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3、义庄 ...
-
穿梭不同域界的体验很奇妙,它没有固定的方式,也没有明确的边际,甚至没有地图。
到达目的地唯一的方式就是拿着文书,然后,『往去处去』。
听起来莫名其妙,执行起来也很可疑,但居然真的能到达正确的地方。
三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
路边虫鸣阵阵,几个妇人有说有笑地围坐在河边洗衣,见到有外来人,还问他们的来处。
这种乍一看很安逸的地方在魁煞域里比比皆是,没一个人敢放松警惕。凌长风手按在剑上,笑着上前问妇人们这里是哪。
“这里是王集村呐。”
沈晏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凌长风却似了然,谢别了妇人们,他就目标明确地往村中一个方向走去。
“长风兄啊咱这是要去哪?”李游问道。
“义庄。”
“啊?”
义庄在村子最边上,平日里人们都避之不及,今日却迎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咚咚咚』凌长风敲响了义庄陈旧的木门。
『咚咚咚』。
又是三声。
好一阵才有脚步声慢吞吞靠近,门扉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半个脑袋,问他们是谁,要干什么。
凌长风笑眯眯地说:“来订棺材。”
“老头不在家,客人改日再来吧。”是个很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
“三副。”
这可就是大生意了。
门缝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的衣着装饰,然后犹犹豫豫地开了门。
门后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衣服已经洗得发白,因为营养不良,身躯显得十分瘦削,个子不够半个门板高,但那双亮晶晶的眼仁却很机灵地转来转去。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张酷似天师的脸。
“客人请进来,先喝口茶,我们家管事的过一阵子就回来。”小姑娘脸上是很市侩小心的笑容,她噔噔噔地跑去搬来桌椅,又噔噔噔地去翻柴火,生火烧水,再去大人屋里倒腾出个不知放了多久茶饼。
其实义庄院子不大,但她太小了,以至于跑来跑去就显得很匆忙的样子。
在进入义庄的一瞬间,沈晏就明白眼前这个小丫头是谁了。
小白,还没有成为小白的小白。
李不缺。
这时候的李不缺身上没有半分她后来的那种死气,虽然看着营养不良,个子小小,但有着一种很蓬勃的生命力,一双深色眼仁亮晶晶的,像是那种无论扔到哪个石头缝里都能发芽的草种。
趁着大人没回家,她抱着几块板材出来,跟来客们叭叭地介绍起来这些板材的优劣,讲它们适合什么环境,又问客人们打哪来,如果是南方,就需要相对更耐潮的木头……
滔滔不绝好似一个小掌柜一般。
连李游都觉得她有趣了,李游摸了摸自己怀里,想掏出什么东西给这有趣的小丫头,摸到了点心,舍不得,于是就掏出两颗冰糖送她。
小不缺一见到冰糖,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更亮了,捧着双手,一张口就是各种吉祥话。
沈晏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几年之后就会变成了小白那副样子,他就有点难过。
小不缺把板材介绍了一遍,又带着他们去看了一圈棺材的成品,讲便宜的样式什么样,贵的样式什么样,村里比较常用的什么款式,贵人们常用的又是什么款式。
直到讲无可讲了,老钱头也没回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了,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是在想该怎么办。
凌长风笑着朝她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说,小小年纪这么能说会道,看着像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她的眼睛又亮起来了,重新变回十分自信的样子,手舞足蹈地跟客人们讲起她规划的商业蓝图。
她说她已经在攒做生意的本金了,等攒到之后,她就先开一个小铺子,卖一些杂货,顺便代收药材,等生意做大一点,就招些人手,去远一点的地方进货出货,然后置办个宅子,义庄就脱手出去……
她讲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亮堂堂的。
李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鼻子酸酸的。
