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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天师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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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会议之后,除妖司一直忙于推进削弱『天师』的计划,本以为这件事在司内天师派刑探那里会先遇到不少阻力。
结果司内最激进的天师派反而是出力最大的,他们最先做好了意识上的切割:他们执行的才是天师真正的意志,外边的那个就是个空壳子伪神。
哪怕他们现在不能直呼天师的尊名,不能承认天师的存在,但他们仍然是天师意志最直接的执行人。
当他们自身都坚信这一点时,意识的传播就会变得非常快。
天师这个概念的分割甚至治愈了某些因为除妖司规则和自身观念行为冲突而产生混乱的刑探。
语言有着很强大的力量,当你谈及一个存在时必须使用一个恶劣的称呼,你身边的人也同样如此时,即便你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却还是会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导致除妖司成为了魁煞域中天师派含量最低的组织之一。除妖司的刑探们总是能更加平静客观地看待天师化身及魁煞域本身,尽量不被『天师』这一特殊概念而影响判断。
然而仍有相当数量的刑探保持着铁杆天师派的观念,尊崇天师,信任天师,这与除妖司的规则相违背——你不能够去尊崇一个魔头。
观念和语言的冲突会让人陷入一种认知上的混乱,而天师概念的切割却误打误撞地将他们从这种混乱中拯救了出来。
不仅是除妖司的刑探,还有一些反天师派的修士,竟也因此倒戈向了天师派:因为这部分人始终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这里是天师堕魔而产生的魁煞域,哪怕堕魔并非天师本意,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天师已然成魔,是“非我族类”。
但『天师』的概念被切割,事情就不一样了,魁煞域的罪责有了一个明确的归责——那就是虚假的、被污染的『天师』,而赤霄天君则仍然站在『人』的这一边,仍然可以信任。
这绝非是李游的本意,她即便毫无成为计划中『新神』的打算,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这场『弑神』运动中一位重要的『神』。
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古铜面具戴回去,才能避免随时随地被卷入她不想掺和的麻烦里。
这个古铜面具还是当年去青丘送信时候请人铸的,能隐蔽面目和气息,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面具代表的是大妖『墨微君』。
后来它落到了李不缺手里,变化成了半面鬼面具,就开始成为『鬼差』的标志。
现在它戴在了李游的脸上,仍然保持着『鬼差』的半面形态,但面具上的纹路从鬼面变化成了青铜兽面。
过了这么多年它还是很好使——根本没人注意到除妖司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戴面具的刑探。
李游甚至借此薅了不少『猎天师令』的奖励,玄石左手倒右手,阿竹都要夸一句持家有方。
导致尤不凡拉着胡十一对账的时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其实玄石的账虽然第一手是从直接负责人胡十一那出,但归到源头全都是无名殿的财产,全都要记到左司务官尤不凡的总账上。
而从猎天师令开始执行起,尤不凡就有个很大的疑问:这些玄石司长究竟从哪里薅出来的,要知道这些东西本应该出现在无名殿的仓库里。
难道魁煞域有什么可以通往无名殿的通道?
