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曾言不可说》阿什么段

288、猎天师

　　但好在，肚子是饱的。

　　李游还是觉得，她或许就是这个魁煞域里过得最惨的化身。

　　那些普通凡人似的化身虽然也很惨，但她们更像是一段回忆的虚影，她们重复着生前的行为，可主观上是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

　　而李游能意识到，不仅意识到，而且能感受到，这让她的不幸加倍了，就像是一条知道自己跳出了水缸的鱼，四处扑腾。

　　说到鱼，那个鱼汤……李游摇摇头，她不能再想鱼汤了。

　　李游成为了这个巨大魁煞域中的小小旅者，走到哪算哪，见一处是一处。

　　路上偶然遇到『猎人』，这倒霉孩子还试图上前沟通，结果被对方拿着刀追了一二百里。

　　猎人的刀简直像一种不讲道理的天罚，无论你强弱与否，一视同仁地劈，挡都挡不住。

　　真不愧是她最讨厌的化身之一，太没礼貌了。

　　她都奇怪那些凡人遇到猎人怎么逃掉的，是运气好在被抓到之前钻进了驻地吗？

　　她运气怎么就没那么好，要不是有两条烧火小狗带着她狂奔，她可能真要被一刀劈开了。

　　李游第二讨厌的化身是『墨微君』，那只大狐妖盘踞着一整片大山，对她半点好脸色没有，她刚进去避避风头，都还没见到对方影子呢，就给龙卷风卷出来了好几次。李游就很不爽，大家都是化身，谁比谁高贵呢？还在这装上了。

　　最后李游终于在第六次被龙卷风卷出去之前，找到了之前仙盟那些妖兵在这里建的妖族驻地。

　　妖兵们相比起凡人修士处境更惨一点，魁煞域对妖来说简直就是地狱，寸步难行。

　　这里九成九的活物，别问对人什么态度，对妖基本上都是见之既杀。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存身，早就全军覆没了。

　　妖族来的那两位狐君都在此处，对于李游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仙盟访客都充满了好奇，为她设宴接风，从她这里打听外边的情况。

　　听说魁煞域有个能够跨越域界的除妖司，他们更感兴趣了。毕竟妖族与仙盟从进入魁煞域开始就断联了，小妖们在这地方是九死一生，有的小妖甚至觉得这是凡人的阴谋，是把他们骗进来杀。

　　如今能钻进山里，就更不肯出去了。

　　白少狐君希望李游可以帮忙联系上除妖司，李游表面上好好好，实际上慌的要死因为她没了腰牌和文书也找不到除妖司……

　　一番好吃好喝之后，李游也没见到『墨微君』，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墨微君』的真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至两位狐君亲自去山中探寻都遍寻无果。

　　白少狐君几次尝试之后不再继续，转而专心救援那些目前仍迷失魁煞域的妖兵，只有十一狐君到现在还不肯放弃。

　　在李游的记忆里，十一狐君总是一副没长大的黏人小孩儿做派。但如今以外人的身份打交道时，这位狐君全然一副狐狸家主的气派了，简直判若两人。

　　她与白少狐君商讨驻地事宜时那副沉着睿智的样子，很难再跟记忆里那个爱撒娇的红毛狐狸联系到一起。

　　李游拜别了妖族，独自去寻『墨微君』，她很好奇李微言做妖的那一面，但——这家伙仍然对她恶意满满，时不时地拿飓风轰她。

　　好在李游福大命大，又对其他化身有敏锐的感应，顺着感应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了……额，一个竹庐？

　　还是个空的竹庐，什么都没有，只有周围竹林里时不时窜来窜去的狐狸影子。

　　这给李游气坏了，费这么大劲跑过来，结果扑个空。

　　但秉承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她翻箱倒柜整出几坛子酒，全部打包带走，还有什么桌子椅子，干粮腊肉，全塞进随身袋里。

　　从酒香来看，都是窖藏的好酒，总算也没白来。

　　洗劫一空之后，李游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尾巴？？？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一条蓬松的黑尖白色大尾巴自在地摇来——摇去。

　　“？！”李游挠头，又挠到一对毛茸茸的狐耳……

　　她的尾巴瞬间炸毛了。

　　继白色魔火之后，李游又无师自通了妖法。她尝试去感知周围的灵力，试图找到『墨微君』的痕迹，随后便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轻易感知到这片山脉的全境。

