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龙剑 别君如昨日》牙膏君

1、第 1 章

　　这应当是一个极具文人伤春悲秋情怀的重逢。
　　一如本文这暗藏别离的文艺标题。
　　前提是，那边那个一身白衣的道长没有一边无辜的啃食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一边戳着他脚边面朝大地趴着的紫衣书生。
　　命中注定要纠缠生生世世的两人在百年后再相见的这一天，剑子道长一脸惋惜的说，“朋友，在你还在街口的时候，贫道就曾诚恳的奉劝过你别走此道，否则必定小灾不断，看，现在摔了吧。”紫衣的书生即使摔倒在地，脸上仍是没半分尴尬之色。他泰然自若的爬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只一笑，便让围观众瞬间忘记他方才的狼狈。
　　剑子道长从书生倾国倾城的笑容中看到的不是无尽风情而是连绵不断的危险。他立刻站起身，表情沉痛，“看来朋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便撞了南墙也依旧。如此，请多保重。”话落，甩甩袖子就要走人。可惜脚刚抬，便感觉到身后的束缚。
　　剑子回头，盯着那牢牢抓着自己腰带的手，“这位朋友，要留人有很多种方法。其实你真想请我消灾开口就是，何必动手？”而且，这手放的还相当不是地方。那书生仍旧在笑，手上却是加重了力道。
　　“吾这不是担心四周过于喧闹，道长会听不见吾小小的呼唤么？”
　　剑子假笑，“公子多虑了。”挥挥袖子，他转身示意那还紧抓着自己的人松手，但那书生却装作没看见的扭头，手依旧牢牢的扯着那腰带不放。剑子伸手拍上那书生镶满珍珠的肩头，“这位公子，目的达到，可否松手？”
　　书生用空着的手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珠光宝气的珍珠扇，摇了摇，“哎呀，这里真是太过吵闹了。”剑子道长震惊了，因为他发现，某人的赖皮程度丝毫未因岁月流失而降低。
　　他低头看了看书生贴在腰间的手，多么的细嫩修长，遮掉那满是珍珠的紫色俗气袖子，光是一只手，就能让人不自觉的心神荡漾随之飘浮于九天之上。不过，剑子道长自小清修长大后更是时常经历各种诱惑，对这些自然是无动于衷的，他在意的是——
　　“这位公子，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明明我的袖子更好抓，为何你偏偏要抓贫道如此贴身的腰带呢？”
　　“这嘛，”书生的扇子掩了掩面，眼睛里波光一圈流动后，他笑着道，“只是顺手而已。”
　　“这样啊”。剑子道长跟着他呵呵笑了几声，脚下忽然一动，人便旋了个圈，而手也适时朝书生那还紧贴着自己腰带的爪子扫去。书生眉一挑，在剑子转出自己掌控之前，极其不甘心的捏了那腰际一把才收手，退后半步站定。
　　被捏的剑子道长有点郁闷，他趁着刚才那一转晃出几丈外，定住脚后，他严肃的看着书生。而书生背着一只手，一把珠扇摇来晃去，掀动几缕颊边碎发。
　　“想不到啊想不到，公子如此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竟有这种不能为人道的特殊癖好。”书生轻笑，脸上浮现几许落寞，“道长所言正是。只不知这恶癖，道长可有法子一解？”
　　要比虚伪，剑子自认其能力不见得就不如眼前这厚脸的书生。他抖抖袖子，作出一番沉思模样，“这个嘛，要解不难，只是……”书生眉眼带笑的盯着他，“道长只管说，吾疏楼龙宿别的没有，就是银子有点多。”
　　“哈。”剑子只觉得这话刺耳之极，忍不住感叹，“唉，恰好我剑子仙迹除了银子，什么都不缺……”
　　在剑子如此说的同时，龙宿也开始朝他走去，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哦，这样看来，吾和道长正好各取所需。”待走到剑子身前，他才做了个请的动作，“既然如此，道长可否到吾之寒舍一坐，以便详谈？”
　　剑子的拂尘一甩，低下眼睫，“打扰了。”