她倒是知道几个已被证实的连接了外界的区域,但仅是连接就已限制重重。
而且外界也分凡间天界,这俩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魁煞域能连通凡间,顶多可以说是魁煞法力超凡,但如果能连通天界,诸天众神就要发疯了。
李游对此的回应也是含含糊糊:总之就是有玄石,你管它哪里来的。
尤不凡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细究,因为『伪神』计划在执行中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一个在除妖司中被登记为安全域界的地区对此产生了强烈抵触。
抵触还是其次,这个地方最主要的问题是,当除妖司派遣刑探前去暗中调查之后,传回的消息称这里是『长生大神所应许的长生国』。
见鬼了。
一座由长生教徒组成的『长生国』,为什么会在除妖司的文档里被登记为安全域界。
除妖司立刻开始了一场由上到下的自查,但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来。找不到登记『长生国』的刑探,它就像天师化身『道』一样,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除妖司的文档中。
因为早早出现在已登记的安全域界中,除妖司甚至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额外再派刑探进行驻地调查。
『长生国』宣称魁煞域就是长生界,任何人不应有违逆以及试图摧毁长生界的思想,只要长生界仍存,生存其中的生灵就能长生不死。
既然可以长生不死,又何必再去行修仙这条歧路。
这天杀的宣传语尤不凡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当即果断联同赵,叶,沈三人下达了剿灭令。
但『长生国』竟然能够主动规避除妖司令的指向导航,他们声称只有真心侍奉忠诚于长生大神和长生天师的人可以到达这座无痛无忧无病无死的长生国。
沈晏听到这个说法时,竟想起当初『方士』架着驴车带他们去看这座魁煞域的“树干”时所说的:『看来他们的长生大神倒也没有完全骗他们嘛,这里未尝不是他们的梦想之地。』
他忽的脊背生寒。
当初的那位『方士』,或许也早就被魔种污染了。
除妖司因为长生国开了不少会,有时候李游也会去听一耳朵。
她对长生国的评价是:“一帮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
沈晏开玩笑说反正长生教徒你平时杀的不少,这次怎么不去把他们杀光了。
李游点头,说她试过。
沈晏愣住。
然后李游往嘴里丢了一颗冰糖,露出一种很不高兴的神情来:“杀不死,前脚杀了后脚就活,很烦。”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李不缺。
在除妖司还未曾注意到的时候,李游就已经血洗过长生国几遍。砍头,刺穿心脏,斩断躯干,焚尸灭迹,毒杀,精神摧毁,所有杀人的法子她都试过了。
每次当她觉得终于杀完了可以休息休息的时候,一切就又重置回之前的样子,那些被杀的人再次活过来,一如往常一般继续生活。
长生国这帮神经病还以她的屠杀为恩赐——只有一遍一遍地经历死亡和痛苦,才能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这是长生天师赐予信徒们的考验和洗礼。
然后更加热情地供奉李游,甚至纷纷切下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敬献给她,让『信徒们的一部分与长生天师同在』。
当时李游认为这是某种专门针对她的折磨。
她真的很讨厌杀人,更讨厌吃人。
在这里她像个嗜杀的精神变态杀人犯一样杀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干成还要观赏这种精神病集体自残然后争着被她吃的奇景。
于是李游马不停蹄地逃了。
她万没想到这帮神经病这会儿居然还能闹出事来。
“所以……他们还真的长生不死……?”叶少司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原本以为这种说辞只是疯子的呓语。
“差不多吧。”李游更加烦躁地嚼起冰糖来。“这帮疯子的灵魂跟魁煞域的根融为一体了,只要魁煞域不塌,他们就不死。”
问题变得前所未有的棘手起来。
如果把魁煞域比做一个房子,那么天师的灵魂就是砖石,用这些砖石筑造了房屋的是这帮长生教徒。现在这帮长生教徒把自己也砌进地基里去了,不把屋子砸了,就动不了地基。
“真是……一群疯子。”叶祁喃喃摇头。
赵煜更是冷汗涔涔。当初李不缺被陷害革职入狱,一怒之下一夜杀尽京城长生教徒,将京城长生教连根拔起。若当时没有发生这么一着,任由这帮疯子悄无声息地渗入整个朝堂,届时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该如何应对长生国?在场众人开始绞尽脑汁地讨论起来。
李游却在魂游天外。
不知怎么的,在嗡嗡不停的讨论声里,她想起了罪魁祸首李弃。他要是能看到如今的情形,估计会笑出声来吧。
李弃能从魂狱里投射出一部分灵体蛊惑长生教徒,光靠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定有人在外边帮了他。
出于何种目的?跟协助长生教坑她的会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势力么?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角落的长戎,而长戎也正在看她。
『看什么看。』李游眯起眼睛。
长戎眉尾一抽,移开了目光。
会议最终也没能拿出一个有效方案。
长生国规避除妖司令寻向导航的能力和无法被杀死的特质注定了除妖司无法对它进行有效削弱。
目前唯一能做的反制只有阻绝。除妖司无法定位长生国,但却可以阻止其他修士靠近这里,尽量地隔绝长生国与外部的联系。
只不过这样一来,除妖司的人手又要被分去一部分,本就岌岌可危的人力更加紧张。
在除妖司全力应付『伪神计划』和长生国时,又传来重要线报:『天师』出山了。
初闻消息时,沈晏差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除妖司现在已经分不出太多余力再去对付一个出山的『天师』了。
赵煜尤不凡他们也已经因为长生国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了,不得不请李游协助去监察『天师』。
“不用去监察。”李游说。
“为何?”