　　群山之中，从来也不存在一个名叫『墨微君』的个体。只是因为妖族以为她存在，她便存在——换而言之，她也只需要妖族以为她存在。

　　属于墨微君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她想起了竹庐里跑来的受伤小狐狸，想起了春意楼的花魁娘子，想起了苍墟山狐狸们为她重塑的元神。

　　腰间凭空出现的面具也昭示着『墨微君』的身份。

　　李游正要离开山区，胡十一却追了过来，她说她舅舅让她跟着李游去除妖司交涉。

　　还没说几句，胡十一忽然凑近，耸了耸鼻子，眼睛倏地亮起来，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上来给了李游一个熊抱。

　　“言儿！！”

　　李游拍了拍她的背，好一通顺毛捋才让她消停下来。

　　她坦白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回除妖司的办法，胡十一完全不在意，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来的』。

　　李游无奈地看了看这位明艳的赤发美人，我的小祖宗啊这里是魁煞域，你又没法力，吃饭还多张嘴呢总不能跟着她一起挨饿吧。

　　但胡十一就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于是李游开始越发绞尽脑汁地试图解决吃饭问题，只不过解决得不甚成功。一漂漂亮亮光鲜亮丽的小狐狸，跟她混了几天就开始变得灰扑扑的。

　　李游每次路过修士驻地就大举囤货，她还买了一个毛刷，没事就给十一梳梳毛。她自己倒是不怎么打理自己的大尾巴，又经常风里来雨里去，因此绺毛，想梳通又疼得嗷嗷叫，白色的尾巴毛还很容易脏。

　　所以李游后来基本上很少把尾巴放出来，不沾灰就不会脏，从根源解决问题。

　　有了一半妖身之后，李游方才感觉到妖在魁煞域的不易，但凡放出妖气，就有概率从不知名角落蹿出什么东西来要你性命，所以胡十一的处境要更加危险。

　　胡十一自己却全然不把这当回事，李游耐心地跟胡十一讲她之前遇到的各种危险存在，告诉她魁煞域是何等凶险的地方，她现在没有法力傍身，这么天真随意是会遇到很多危险的。

　　胡十一乖巧地坐在面前边听边点头，看起来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在李游正讲着的时候，一只尸鬼悄悄从背后爬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乖巧的胡十一就瞬间现出了两人高的六尾赤狐真身，一口咬住那只尸鬼撕成两半。

　　随后又立马变回人形拿出帕子擦干净嘴边血迹坐了回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游：“然后呢然后呢？”

　　李游的话卡在嗓子眼，她张了几次嘴，最后吐了口气。“……还是先走吧。”

　　差点忘了，胡十一早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苍墟山狐君了。

　　然而这位狐君在李游面前依然孩子心性，走路走累了，就变回小狐狸的样子，要抱着才肯挪窝。被魁煞造物突然吓到了，就嘤嘤地跑回李游腿后。

　　就好像此前与白渊议事时那个冷静睿智的狐君没存在过似的。

　　李游说她幼稚，胡十一说平常才不是这样，因为她现在是狐君，是大人了，大家都不再把她当孩子看待，她也必须在族人面前展现出能够独当一面的态度来。

　　小赤狐昂首挺胸地说完，然后又伸个懒腰，跳进李游的怀里睡大觉。

　　两个人的旅行要比一个人热闹很多，胡十一看到其他化身时容易一惊一乍：这个是言儿？那个也是言儿！为什么见到这个言儿就可以打招呼，见到那个言儿就需要撒腿就跑呢？

　　李游很难跟她解释清楚，总而言之只要跟着她一起跑路就是了。

　　魁煞域里对胡十一有强杀伤性的化身有点太多了……李游现在是理解了为什么对天师的恐惧会具象成『猎人』，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李微言真的有这么恐怖。

　　在上次遭遇猎人之后，李游明显感觉得到，猎人变得比最初要强大了。它是恐惧的集合体，因而人们对它的恐惧也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让她更加强大。

　　这让李游不仅联想到了『天师』，作为同样是由情绪具象化而成的集合体，它是否也会不断改变？

　　这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那些狂热地期望着『天师』能够拯救他们于水火的修士，他们的愿望具象化之后是真的会拯救他们，还是会在糅合之中扭曲而演变出什么未知的东西？

　　当李游在梦中发现『天师』的外形已经与最初不同，甚至混入了一部分长生孽鬼的崇拜印记时，她感觉到大事不妙。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得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做点什么。