老钱头半天也没有回来,客人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凌长风问可不可以留宿,她很为难,说大人不在家,义庄一般不留客人。
然后一只大大的银锭摆在桌上,李不缺立刻就变了一副嘴脸,十分殷勤地跑来跑去为客人们收拾房间去了。
李游觉得这孩子也太容易见钱眼开了,要是他们三个大人心怀不轨怎么办。
凌长风笑了笑。“她可没那么好欺负。”
李不缺小归小,但却是实打实地继承了鬼修的衣钵。真遇到图谋不轨的歹徒,寄宿在义庄的鬼魂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这一天,老钱头没回来。
第二天,三人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村口,洗衣的妇人们聊着和昨天一样的话题,见到有外人来,也一样地打招呼。
回到义庄,敲门,应门的还是那个小小的李不缺,隔着门缝,小心地问他们的来意。
一切好似昨日重现。
她开门,搬桌椅,介绍棺材,等老钱。
第三日,睁开眼,还在村口。
这个村子在无限地重复着同一天,李不缺日复一日地认真生活,而老钱头也永远不会回来。
老钱头去哪了呢?没人知道。
三人这次没有再去义庄,而是借着行商的名义,在村子里四处走访打听。
村里人对义庄这对老幼有些避晦,不太愿意提及,非要提及,也就是说,义庄的老钱头是个实在人,手艺好,也不讹钱。
至于他家那个小丫头,可说的就更少了,她除了出门买东西,就很少跟村里人打交道,媒人说亲都不会考虑老钱家的丫头。
老钱头也不是没出钱让媒人帮忙相看,但奈何做死人生意实在太晦气,没人愿意,唯一一个愿意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光棍,结果被老钱拿着长条板凳给打走了。
至于老钱去了哪,何时回来,没人知道。
直到夜幕降临,村人都回了家,李不缺才背着一竹篓脏衣服,身边飘着点点鬼火,来到村头洗衣服。
看着这样的小丫头,你要怎样才能把她和多年后那个杀人如麻的李不缺联系在一起?
他们三个偷偷陪她走了一段夜路,结果把小丫头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回家去了。
时间再次重置回了早上。
沈晏有点着急,他们暂时没找到这个故事里有任何可以破解的点。这个村子没有任何异常,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苦大仇深,也没迫害过义庄的老幼,最多也就是避着走。
李不缺也没有什么执念,没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就是很普通地生活,很普通地度过这一天。
他们三人作为客人,也没有太多能插手的部分。
但如果找不到突破口,他们就得永远跟着这个村子循环了。
凌长风忽然说义庄还缺了一个角色。
“缺谁?”
“初五。”
“谁??”
这一次,凌长风和他们分头行动。
当沈晏和李游来到义庄的时候,义庄里多了一个人,准确的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戴着面具尸傀。
他叫『初五』。李不缺介绍说他是自己的表哥。
李游和沈晏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初五”,这才半个时辰不见,就给自己换个了马甲呢还。
但义庄的李不缺似乎完全接受了这个凭空出现的初五。初五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尸傀。
李游小声问沈晏: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竟然是鬼修啊?
沈晏叹了口气,点头。
李游又问:你们除妖司不管管?
沈晏无语。
因为有初五在,李不缺比之前看起来底气更足了些,甚至开始跟两个客人讨价还价起来。
初五始终沉默。
李游觉得他比自己还能憋话,牛的。
等到夜幕降临,李游上床休息前已经做好了明天一睁眼就到村口的准备了,结果,睁开眼,看到的是屋顶。
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她跑出来,跟沈晏大眼瞪小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几分兴奋。
凌长风的方案,成功了!
时间往前推进了一天!
但初五的出现究竟改变了什么呢?回忆昨天一天,初五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地跟着李不缺,执行她的指令,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总归是正确的方向。
沈晏想,也许这个故事里就是缺这样一个角色呢?
李游就没想那么多了,能过一天是一天,她昨天就盯上义庄院子里的桂花树了,今天更是执行力极强地薅了一盆桂花,提议说今天咱吃桂花糖饼吧!
