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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不存在的李捕头 ...

  •   李不缺,不知何处人士,或许是季田捕头,或许不是。

      今日与往常不同,李捕头的病尚未恢复,天也阴沉沉的,杨大人还是不准她出门。

      她说她两天没回家,老钱头可能要饿死了。

      老杨说他长腿长手的,脑子又不傻,饿了知道吃饭。

      小雨一直下个不停,这对季田来说是好事,今年的收成应该会很好。但李捕头浑身都不太舒服,又痒又痛,忍不住把身上的好皮抓得通红一片。

      好在竹山随身带着止痒止痛的药膏,涂上之后稍好了些。

      杨枚恪尽职守地看门,坚定执行杨大人的命令,每天都要伸着个小脑袋,跟竹山学怎么上药怎么熬药,怎么照顾伤者。

      趁他们煮药的空隙,李不缺取下斗笠,悄悄地从侧门溜出了衙门。

      与几天前的热闹场景不同,现在的季田,寂静得像一座死城。

      李不缺匆匆走过街头,回到家里,门栓没有动过,还像她刚走的时候一样。雨水珠帘似的从门檐上挂下来,她穿过雨珠帘,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老钱头。

      没有人回应。

      雨天,他或许还在睡觉。

      李不缺留意看了眼锅灶,上面的煤灰一点没有动过,前两日买的饼子已经开始发霉,堆在外面的柴火也没有及时收回柴房。

      她敲了敲老钱的房门,没人应声,推门而入,那老头果然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睡大觉。

      李不缺踢了踢床架,老钱悠悠转醒,揉着眼睛问说是开饭了吗?

      “我要不回来你是打算饿死是吧。”

      语气是凶了些,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俩早上吃剩的馒头丢给了他。

      老钱也不挑食,光吃馒头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李不缺背着身,坐在床边,问说,老钱,你还记不记得是从哪捡的我。

      老钱笑了笑,答道,那么久了,他哪还记得。

      李不缺又问,老钱,以前咱在义庄也挺好的,咱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老钱啃馒头的动作慢了些,声音也含含糊糊。

      “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一直住在义庄,对你总归不太好的。”

      “我记得……你以前会摆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这几年,不继续了?”

      “啊……毕竟,毕竟…年纪大了,不好总玩那些东西。”

      李不缺沉默地望着他,终于开口问道:“那你的女儿呢。”

      他还想糊弄过去,想说些除了你我哪还有什么女儿,但刚一抬头,对上李不缺的眼睛,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出不来了。

      他的女儿呢?

      哦,他的女儿……还在义庄……那,那他为什么又会搬走呢……

      沉默半晌,李不缺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两颗冰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头。

      “老钱,咱……回一趟义庄吧。”

      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床铺,那好像从来也没有躺过人。

      她沉默地走出大门,茫然地抬头看着阴雨连绵的天空,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灵光乍现,明白了那些被杀的人死前为什么会有反常的行为。

      他们先醒过来了。

      那么她也要醒过来吗?

      她应该醒过来吗?

      不过……有那个兢兢业业放火杀人的家伙在,她不想醒恐怕都不行了。

      或许那个人比她更早地发现了季田的异样,并采取了最极端最激进的手段。

      真没想到,这案子查到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衙门此刻一团乱麻,所有人都在掘地三尺地找李捕头,通宵巡街的捕快们打伞出去找人。

      李捕头却不声不响地自己回来了。

      她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她说自己只是想去看看点心铺子有没有开门,让大家担心了。

      杨枚一边哭一边抱着她说要被吓死了。她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笑说哪有那么夸张。

      李捕头回来之后也没有老老实实回床上养病,而是一股脑钻进案卷库,开始翻起陈年的案卷来,旁人劝她回去养病,反被怼了回去。

      “不准我出门就算了,案卷都不让我看啊,那不如让老杨撤了我的职。”

      季田的案卷库比李不缺的脑子要靠谱得多,陈年旧案乃至最近的卷宗都存放得十分完整,甚至完整到与真正的现实相冲突。

      这些案卷李不缺不是第一次翻阅,但在此之前,案卷中与现实不符的部分似乎都被她无视掉了,如今再看,其中近几年的卷宗堪称诡异。

      案卷中提及的犯人李不缺或多或少有些印象,记载中最近一次逮捕是抓了一个疯汉,此人如今还关在牢中,之前那个除妖司刑探想还探监,但当时突发杀人案,便作罢了。

      如今想来,亲戚一说恐怕是假的,那个年轻刑探和竹山应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调查季田县衙,当时他们正在追查疯子,却碰到了李不缺他们。