　　但她能做什么呢？

　　李游翻开自己的小本，脑海中的声音更加明晰了——去剪除所有的化身。

　　这个任务可比去捞人难得多啊。

　　李游有点打退堂鼓了。

　　在这个想法出现之后，第一个来到她面前的化身，是『方士』。

　　『方士』像是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一见面便开门见山。

　　“杀我。”

　　“哈？”李游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直接。

　　“不现在杀我的话，你恐怕很难追得上。”

　　“追上谁？”

　　方士盘着腿坐在她对面，一边摸狐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获得其他化身力量的能力，只有你有吧。”

　　李游愕然。

　　“我的倒影——又或者用凡人修士的话来说，『猎人』，她做的比你更快。”

　　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李游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有动力了？那我再给你一点动力，这里其实有两个倒影，不，她们应该是同一个倒影的一体两面，如今平衡尚在，但改日……那就很难说了，你说是不是？”

　　李游知道她所说的另一个倒影就是『天师』。

　　『方士』放下已经沉沉睡去的胡十一，朝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随后笑着张开双臂，引颈受戮。

　　“李游，该做出决断了。”

　　只一息，斩神刀便斩下了『方士』的头颅。

　　李游深呼吸，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打开小本，记下了『方士』二字。

　　无头的尸体依旧盘坐在她面前，刚刚那声哨声唤来了天际的青鸟，万里俯冲而下，落到了李游面前。

　　他愕然地看着『方士』被斩首的尸体，又看向正冷静写着什么东西的李游，只半刻犹豫，便立至李游身侧。

　　李游合上本子，挑眉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笑意。“小雀儿，接下来我们可有的忙了。”

　　“谨遵大人差遣。”

　　这一天之后，除妖司的万象志中录入了一个新的化身。对于新化身的命名，除妖司上层产生了许多场争辩。

　　赵司提议将『猎人』的代号从原本的化身剥出，用做新化身的命名。当初第一个记录『猎人』的刑探，是在遭遇化身时，感觉到自己像是在山里中遭遇了猎人的困兽，因此将其命名为『猎人』。

　　但如今从性质上来看，这个新出现的化身明显是有目的有计划地在捕猎其他天师化身，更符合『猎人』的定义。而原本的『猎人』则更应当启用一个体现她行为本质和危险性的代号『绝灭』或者『天灾』。

　　这个提议遭受了驳斥，因为『猎人』这个代号已经相当知名，突然换掉会导致底层修士的认知混乱。

　　但赵司的提议也不是全无道理，有不少人同意这个提议。

　　在经历了一整日的争议后，突然有人说了句：“你们不觉得这个新化身的作风跟白挺像的吗，反正『白』的代号已经空出来了不是？”

　　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赵司和叶侍郎觉得这个新化身的作风还确实像小白，再加上情报中提及的灰白眼睛，十有八九就是李不缺。

　　但沈晏不同意代号继承。

　　最后尤司拍板通过了赵司的改名提议。

　　将原『猎人』更名为『绝灭』，新化身代号『猎人』。

　　底层普通刑探修士很快用自己的方法做出了区分，他们称呼原本的『猎人』为『黑猎』，称呼新『猎人』为『猎天师』。

　　新任『猎人』在万象志中的记载，是一位有着天师外貌，灰白色眼睛的化身，穿梭在不同域界中巡猎天师化身。

　　新『猎人』有着明显不同于老『猎人』的特征：她可以随意出入任何驻地。好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猎人』主动伤害凡人修士的线报。

　　这下赵司和叶侍郎就更觉得她像是李不缺了，就算不完全是李不缺，估摸着也大差不离。

　　但她为何要猎杀天师化身呢？

　　这个调查『猎人』的任务很快出现在了除妖司的事务栏上，但一时间没人去接。一是因为『猎人』行踪不定，极难追踪，二是因为拿不准真追上去了对方会不会主动出击。

　　这张津贴额度极高的任务挂在事务栏好几天，最后，由现任司长沈晏接下。

　　他说，反正他本来就是负责追查李不缺的，现在这也算是干上老本行了。

　　但追踪『猎人』可比追踪李不缺难多了，不断变化的魁煞域本身就是一个自动毁灭证据的好现场。

　　沈晏想带上李大黄一起，结果得知大黄早就被带走了。在李游领了长期外勤之后没多久，凌长风就带着李大黄出去找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消息也没传回来一个。

　　他正愁没人搭伙一起出外勤呢，转头看见青玄子刚好回来述职。

　　搭档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