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曾言不可说》阿什么段

291、天师战天师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本来大家觉得杀天师化身难于登天，但看了一眼悬赏金额，忽然又觉得这事未必不能干了。

　　兑换奖励的流程也很简单——揭榜，杀人，然后被揭下的榜就会把你带到除妖司，你只需要拿着能够证明你成果的东西去办事处换玄石。

　　胡十一带着李微言的半箱玄石和猎天师手令到除妖司驻场，负责管账记支出。

　　竹山对此颇有微词：哪有让黄鼠狼看鸡棚的。

　　李游摆摆手说十一心里有数的，最多昧不过三成。

　　“……”

　　由于大金主的身份，胡十一在除妖司几乎横着走，容光焕发，谁都不怵——除了长戎。她一见到长戎就收敛了气焰，低头绕路走，天族第一神将的威名还是太吓狐了。

　　有许多天师派的修士反对猎天师令，更是旗帜鲜明地声称会阻止那些意图伤害天师的恶徒。天师派也不乏一些修为深厚的大能，许多人摄于这些大能的立场而犹豫不定。

　　长戎也对猎天师令颇有意见。

　　『此举消解天神威严，破坏人间风气，凡人各个唯利是从难道会是什么好事吗？』

　　但从第一个杀死天师化身并真的拿到了十颗仙晶玄石的人出现后，情况就如雪崩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实打实的玄石摆到面前，连办事处的临时官员自己都想去搏一搏。

　　而除妖司官员第一次认识到猎天师令给魁煞域带来的变化，是在又一起『绝灭』遭遇战里。

　　一队刑探在正面遭遇了『绝灭』后成功逃离，虽然重伤了好几位，但魁煞域诞生至今，正面遭遇而不死，这还是第一次。

　　当然，这只是一个偶发事件，还不能证明『绝灭』被削弱了。

　　尤不凡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的变化，去信李游，告知此事。在她的信到达之前，李游已经感知到了。

　　『绝灭』的本质是恐惧，当人们不再恐惧，哪怕只是对利益的渴望压过恐惧，它也会衰弱。

　　这时候正适合加把火。

　　李游打算去正面会一会『绝灭』。

　　……

　　一支临时组队的修士小队远远地跟踪在天际那片巨大的雷云后。

　　这队修士没有别的长处，但每个人都掌握着至少一种能够立刻逃离这重域界的手段，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猎杀乌云下的『绝灭』，而是追踪。

　　追踪『绝灭』这种事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实际上早就有人在干。

　　起初是一个擅长遁术和感知的刑探，通过跟踪绝灭的位置来警示他人远离。如今这支小队，则是为了报酬。

　　『绝灭』的悬赏高达五十颗仙晶玄石，便有人愿意出重金来雇这种擅长追踪的修士寻找绝灭的踪影。

　　这是实打实刀尖舔血的活计，没有点绝活是干不来的。

　　领队修士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乌云的行进方向上，他的保命招式可以在一个呼吸间带着整个小队回到安全点。

　　翻滚的雷云好像天空的血痂，沉重，压抑，碾过的地方留下片片血迹。

　　“队长，流星！”一名队员惊呼道。

　　领队刚要斥他胡说什么，这里怎么可能有流星，抬头却愣住了。

　　一道流星……，不，那不是流星，那更像是一把裁开了天空的刀，以一种快得咋舌的速度破空而来，从天际瞬间刺入黑云。

　　一道巨大的裂谷从中贯穿，让人产生了一种整片天空都被撕开的错觉。

　　“那是什么……”

　　下一刻，冲击的余波从乌云内部震荡而出，远处的修士小队里有几个没站稳的直接被掀了一个跟头。再爬起来看时，浓重翻腾的雷云已经如鱼鳞般散开。

　　领队震撼地看着前方，好不容易回神，赶忙拿出传影符点燃，幽蓝焰火瞬间吞噬了符纸，将面前的景象传至除妖司。领队修士再一转手决，幽蓝色光点立刻向雷云方向飞去。

　　这道符原本是为了跟雇主联系用的，但此时此刻的情况，他只有联系除妖司这一个选择。

　　除妖司内，一道符纸从幽蓝火焰中凭空出现，时任文书的赵煜赵司长接到符纸，立刻施咒展开符箓。那丛标示着『绝灭』的雷云被巨大冲击吹散的画面立刻出现在空中。

　　在场刑探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愕然看向传影符。

　　雷云中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将一个黑色的影子狠狠摔了出去，撞到地面震起巨大烟尘。

　　尤不凡恰好来赵煜这边清点文书，也在符影前驻足停留。

　　符影中烟尘散去之后，金光之下露出了一张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天师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上有一双灰白、酷似李不缺的眼睛，这双平日里素无波澜的灰白眸子在她的脸上却带了点笑意。