李不缺跟她一拍即合,然后一回头就把老钱私藏的冰糖全给翻了出来,叫上初五和面,准备开灶。
这种氛围让沈晏想起了季田县李捕头的家。
桂花糖饼上锅蒸了,李游又觉得既然有了桂花糖饼,就不能只有桂花糖饼。
“咱去叉两条鱼回来,我看了你们村口那条河,里面鱼不少嘞。”
于是,菜单上又多了烤鱼。
既然有烤鱼了,那怎么能缺喝的呢。
去乡邻家买了一包糯米粉,搓成圆子,再去地里偷俩地瓜,配着桂花,正好做一碗桂花糖水。
沈晏纳闷了李游哪来那么多点子——而且只在吃这件事上点子多。
忙活完,就已经天黑了。
初五的手艺很好,做什么都好吃,李不缺吃到肚子圆滚滚,才想起老钱头来。
『还好老钱头不在,要不然这一桌子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李游笑笑,说你们家老头要是回来看到厨房东西给咱霍霍完了不会气炸了吧。
李不缺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挠了挠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没事,到时候就说咱付钱买的。”李游指了指沈晏。“他,他有钱。”
沈晏懵逼地指着自己:“我?”
李不缺可太喜欢这俩客人了,他们来两天,够她平时挣俩个月的了。
忙活了一整天之后,她有点累,靠在初五旁边,嘟嘟囔囔地念叨老钱头,说他总是出去捞偏门也不是个办法,有命挣钱没命花,更何况她也没看出来老钱头挣的钱都花哪了,日子还是过的这么紧巴巴的,要是他死在外边怎么办,她都不知道去哪给他收尸……
一直絮叨到睡着。
凌长风抱起睡着的李不缺——他甚至没花什么力气,她太轻了,轻的好像没有重量似的。
如果李不缺可以度过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他会怎样呢?他或许会一直以初五的身份跟在她身边,会把她喂得胖一点,会看着她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小老板也说不定。
然而,然而。
第三天,老钱头回来了。
不是义庄的老钱头,是那个已经垂垂老矣,久居京城的钱老。
他身后跟着他的孙女,钱小妙。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怎么进入的魁煞域,也不知道他如何找到的钱小妙。当他走入王集村的那一刻,整片区域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冲击而震颤。
李不缺呆愣愣地坐在义庄的门槛上往外看,她总是这样坐那发呆。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老钱头回来了。
她知道。
老钱一踏入村口,也知道自己回到了哪里。
村口洗衣服的大娘他都认得,然而她们见到老钱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匆匆逃离。
老钱打招呼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慢慢落下。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招呼小妙跟上。
“回家了。”
钱小妙对义庄的印象不是很深,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就搬走了,但在魁煞域里回到义庄老家,还是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回义庄的路,老钱走过无数遍,然而这一次,回义庄的路变得歪七扭八,曲折盘桓。
他走了几圈,竟然迷路了。
原本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的路,现在变得无比漫长,混乱。
义庄门口的李不缺越发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初五拍了拍她的肩,坐在她身侧,让她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天色渐晚,老钱和钱小妙依然困在回义庄的路上。
李不缺看着逐渐沉下天际的落日,忽的站起来,逃进了义庄。
而同时,老钱面前路重新变得开阔起来。
他终于回到了许久不见的义庄,敲响了门板。
开门的是初五。
“丫头在家吗?”老钱问。
初五沉默不语。
面对初五,钱小妙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她跟着父亲走进义庄,义庄的一切还像从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没有在义庄看见李不缺,却看到了沈晏和李游。
沈晏一见老钱,便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钱还是问:“丫头在不在。”
李游有些好奇地看向院中的老头和旁边的年轻姑娘,悄悄问沈晏:“这俩谁啊。”
“老钱头和他女儿。”
“他就是老钱头?!”李游大受震撼。“他回来了那小丫头呢……?”