　　所谓寒舍，不过是龙宿偶尔发作的谦虚心理所产生的完全不合实际的词汇。剑子在靠近那金光闪闪的宅院之前，就很有先见之明的摸出一顶纱帽罩在了头顶。即便如此，他在跟着龙宿走到门口时，仍然抱怨了一句：“好闪……”龙宿瞥他一眼，抓下他头顶的纱帽，“吾巴不得闪瞎汝之眼睛，让汝以后再也不能乱跑。”剑子没来得及保护自己的纱帽，一时只觉得眼前满是金光，连近在咫尺的龙宿都看不见。
　　“好友，跑这个动作是由脚发出的，眼睛何其无辜？”
　　“哈。”龙宿伸手拉住因为太过闪耀而看不清前路快要撞上墙的人，拖着他将他领到正路上，“剑子，汝这是在说，吾不该废了汝之眼睛，而该断了汝的腿么？”好不容易适应眼前光亮的剑子，想要挣脱龙宿扯着自己袖子的手，却反而被龙宿抓住了手，他轻咳一声，“如此血腥的事，实在不合好友你一贯的风格，还是到此为止吧。”
　　“哦，吾们百年未见，好友汝就如此笃定吾在这百年之间就不会有什么改变吗？”
　　“唔，以这房子的华丽度来说，这一点应该是不用怀疑的。”
　　且说且行间，两人已经穿过涂满金漆的走廊进了前院。剑子眨着眼睛，有些微怔。龙宿在这时候松开他的手，摇着扇子往边上的廊柱上一靠，似笑非笑，“剑子，这院子如何？”剑子发出啧啧赞叹声，“如此自然，如此朴素，这才是返璞归真世间最美啊。”
　　那院子和金碧辉煌的走廊摆一起，只显突兀。满院子没任何整理，除了杂草便是杂草，若不是围着院子的满室辉煌，只怕是会让人以为这地方早荒无人烟遗弃许久。剑子刚抬脚踏入，从他脚底下半腿高的草丛里就窜出一条三指粗的花蛇。龙宿还靠在廊柱边上，只是不知道何时手上的珠扇换成了烟杆。
　　“剑子，汝可要小心，这草丛吾一直由着它自生自灭，里面说不清都有些什么东西哪。”
　　“哎，如此更好。好友完全可以将此处当做后备粮饲养基地嘛。”
　　龙宿的眉角一抽，“哦，那就麻烦好友去把刚刚那条小花蛇抓出来吧。今晚咱们就吃它好了。”剑子听到此话，脸上瞬间升腾起慈悲，他将拂尘往面前一挥，“好友，不可轻易杀生啊。”
　　“好友什么时候和佛剑一样改吃素了？”
　　“修道人，本就以素食修身养性。”
　　“这般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汝不怕曾经被汝吃下的那些荤物死不瞑目吗？”
　　“咦，那些不是好友汝一手残杀，剑子为了不浪费才迫不得已吃掉的吗？”
　　“哎呀，龙宿竟造了杀孽，还劳烦好友与吾同罪。”
　　“龙宿，好友二字说来可不就是同甘共苦嘛。”
　　龙宿吐出一口烟，这般的口舌纠缠让他甚为怀念。他迷蒙着眼睛，对着那在自己喷出的云雾里更显飘渺的人唤道：“剑子。”
　　“怎样？”剑子将眼光从满园的杂乱中收回，等着龙宿说下半句。龙宿却是迟迟不再开口，剑子便笑着问他，“好友，难道你害羞了吗？”龙宿挥挥袖子，赶走围在两人身畔的烟雾后，他才缓缓说道：“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如一块重石，结实的砸在剑子心口。好半天后，他才以一种近乎无奈的语气低声道：“龙宿啊……”