　　“你也不过如此。”

　　李游面前的破碎地面中爬出了一个有些踉跄的人影，人影晃悠两下，站定，抬头。

　　这是许多人第一次亲眼见到『绝灭』。

　　听别人说，『绝灭』也有一张天师的脸，而此刻，这张脸像一张破碎的瓷盘，从破碎处显露出空洞漆黑的内部。

　　布满裂纹的那半张脸上，漆黑的眼睛带着浓重的死气，她并不愤怒，也不沮丧，拔出溢着黑气的横刀，平静而冷漠地盯着悬停在她前方的李游。

　　破碎的脸慢慢修复，但始终毫无表情。

　　李游手中同样拿着一把黑色横刀，偏转刀锋，瞬息杀至眼前。

　　文书处的人越挤越多，尤不凡干脆打了个响指，将传影符画面放大投射到除妖司上空。

　　更多的人放下手里的工作，挤到院子来看这场天师战天师。

　　李游的招式变化百端，似是融了百家之长，只不过她的优势只胜了先手那一套。当绝灭开始挥刀，即便是『猎天师』，在那几乎斩开天地的刀势前都要避其锋芒。

　　绝灭毫无愤怒，毫无兴奋，她大开大合的刀势如同沉默的天灾，所至之处席卷雷霆阵阵，摧枯拉朽，开山裂地。

　　这样的画面出现在符影上时，只听得嘶嘶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在刚刚绝灭碎了半张脸时才刚升起的一点兴奋立时消散无踪。

　　过往只听闻绝灭大名，如今亲眼看了才知晓能从绝灭手底下逃出来的含金量。

　　这都能活，怎么活的啊。

　　李游腾挪在破碎的山石烟尘之间，灵力感知紧紧锁定绝灭，顷刻间黑刀裹挟着白焰破尘而出，斩碎几道刀势，将绝灭横劈了出去。

　　滚滚烟尘被这一刀斩开，向两边逸散开去。

　　烟尘之中，绝灭再次站起来，这次伤口从肩胛贯穿到胸口，破碎的躯壳中依旧漆黑一片。未及喘口气，第二刀已至。

　　随着“铛”的一声刀剑碰撞声，画面开始变得模糊混乱，传影符试图去捕捉她们俩的身影，但即便全速去追，也只能看到一些残影，无法看清任何一招。

　　到后来传影符几乎放弃了去捕捉二人，远远的只能看见周围的一切逐渐变成废墟。无数的幽魂从大地中升起，又在遇到雷云翻滚时立刻蒸发。

　　漆黑的刀痕一道又一道如同疮疤一般遍布大地 。

　　又一道剧烈的冲击波铺天盖地地荡过来，将废墟几乎吹平，传影符差点被这股力量摧毁。

　　在震荡结束之后，原本翻腾的雷云几乎被完全震散了。雷云的核心开始撤退，向着远方蹒跚前行。

　　无匹的死亡，退却了，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战场。

　　猎天师李游却没有去追，符影中她的人影抵着一把插进地面的刀，沉默地看着逐渐远去的黑云。

　　“这是……猎天师赢了？”

　　“但她怎么没有杀死绝灭啊？”

　　在官员们的交头接耳中，传影符不断拉进视角，他们这才发现猎天师不是放弃了追杀，而是已经无法继续追杀。

　　光是从外表的伤势来看，李游还能站得住几乎完全归功于那把插入地面的黑刀。此时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她的躯干，断裂碎开的骨头在绽开粘连的皮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自我修复。

　　骨头下的内脏和肌肉亦清晰可见，破损的心脏甚至还在一下一下地平稳跳动，让本就骇人的伤势看起来更加毛骨悚然。

　　然而她的眼神依旧锋利明亮。

　　似乎是感知到了传影符，她突然转过头看向符影，吓了除妖司众人一跳。

　　李游艰难地咽了两下，金光浮上脖颈处的伤口，血肉快速恢复，让她能勉强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还看呢，五十颗玄石重伤跑了。”

　　“？”

　　这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让除妖司众人愣了一下，但马上他们就意识到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绝灭被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魁煞域各层域界，只要拿下绝灭，就是五十颗仙晶玄石。

　　然而胡十一和沈晏现在更关注的却是同样重伤的李游。她虽然开玩笑的语气显得还有些精神，但仍然抵着刀，无法挪动半分。

　　她也伤的很重。

　　符影视角拉远，随后又快速接近，那支记录了全程的修士小队靠近了李游。

　　刑探们听到符影中传来讨论的声音：“这是猎天师吧……至少也值三十颗玄石，要不我们……”

　　“你也不怕死。”

　　“可她都重伤成这样了，我们未必就不能……”

　　李游瞥了他们一眼：“讨论别人人头价格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人呢。”