地面开始震颤,砖石逐渐松动,开裂,瓦解。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崩解。
裂开的地面之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碎裂的石头顺着裂隙落入其中。
李游吓得一下扒住墙皮,凌长风立刻一步轻跃护在她旁边。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小丫头不是说老头回来就行吗,这看着也不像行的样子啊啊啊啊!”李游往底下看了一眼,立刻恐高发作,差点昏过去,凌长风一只手轻护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朝里面拢了拢。
“我怎么知道!!”沈晏步步后退,避开裂隙,靠在桂花树旁。
凌长风看向老钱和钱小妙,厉声喝道:“退出去!”
“啊?”钱小妙一脸莫名。
“快退出去!”
老钱闭上眼睛,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小妙,退回去。”
父女二人踩着还没破碎的地基,小心地退出了院门。
同时,义庄的崩毁也停止了。
李游心有余悸,转头看看身后,万丈深渊仍在,十分吓人。但……剑客的手为什么搭在她腰上?
“李不缺呢?”沈晏大喊。
“我哪知道!”李游答道。
“柳二,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嘛!”
李游脑子里好像突然多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一直在哭,哭得她头疼。她拍了拍脑子,就在这一瞬间,脚下突然踩空,她落进了深渊之中。
眼前的天空被破碎的地基割裂,像干涸大地上的裂缝,裂缝之中好像有一个人也跳了下来。
“柳二————!”
李游再睁开眼时,她好似身处云端,往底下一看,就能看到整个义庄。
她死了?离魂了?
但她死前是不是看到剑客跳下来了??
“他没事。”耳边响起一个平淡无波的沙哑声音。
循声看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脑袋……
巨人吗……李游混乱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变小了,她低头可以看到自己的爪子和翅膀,此时此刻,她正落在一个人的小臂上。
那人的半张脸已经被烧毁,灰白的瞳孔冒着森森死气,枯草似的白发随意地拢在脑后。但李游仍能从剩下的半张脸看出来,她是义庄那个小鬼。
此时的地上,义庄已经坍塌成了一个巨坑,沈晏及时跳了出去,和老钱父女三脸懵逼地站在坑边往底下看。
李游扑棱扑棱翅膀,才发现自己的羽毛是很好看的青金色。
“我变成鸟了诶!!哇哦!!”
“你只是在用万里的眼睛。”李不缺说。
“万里是谁?”
“……”李不缺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解释。
“真高冷。”李游摇摇头。
“看到老钱头背后那姑娘了吗。”
“看到了,咋啦。”
“我昨天想弄死她,没弄成,让老头给救了。”她云淡风轻地讲出了相当骇人的话来。
“啊?那姑娘怎么着你了,跟你那么大仇。”李游早上见李不缺的时候她还是个三好孩子呢。
“因为是老钱头的亲女儿。”
“啊……那这样听起来你是有点恩将仇报……”
李不缺笑了一下,脸上本来就很狰狞的疤看起来更加吓人了。她抬手打了个响指,瞬间整个王集村都坍塌成了巨大的空洞,沈晏和老钱父女也落入了深坑内部。
李游目瞪口呆。“我能冒昧问一下吗?”
“讲。”
“你……跟天师的关系是……?”天师的魁煞域里不会莫名其妙塞进一个报复心极强的疯子的吧……
“我就是她。”
李游这会儿觉得『魔头派』的观点也确实有其合理之处了……
沈晏本以为自己会摔死。
结果,世界像是又重置到了他刚来王集村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村口跟他站在一起的变成了老钱父女。
河边的大娘们一如既往地洗衣聊天,但却将他们三人视作无物。
他们面面相觑,再次回到了义庄。
这次义庄的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声。
“李游——柳二——”沈晏唤道。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只有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一根做工非凡的铜杵,钱小妙记得,那是她小时候经常拿来玩的东西。她走上前去,刚触碰到杵身,周围的景象便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四季快速更替,最终定格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老钱头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他收拾好行李,对少年李不缺说,她要去偷镇魔杵。
李不缺觉得他疯了。
非偷不可?