      李不缺打算去牢里探探这个疯子。

      正准备合上卷宗,又忽然注意到几日前还有一条逮捕记录。

      寻衅滋事,打砸街铺,拘三十日,罚金十两未缴。

      人犯姓名,李不缺,青州人士,无业。

      她的目光落在这行字上,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轻笑声转而又变成了大笑。

      真是……叫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不仅老钱是假的,连李捕头也是假的。那些她自以为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同僚,既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她的同僚。

      她从没有在匪徒手里救下过老杨,也没有在年节跟县衙同僚们一起吃过酒,更没有在滩头工地和百姓们同饮过一锅稀粥。

      大笑之后,她的表情变得麻木空洞。

      李捕头是一个空壳,可这壳里本来应该有什么?她不知道。

      『李不缺』

      她忽然想起那个年轻刑探第一次见到她时,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当时她不觉得奇怪,因为她以为自己已经在季田当了几年捕头,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很正常。

      但……李捕头既然是不存在的,那么……

      竹山和那个年轻刑探,一定认识真正的『李不缺』。而且就他们对待她的态度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差不到哪去。

      李不缺自认思绪活跃,身手不凡,这些技能不是靠做梦就能梦出来的。那么,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不仅认识除妖司的刑探,禹州的富商,自己也颇有些本事。

      那么,她极有可能是与他们二人同来的。

      年轻刑探说过,除妖司通缉中有这么一位使用妖火的邪修。如今看来,大概率是那个纵火杀人、神出鬼没的白发人。

      那白发人会是季田背后的元凶么?又或者只是误入此地,被迫卷进此事?

      竹山和刑探一定知道些什么,如今刑探不知所踪,她能抓住的线索只有竹山和那个疯子。

      合上案卷,一声惊雷,门口之人的影子瞬间被拉得极长。

      李不缺抬头,终于看到了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竹公子。

      他似乎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那副礼貌的,温柔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值得信任么?

      李不缺拿不准。

      竹山胳膊上挂着一件干燥崭新的外袍,他把这件外袍轻轻地披在李不缺的身上,又顺势前探,握住她拿着书页冰凉的手。

      “小心又着凉。”

      这个距离实在过近了,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心跳。

      李不缺转头看他。“你们查到什么地步了。”

      “我……们?”

      “你和那个刑探,对季田县衙,查到什么地步了。”

      他的身形迟滞片刻,随后很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他的神态依然轻松自若,似乎对她现在的状态早有准备。“那要看捕头想知道什么了。”

      “老杨,纵火杀人者,县衙的捕头捕快,你们知道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嗯……那要从我们刚到季田讲起……”

      竹山尽量简练地将季田县的现状和他们到了季田遭遇的事情梳理出来。

      竹山本以为她定要质疑许多,但她似乎只是在思考。

      三年前杨恩明与县衙众就已生死不明,衙门却依然在履行职责,这几年之间偶发的案件在衙门卷宗里亦有记录,税务记录更是清晰完整,甚至能跟李不缺的一些记忆对上。

      说明衙门内部始终在正常运行,捕快书吏各安其职,还能按时地缴纳税款。

      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说……异变是在我故意被抓之后发生的,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你的法力很强。”

      “法力……?我,我是法师?”

      “这……不完全是。”

      “什么叫不完全是,竹山,我究竟是什么人?”

      竹山忽然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妻子。”

      “哦,妻子……?啊???”李不缺睁大了眼睛。“竹公子,现在可不是什么适合开玩笑的时机吧。”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们是明媒正娶,在禹州衙门合过贴,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成过亲拜过堂的夫妻。”他说着还低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

      在经历了亲人和身份全部作假之后,突然多一个丈夫似乎并没有离谱到哪去,但……李不缺还是很难相信。

      一个相貌英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家底殷实,医术了得并且十分爱你的丈夫,听起来似乎并不比老板和气、同事团结、百姓支持、工作离家近而且从不拖欠工资更像真的。

      “你若是不信,改日我们去禹州府衙,一问便知了。”竹山说起话来十分有底气,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在骗人。

      李不缺皱着眉头,将信将疑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他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竹山握住了她乱戳的手,然后贴在脸颊上。“夫人想摸的话不妨大胆一些。”

      李不缺吓得收回手,移开目光干咳了两声。“我,我是你妻子的话,那,那个刑探又是什么人……”

      “哦……他啊,他只是一个熟人而已。夫人不必担心他,他好歹是甲级刑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况且……总之是死不了的。”

      “你们……关系不太好?”