　　修士小队吓了一跳，看向李游，她仍在原地未动，只是那双灰白眼睛在盯着他们看。“我是受了伤……但弄死诸位应该花不了一息时间。”

　　修士小队立刻后撤了几步。

　　符影外，沈晏和胡十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生怕那支修士小队真被利益蒙了眼上去给李游补刀。

　　沉默的对峙片刻后，李游动了，她转过身，血红肌肉下，有几根骨头已经连上。这骇人的恢复速度让众修士吓了一跳。

　　李游收起黑刀，挑眉看向领队修士：“你们饿不。”

　　“？”

　　“我知道这附近哪有好馆子，去不。”

　　“？？”

　　符影的画面到这就结束了。

　　符影之外，除妖司众人的表情和那队修士一样茫然，只有比较了解李微言的几位露出了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

　　李游最后还是去下了馆子，带着那队修士一起。

　　馆子所在地还并非安全域界，几名修士一进去就浑身发毛，但——饭菜确实好吃。

　　几人吃饱喝足了，店家来收钱，李游张口就要吃霸王餐，然后情况就演变成跟店家火并。满身是伤的李游在几乎没费多大功夫的情况下把馆子血洗了。

　　出了馆子，修士们还懵懵的，问说为啥咱要吃霸王餐。

　　李游说因为咱没这的钱。

　　“啊？”

　　“没钱就只能拿脑袋付账，你们给不给？”

　　“……”

　　猎天师怎么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李游说接下来你们准备干嘛。

　　领队答说回安全地休整。

　　李游便说那我也去。

　　“？？”

　　她之所以要去，其实是准备在外面随便瞎逛到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回家。当然她也可以搪塞几句小伤之类的，再用点幻术遮掩，可今时不同往日，竹山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了，回去必然先要遭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哪怕她出门前已经报备过了。

　　但……出门去揍一个化身，和出门去揍『绝灭』还是略有一点不同，这么点叙述诡计的小聪明，只能挨更狠的骂。

　　李游跟着修士小队到了一个安全域界，然后就找地方窝起来呼呼睡大觉养伤，再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谁给打包运到除妖司换钱了。

　　胡十一看到装在箱子里蜷缩着睡的深沉的李游眼前一黑，然后就拽着来领赏的人的领子差点跟人在办事处打起来。

　　“一颗也没有！！！抓她一颗也没有！！！你还得给我赔钱！！赔医药费！！”胡十一炸毛大叫。

　　“那可不行！”对面修士也大喊起来。“你们这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最后是叶祁叶少司出面调解，给对方算了三颗玄石。

　　李游睡醒发现自己在除妖司也完全不紧张，迷蒙着睡眼瞥了几眼周围就又睡着了。她伤的确实很严重，连维持醒着的状态都很费力气。

　　在进入除妖司之后，她也始终保持着蜷缩的姿态，除妖司把她安置在了专门的房间，派专人看管。

　　然而第二日，李游周围就出现了一层由灵力组成的淡金色圆茧，她仍旧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连尤不凡都有些茫然。

　　只有长戎，抬眼一看她房间处上方的金芒便知道是何缘故。“她还真能仙蜕第二次。”

　　“仙蜕……第二次？”尤不凡疑惑不解。“小仙确有听闻飞升时有仙蜕一说，可小仙飞升时却并无此事，还请上神解惑。”

　　长戎看向金芒：“你是死后登仙，自不见仙蜕，她是活着登仙，便需蜕去凡壳。”

　　“所以……司…殿主她这是又登仙了？”

　　“只是蜕罢了，若是登仙岂会如此清净。如此形态，恐怕是因伤重难以自行修复，才化茧重铸。”

　　别的不说，若是再次登仙，光是无名殿前的钟就能响彻三界了。

　　等到李游再次醒来，身边就是阿竹了。

　　阿竹的神情很疲惫，眼圈发红，似乎是早早哭过了，他见她醒了，便伸出手来。

　　李游缩了狐狸耳朵，生怕被骂，但阿竹只是给她掖了掖被角，又试试她额头的温度，长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万里说：“把炉上炖的药汤端来吧。”

　　听到药汤，李游的狐狸耳朵缩得更靠后了。等到药汤端来，那股子苦味从空气中传过来，就苦得李游躲回被子里装死。

　　虽然最后还是被提溜出来，捏着鼻子把药汤咽了。

　　在李游睡觉这几天，外边全乱套了，听说重伤的五十颗玄石在外面溜达，众人一股脑地追去想趁人病要人命，只可惜目前还没有人成功。

　　但也因此，绝灭几乎没有养伤的机会，那丛代表着死亡的黑云变得萎靡不振。

　　李游听说之后幸灾乐祸，饭都多吃了两碗。

　　“它死定了，迟早的事。”

　　“因为重伤？”竹山问。

　　“不，是因为人们不怕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