马儿闲庭信步着,偶尔嚼两根青草,偶尔喷两声鼻息,倒是和谐异常,不似两男子间的剑拔弩张。
花竹语其实年年七夕都会到这夜昙山谷呆上一晚,只因这里拥有着他和阿宝共同的回忆。甚至,他也曾希冀着哪一年的七夕,他还能再次与那个小小的人儿相逢。
只是那一次在破庙,他才顿悟,这些年不是他找不到她,而是她故意躲着不见。
满心苦涩,在这夜昙盛开的七夕夜晚,他独自一人坐在山谷中,直至天明。
直到,马儿带着人冲进山谷。他出于好心飞身接住,却发现怀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大后的她。惊喜之余刚要感谢老天的成全,却赫然发现她脸色异常的苍白,还不等开口与他说上一句话,便昏了过去。
自幼与各类毒药为伴,他自然一眼瞧出阿宝是中了毒,便赶紧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瓶,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阿宝失去意识,自然不会自觉地将药丸吞咽下。花竹语只能运功助其吞咽,却又无意间发现了她肩头尚未痊愈的伤口。一时气急,对伤她之人更是起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只是,花竹语刚帮阿宝吞下药丸,山谷入口处,香附便策马冲了进来。
花竹语紧张地将阿宝护在自己怀里,随即挑眉抬眸,带着浓浓的防备,一手也早已按在腰侧软剑上,蓄势待发。
香附对谷内尚有别人甚是意外,表情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待看清是花竹语抱着阿宝时,这才微露讶异地翻身下了马,凉凉地道了声:“是你!”
花竹语也没料到来人竟是他认识的熟人,却也只是一瞬间的眼神微闪,随即皱眉质问道:“香附,你不呆在百花谷,来此做甚?”虽说是质问,不过他大致也猜到了伤阿宝的当是香附无疑了。
“你早不是谷里的人,我做甚与你何干。”香附冷哼一声,斜睨着花竹语,照旧是语含讽刺,毫不客气。
“与我无关,与她却是有关。”花竹语见阿宝吞下药丸后脸色明显转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看向香附的眼神愈发透着不满与怒气,“我问你,可是你伤的她?”
“早先就听闻你花心风流,还以为是流言蜚语,没想到却真是处处留情,是个女子便要维护,今日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彼此彼此,多年未见,你这一嘴的功夫与昔时相比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师父配制的毒药还毒上几分,厉害厉害。”
香附与花竹语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极尽嘲讽,互不相让。期间花竹语探了探阿宝的脉象,发现她脉象已趋于平稳,却仍是过于虚弱,便急着要带她回城,寻个能够好好休息的地方给她足够的休养时间。如此,他更是不欲与香附继续周旋下去,抱着阿宝便要离开。
香附追了阿宝一夜,怎会让花竹语将人轻易带走。但见他神色不变地抽出腰间竹笛,横在花竹语的面前,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无意与你叙旧,把人留下,你自可以离开。”
“这么说,果真是你伤的她。”花竹语冷冷地看着香附,眉宇间隐约已有了掩饰不住的不悦。
“花竹语,我能耐着性子与你寒暄个几句,不过是看在司徒前辈的面上。若换作他人,你以为我还会哆嗦这么一句吗?”香附执意要花竹语留下阿宝,也并非是要将她交给岳清或是杜谦和。他不过是出于对那九星阴象阵的好奇,以及她那身轻功出处的怀疑,这才单独追着她到了此处。
“我能忍着不对你拔剑,也不过是看在你师傅的面上,哼,你也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十年前,我未修习任何武艺,自是胜算不大,如今你可还剩几分胜算,倒是难说了。”
“你真要维护这女山贼?”阿宝是从天姥山上下来的,香附自然以为她只是从师于哪个高人的山贼,便也将他认为的这一事实对花竹语说了。
“山贼也好,钦犯也罢,我花竹语的人轮不到外人插手。”花竹语虽这么说着,心里到底是一疼。没想到离了他的阿宝辗转间却成了打家劫舍的山贼,这些年来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思及此,他更是将阿宝紧紧抱在怀里,誓不放手。
香附的眸子冷了几分,半响,才收起竹笛,淡淡地瞥了眼花竹语怀中的阿宝,清冷地说:“随你。”说完,便拂袖离开,直接将候在谷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安七视若无物。
花竹语只道是阿宝哪里得罪了香附,才被他又是下毒又是重伤,心里更是将其翻来覆去地腹诽了好几遍。见他离开,知他不会再继续纠缠,便也也没与迎上来的安七多加废话,直接抱着人回了沅州城,在客栈定了间舒适宽敞的天字房,这才遣了安七去找大夫来。
大夫来后替阿宝把了脉,说是脉象虚弱,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恢复元气。随即开了几帖补气养神的药方,给了安七,让他带去客栈厨房按时熬药。
花竹语本就算是半个大夫,也知阿宝此刻不过是因为体虚气弱而昏睡不已,再加之毒素刚清,一时半会肯定醒不过来。叫大夫来看看不过是为了图个安心,如今听大夫这般一说,便也松了口气。
凝望着阿宝眉头微皱的不安睡颜,花竹语却一改先前的担忧,他轻轻勾起唇瓣,俯身在阿宝的额头印上一吻,随即呢喃,带着浓浓的宠溺:“阿宝,终于找到你了。”
他把阿宝微微泛凉的手包裹进掌心,倏地看到那衣袖中露出半截的龙镯,笑容更是温柔,一遍遍地唤着心底那个名字,就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烙在另一个灵魂上,纠缠不离。
阿宝这一觉确是睡了很久很久,直到两日后的清晨,在肚子清晰地咕咕叫声中,她才惬意地舒展着四肢,睁开了双眼。
其实她也并非一无所知,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明显不是追了她一夜的青衣男子香附。而在那些反反复复的梦中,她也始终听到一个声音,似在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所以,当她张开眼睛,察觉到自己除了饥饿之外并无大碍,便知自己这次又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了。
试着动了动胳膊,阿宝将自己撑坐起来,倒也只是微微有些使不上力。环顾周围,布置陈设竟和当初她留在沅州城内住的客栈房间一模一样,再看穿着的衣服,早被件崭新的粉色襦裙所取代,而先前那件艾楠专门替她做的衣服则好端端地叠放在屋内一椅子上。