　　一壶酒，两碟小菜，中间一个大盘子，上面一条花斑蛇。剑子颇为无语的看着那中间的东西，“好友，这是何意？”龙宿给各自的杯子注满醇香的酒液，淡淡的说道：“吾不是说了，今夜就吃它么？既然好友不愿动手，那吾只好差人动手了。”剑子皱眉，想要说什么，却又在最后改口，“就算你要吃它，好歹也弄熟了吧……”龙宿的表情很惊异，他用筷子戳戳那蛇，“好友，汝不知道时下正流行吃生食么？汝看，吾有在旁准备沾汤，肉也切得好好的，所以，汝就放心食用吧。” 说着，还非常殷勤的挑起一块环状生肉在沾汤里一裹，放入剑子碗中。
　　剑子瞪着碗中那裹了红色粘稠沾汤的白肉，只觉得这画面无比血腥。
　　“好友，怎么不吃？”龙宿虽是微笑着，但浑身散发出一种强迫的意味。剑子一叹，“你这是要证明这百年来你已非你了么？”龙宿不答，只是端起酒杯啄了一口。剑子将面前的碗推得远远的，又道：“但你可知道，从你极力证明的这一点来说，你其实就未曾改变过。”龙宿喝酒的动作一顿，他放下酒杯，“那剑子汝呢？”
　　“我怎样？”
　　“见着吾就像见了鬼，一个劲的逃跑。”
　　剑子端正脸孔，“龙宿，此话何意？我若要逃跑，还会主动和你说话？”龙宿嗤笑，“汝当吾不知么？汝不仅逃跑，还趁吾一心想要追上汝时耍诈，若非如此，吾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跌倒？”
　　“哎，好友，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喔，那汝倒是给吾个合理的解释呀。”说着，龙宿掏出一张符纸“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上。剑子瞄了眼那符纸，淡定的答道：“龙宿，剑子主修可是剑道。”
　　“既然有主修，不就还有辅修？”
　　剑子的眼神突然就深邃起来，“我资质愚钝，辅修什么的，都是浮云……”
　　“哈，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竟然说自己资质愚钝，汝让那些真正毫无资质的人情何以堪？”
　　“唔，好友抬举了。天下无双不过是一个招式名称罢了。”
　　“剑子。”
　　剑子叹气，认真的说道：“龙宿，我要是真不想见你，你摔倒之后我有的是时间跑远吧？”龙宿冷笑，“的确，如果不是当时汝被那卖馒头的小贩抓住，需要吾付钱的话。”
　　“哈哈哈……好友何时也喜欢说笑话了……”
　　龙宿不理他，只是将之前被剑子推得远远的碗又推回到他面前。剑子的眼睛上移，“好友，麦要如此为难剑子啊。”龙宿偏头，看向远处忽明忽灭的灯火，“从来都是剑子汝为难吾，不是吗。”
　　“有吗？”
　　“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烦请好友摸摸自己的良心。”
　　“唉。”
　　剑子当然不可能吃面前那恐怖的东西，他站起身，“好友说的是。剑子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好好反省，这就告辞回家面壁思过，待我洗清一身罪孽再来与好友相会吧。”
　　“反省也不一定要回家面壁。”龙宿起身挡在剑子身前，剑子稍稍后退，“哦，那好友要如何？”龙宿见剑子后退，人便又往前站了一步，剑子眉头皱得更紧，“好友，何苦如此步步紧逼？这亭子如此大，何必跟我挤在一处？”
　　“吾喜欢。”吐出这三个字时，龙宿的手已经摸上了剑子垂在胸前的一缕发，剑子从他手里将头发抽走，人又朝后一退，“你到底想怎样？”
　　“吾要补偿。”
　　“先说说看。”剑子低着头，龙宿瞧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剑子的这句话代表着还有得商量。“唔，”略做思考，龙宿慎重的说，“去给吾把那杂草丛生的前院给整理了吧。”
　　“……”剑子抬起头，深深又深深的看了龙宿很久。龙宿装作不解的模样，“怎么，好友不是号称什么杂工都做过么？小小的园丁活应该不难吧？”
　　“龙宿，你就老实说吧。你那院子荒着，其实就是等着今天的吧……”
　　“哎呀，好友汝此话可是让龙宿很莫名啊。吾这院子不是为了响应剑子汝的道法自然而特意为之，希望好友能借此点拨一二的么。”
　　“哦，竟然还有此等深意。”
　　“是呀。”
　　“这么说，好友你是想弃儒从道了？”
　　“非也，吾这只是想要多了解些好友，博采各家所长罢了。”
　　“龙宿你真是好学。”
　　“知识就是最大的财富啊。”
　　相视一笑，率先动手的竟是占了上风的龙宿。剑子以拂尘化解龙宿朝着面门而来的激烈招式，人在借势后退时却撞到了石桌。龙宿紧跟着袭来，剑子索性抄起那碗鲜红的沾汤就朝龙宿扔了过去。
　　漫天红色的粘稠液体让龙宿前冲的身体一滞，生生地朝旁避开。剑子站在桌边，赞叹道：“不愧是喜好华丽的龙首大人，功夫过人，竟然一点都没沾上。”龙宿侧身避开之后人几乎就踏出了亭子，他摇着头，“好友，汝真是……每次都这样，话一不投机就开始动手。汝可知汝丢掉的沾汤是何等珍贵之物所做？”
　　剑子白色的眉毛耸了几耸，阴沉的说道：“好友，如果我没记错，刚刚最先动手的是你。”
　　“是吗？”
　　剑子继续以阴冷的目光瞪视，龙宿扭头，“吾不记得了。”感到盯着自己的目光越渐冰冷，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剑子，赔吾的珍贵沾汤。”剑子冷哼，看了眼地上湿黏的液体，“不过是番茄酱而已，何来珍贵？”
　　“剑子。”龙宿严肃无比的纠正，“这可不是普通的番茄。”
　　“哦，那是怎么个不普通呢？”
　　“它们是长在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疏楼龙宿吾的菜园里的名贵番茄。”