      “怎么会呢。”竹山笑眯眯的。

      那应该就是不太好了。

      县衙大牢中

      “捕头,您不是还在病中吗?怎么来这了?”牢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李不缺,捕头在救火的时候受了伤,这几日又不见歇着,怎么还跑到牢里来了。

      李不缺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前几天关进来那个疯子呢?我有事要问他。”

      “哦,他就在里面,我带您去。”

      牢房里的犯人们大多目光呆滞地蹲在墙根,像是被放置在这里的木偶一般。

      待到了疯汉的牢门前,李不缺抬手让牢头开锁。

      那疯子瑟缩在墙角,脑袋对着墙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获得一些安全感。他每听到一声动静,就抖一下,然后更加恐惧地缩起来。

      “老许,辛苦你了。”李不缺从袖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悄悄塞到牢头手中。“这几天大家都辛苦,拿去给弟兄们买些好酒好菜,犒劳犒劳。可别跟杨大人说啊。”

      牢头心领神会地收下银子。“多谢捕头!那咱也不推脱,就替弟兄们谢过您了!您待会儿审完了,再来叫咱!”

      “客气。”

      支走牢头,竹山轻笑道:“夫人如今这人情世故倒是学得不错。”

      “怎么,我以前是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么?”

      竹山想起李不缺平日里跟邻居打个招呼都要学的样子,点了点头。“恩……心思纯粹也是夫人的优点之一。”

      李不缺耸了耸肩,走上前去,一把将疯汉从角落里抓了出来。

      疯汉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惊恐地大喊大叫。但仔细观察这人的脸,李不缺竟觉得似曾相识。

      “林县尉?”看来被县衙同化还是有好处在的,至少知道的事情更多些。

      林县尉在任的时间比老杨要长几年,他跟老杨关系处得不是很好,但基本上对工作也算负责。记忆里他三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当然,消失可能只是被修饰之后的结果。

      疯子听到『林县尉』这个称呼,眼睛突然睁大,不再大喊大叫。似乎这个称呼叫回了他一部分理智。

      李不缺眼睛微眯,然后露出一副十分亲和的笑容来。“真的是您啊林县尉!在下是新来的捕头,早就听说过林县尉大名,一直未能拜见呢。”

      “我……我是…县尉……对,我是县尉。”他一下抓住李不缺的手腕,浑身颤抖个不停。“小丫头,你快跑,快跑,这不是季田县衙,这是魔窟!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都是鬼啊!”

      “林县尉,您先冷静点,来,先坐。您为什么说所有人都死了?我刚来县衙,不知发生何事了呀!”李不缺扶着林县尉慢慢坐到了一旁的条凳上,她摸了摸自己怀里,最后就摸出两颗冰糖。“来,林县尉,吃颗糖。”

      或许是饿久了,糖刚拿出来就被他抢着塞到了嘴里,然后嘎吱嘎吱地嚼碎咽了下去。“还有吗?”

      李不缺看向竹山,竹山眼睛左右转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糯米糕。李不缺立刻夺了去递给林县尉:“还有点糕点,别急,慢慢吃,啊。”

      囫囵两口下肚,林县尉终于平静了些,他抓着李不缺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小丫头,外边那些,那些都不是活人,我亲眼见到,他们,他们被杀了,有人……有人把他们都杀了。小丫头,你千万不能留在这,要不然你也要变成鬼了……!”

      “谁杀了他们?”李不缺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不显得急切。

      “红袍……红袍……好多红袍……长生无极…啊……啊……不想死,我不想死……黑气……黑气飘过来了,啊——!!”他似乎又看到什么似的,惊恐地抱起自己的脑袋,缩成一团尖叫起来。

      李不缺与竹山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她又掏了掏自己兜,把仅剩的酸梅留在旁边,然后转头跟竹山一同退出了牢房。

      “红袍……黑气,竹……竹公子,你有什么头绪么?”

      竹山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长生教。”

      “那是什么?”

      “一帮……想要长生不死的疯子。手段阴毒残忍,修习邪法,靠夺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如果是他们,就解释的通县衙为何会异变成为魔窟了。”

      李不缺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杀意。她想起老杨,小杨枚,他们竟是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而死,死后还要困在这种地方不得超生。“……真是…该千刀万剐。”

      『真是……该千刀万剐。』

      影域里的李不缺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给沈晏吓得一哆嗦。

      “谁,你要把谁千刀万剐。”

      白发的李不缺挠了挠脸。“不是我。”

      “哈?刚刚的话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但是这股怒气,不是我的。”李不缺把小本本垫在大黄的背上,细数了一遍名单。“是上面那个,她在发火。”

      沈晏顿感不妙。“她该不是要剐我们俩吧。”

      “不是。”李不缺耸耸肩。“她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晚上找她见一面。”

      “见面?你们俩见面不是会加速消化么?你上次见到她就虚得不行。”

      李不缺开始嘎吱嘎吱地嚼起酸梅,不以为然。“只要这鬼地方比我先完蛋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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