她心下顿时了然,救她之人必无害她之心。
眨了眨眼,阿宝笑着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下了地,直接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咕嘟咕嘟连喝了三大杯,倒也不客气,随即拿起桌上备着的新鲜点心,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阿宝吃的同时,也没忘记思考着该如何感谢那位救了她的恩人,只是还没等她想完,房门便被推开了。
下一刻,伴随着茶碗落地而发出的清脆破裂声,阿宝嘴里的半个桂花糕也直直地落在了桌上。她的眼里瞬间写满了惊讶,接着便是一晃而过的痛楚,最后却一并趋于平静。
安七没想到自己跟随公子来送药的,却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原本还病歪歪地睡了两天的人,如今却生龙活虎地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自然惊得他手一抖,那热气腾腾的汤药便这么洒了一地。待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后,连忙去拾地上的碎瓷碗,却被花竹语制止了。
“下去,换一碗新的再来。”花竹语眉头微皱,脸色略有些不渝,语气倒还算是温和。他依旧身着一袭绯衣,端的是俊逸非凡,尤其是脱去了稚气的精致五官,与少年时相比多了几分岁月浸练的成熟和稳重,愈发如美酒般醇香迷人,教人移不开眼。
安七连连点头,赶紧给这两人腾出说话的地儿来。这几日,他哪里瞧不出公子对这女子的喜爱,甚至面对府上那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时,他也不曾见过自家公子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笑容来。如此一想,心里头更是唏嘘不已。
而阿宝哪里会得知安七心中所想,她早在见到花竹语的一瞬间心惊不已。千算万算却没料到,终究是他救了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终究是在这样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见了面。
拍去碎落在衣上的糕点细屑,阿宝略感尴尬地抬起头,想要扯起嘴角笑上一笑,却终是徒劳地垂下眸子,讷讷地唤了声:“阿福哥……”
花竹语原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知自己这般突然地出现在阿宝的面前,又是事隔这么多年,两人之间铁定要生分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笑容便不自觉地柔了。可谁晓得,那一声“阿福哥”却让他僵立当场,一时如鲠在喉,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亏得他对阿宝用心至深,转眼便隐去了尴尬,随即上前坐于阿宝身边,温温柔柔地叫了她一声阿宝,便只是拿眼睇着她,一眨不眨。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一如阿宝现在的心情。
“阿福哥,谢谢你救了我,你……”打定主意要与花竹语断了以往的亲密,阿宝哪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小相公长小相公短的。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声“阿福哥”真真是别扭。
她略有些不安地搅着双手,睫毛微颤,实则紧张,可在花竹语看来却是另一副楚楚可怜叫人心疼的模样。
“阿宝,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花竹语自然是曲解了阿宝的欲言又止,只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只是心疼地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视线停在她手腕上那只龙镯时又着实柔了几分,“你身上的余毒已清,身子只需再调理个几日便可痊愈。待到你又能像以前那般活蹦乱跳的时候,我们便一同回梁京吧。”
“梁京……”阿宝嗫嚅着抬起头,嘴里的苦涩让她禁不住微微皱了眉。
花竹语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臂,温柔地将阿宝纳入自己怀里。抱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打翻在地的药的苦涩中泛着股淡淡的茶香。这几日,他日夜相伴,是她身上独特的茶香,比起那些刻意的胭脂水粉味,却更教他心神恍惚且着迷。
“对,梁京,夜还在等着你,等着我将你找回。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一辈子在一起。”花竹语说到动情处,那双眸子也满是光彩,就仿佛始终缺了一块的心找回了属于它的碎片,终是完整。
绯红色的衣衫着其身,仿佛迎娶新娘的新郎倌,带着浓浓的希冀倒映在阿宝的眸中。她的耳畔似响起那喜庆的敲锣打鼓,男子鲜衣怒马,女子巧笑嫣然。
怎会不懂他的心意,怎会不知他的情意,只是,终究晚了……
强压住心头的酸楚,到底是忍不住湿了眼眶,阿宝想要将眼前男子的面容努力地记在心中,讷讷地问:“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在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时候丢下我。”心钝钝地痛着,明明已经知晓了答案,她仍旧固执地问出了口,这个纠缠了她七年的问题。
天意弄人。
花竹语微微一怔,旋即将阿宝抱得更紧,就像以前每一次她噩梦时,他都是这般抱着她,给她温暖,给她依赖。“是小相公的错,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可再躲我避我。阿宝,阿宝……”
眼泪终是落下,阿宝紧紧地抓着花竹语的一角衣襟,放肆地哭着。骗自己去恨他,骗自己以为当初是他抛下的她,骗自己不再留恋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七年,她变了,而他始终是那个他,是那个宠她、护她的小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