　　说白了，其实这还是普通番茄，不过是加了一堆没意义的前缀罢了。

　　“龙宿……百年不见，你的龙鳞厚度仍然甚为可观啊。”
　　“过奖。”龙宿绕过桌子，走近剑子，“好友，赔吾番茄。”剑子坦然，“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要人做梦。”
　　“汝要赖账？”
　　“哎，剑子从不赖账。只是好友你的要求往往让人有心无力。”
　　龙宿哼了一声，化出扇子，摇了几摇。
　　“这次的赔偿，好友必定付得起。”
　　“哦？”
　　龙宿的扇子在手上转了几个圈，他笑看着剑子，“整理完前院后给吾全部种上番茄。”剑子再默，“龙宿，你就这么想要我做你家的小工？”
　　龙宿不答，继续说道，“在番茄成熟之前，不准离开此地，如何？”剑子眼睛里闪过些光芒，沉吟一番，他问：“我可以拒绝吗？”
　　“拒绝驳回。”
　　“好友，看在几百年的交情上……”
　　“正因为几百年的交情……”
　　“好吧”，剑子无奈的答应，背手看着龙宿，“既然这是好友的要求，剑子再推脱只怕好友要嫌弃剑子赔罪之心不诚了。”

　　“龙宿……你难道要我连夜赶工？”剑子指着面前的荒废院子，“你何时这么喜欢剥削可怜的劳工了？”龙宿悠哉的摇着扇子，“剑子，汝误会了。吾刚刚不是说了，带汝去客房休息吗？”
　　“……你不是想说这院子就是给我准备的客房吧？”
　　“当然不是。”
　　龙宿笑容可掬的说着，指了指院子角落堆放的木头和茅草，那意思明白的很。剑子扼腕，“龙宿，你就这样对待和你同生共死多年的好友？”
　　“剑子，吾这是担心汝住不惯吾这华丽丽又闪亮的房子才出此下策啊。汝要是因水土不服耽误工期，吾虽是无所谓，但好友汝应该不想长期待在此地吧？”一番话下来，将剑子堵个结实，他踌躇着，“好友，就算如此，我想住一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房子可否让我明日再搭？”
　　“可以啊。”龙宿笑得越发亲切，剑子直觉他即将出口的话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便迅速改口道，“罢了罢了，早搭晚搭也没什么区别。我还是现在就搭吧……”
　　“剑子。”龙宿挽着他的胳膊，眼睛里的光华甚至超过了一边廊上点着的灯笼，“天色已晚，汝说得对，吾不能让好友半夜搭房休息。这事传出去也折损吾之颜面。”剑子将自己的胳膊从龙宿的纠缠中摆脱，皮笑肉不笑的问：“好友的意思是？”
　　“今晚，汝就委屈点，跟吾挤一挤吧。”
　　“那怎么好意思。”
　　“麦客气，汝与吾是什么交情啊。”
　　“哈，但是剑子心有不安，还是在此搭房好了。”
　　龙宿的眼睛瞬间转红，还露出了小獠牙，他抬头望天，“哎，好友知道吾为何从人烟稀少处搬到这离城镇甚近的郊区么？”剑子盯着他那微微露头的小獠牙，严肃道：“好友，夜深露重，我明日还要整理庭院，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