非偷不可。
那可是九死无生!
那就九死无生。
少年人还是觉得他这个计划蠢得要死,虽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一口气得罪那么大的仙门,跟找死没区别。她咬咬牙,往回走两步,然后又硬着头皮走回来。
『不行,你要是死外面了我得给你收尸。』
老钱大笑起来:『好,好,给我收尸。』
这是钱小妙第一次见到毁容前的李不缺和老钱。她真没想过『白』少年时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院中的景色又快速变化起来。
当他们二人再回来的时候,是老钱头拖着李不缺的尸体。
她浑身都是血,安安静静地躺着,没能像她说的那样给老钱收尸。
老钱头抱着她那副瘦削又破败的身体,泪水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横流。他找来了义庄最贵的金丝楠木棺材,然后把她小心地安放在里面。
然而她太小了,放进棺材还空了一大截,这空荡荡的棺材似乎是在说,她本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死去的。
他这一辈子都很少哭,上一次哭,是因为他失去了一个女儿,这一次哭,是因为他又失去了一个女儿。
合上棺盖,老钱抹了把眼泪,拿出了那根用李不缺的命换来的镇魔杵,转头,回到他用来研究术法的屋子里,随后沉重地关上了大门。
场景之外,老钱头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意再回忆那段过去。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尚且并不失为一个有着坏结局的温情故事。
然而,她偏偏没有死。
她在那棺材里躺了几天,又活了。
『我没死啊,老钱,我没死!』少年兴奋极了,从棺材里跳出来,冲进院子里给了初五一个熊抱。
她满院子地找老钱头,想吓他一吓。
可老钱头不在。
她发现了老钱头屋里的密室,便走了进去。
他们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下去,也和她一起看到了老钱用那根镇魔杵复活了钱小妙,还有父女重逢的感人场面。
『好乖乖,我的好乖乖。』
李不缺的兴奋冷却成了茫然,她站在阴影里,显得很多余,无措,然后几乎是狼狈而逃。
如果是平常的老钱头,他一定能发现这个误入禁地的小老鼠,但此刻他满心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注意到那个狼狈逃跑的李不缺。
李不缺晃晃悠悠地走出密室,他们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跌坐在地,回了很久的神。
打包行李的时候翻出了老钱给她的冰糖——其实那是个恶作剧的碱块,她含着碱块,脸都涩得皱在一起,被苦得直掉眼泪。
然后又突然笑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你说要给他养老?』
老钱头站在她的身后,也掉眼泪。
李不缺是胆小鬼。
所以她逃走了。
她藏在义庄水缸下的养老钱,到现在也没有人取出来。
在她逃出义庄的那一刻,场景又恢复到了他们刚刚进入院中的样子。
钱小妙的手中还拿着那根镇魔杵。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从第一面开始,李不缺就讨厌她。
那时候她觉得李不缺着实是个怪胎,既然讨厌她,又为什么豁出性命替她挡刀呢?
“后来呢……她离开义庄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呢……”钱小妙喃喃自语。
“后来啊……”沈晏说起了那些故事,那些在斩杀血煞时,他在李不缺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些故事。
那些一步一步把李不缺变成后来那个模样的故事。
钱小妙抓着镇魔杵,一个劲地哭,先是掉眼泪,然后就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云端之上,李不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游试图打个圆场:“我看这个姐妹也不是不能处……诶诶你干嘛打人!”
“虚伪。”李不缺冷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李游急得在天上乱飞:别丢下我啊啊啊啊。
义庄的砖瓦再次开始坍塌,沈晏在边城见过这种坍塌,这意味着这个区域被瓦解了。在他们离开王集村的范围之后,整片村子都化为了废墟。
凌长风从废墟里走出来,腰上系着初五的面具,李游却依然不见踪影。
那小子该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李游呢?”
凌长风抬头看向天空。“她……应当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