“你不向山走去,山就向你走来了。”
“啊?”
当时他们只以为这是某种修辞手法。
直到线报传来:『天师』已跨越数个域界,以恒定速度地向着除妖司而来。
长生国也大开城门,派遣大量信徒随行在侧。加上原本就追随在『天师』左右的修士,这支队伍已经足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了。
沈晏头皮发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除妖司立刻召回大量人员回援本部。
紧急敕令一张又一张地往外发出,警告所有域界警戒『天师』,不要打开域界大门,不要靠近,不要加入。
紧急会议也是一个接一个。
“『天师』不是一直待在那破山里吗?怎么突然朝我们过来了?!”沈晏百思不得其解。
叶祁摸着髭须蹙眉道:“或许是因为…我们将之打成伪神,动摇了祂的根基?因此触怒了祂?”
尤不凡正处理着不断传来的新线报,目光在文书不断出现又消失的墨迹上腾转:“『天师』乃是信仰化身,是众信徒意志的集合,按理说并无意识。”
“所以……”沈晏忽然抬头。“是信徒的怒火驱动了它的行动?”
『天师』非人非物,无喜无悲,而信徒却不然。祂既是信徒意志的集合,自然也会体现信徒们的怒火。而今,这怒火朝着除妖司汹涌而来了。
赵煜闻言冷嗤一声:“果然是个伪物。”
说到伪物……正主呢?这种时候正主去哪了?“李游跑哪去了?”沈晏问道。
在整个除妖司进入战前动员状态时,李游正带着一家老小在梨儿庄春游踏青。
『天师』出行,万邪避易,正是魁煞域最清净的时候,适合踏青旅行。
小庄主携亲带友的回梨儿庄这还是第一次,鱼娘子得了小庄主的信,早早便起来准备着,让孩子们把全庄上下好好洒扫了一番,地板砖亮得能发光。
今儿新收的作物也是精挑细选,好肉好鱼往庄里挑,厨房一大早炊烟就冒个不停,时不时地有调皮的小孩溜到厨房窗口探头张望,想跟婶婶要点好吃的。
梨儿庄驻地的修士们也发现了今天梨儿庄异常的热闹,驻守的青玄子和阳道长就前去探问。
俩人一进庄里,便觉得今日庄里气氛很不同寻常,所有人忙忙碌碌的几乎没空闲来招待他们二人,只有鱼娘子百忙之中给他们送了两碟花生米,然后连寒暄都没来得及就又忙忙碌碌地离开了。
阳无极觉得这氛围倒有点像是过年。
难道是魁煞域与外界的时间不统一,他们才进魁煞域这么会儿,外边就已经过年了吗?
可看了一圈似乎也没有贴对联之类的。
走廊边几个小孩拿着抹布擦柱子,一边磨洋工一边聊天:“小庄主的夫婿也要来啊,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呐。”
“那肯定是英武不凡啦,庄主那么厉害,庄主夫婿一定比庄主还厉害!”
“我看未必哦,庄主说不定喜欢那种温温柔柔的美貌公子哥呢!”
“才不是!一定英武不凡!”
“温柔美貌!”
“英武不凡!”
婶婶严厉的喝声响起:“聊什么呢!我看你们仨半天了,怎么还在擦这里!”
随后就是孩子们立刻加快的擦洗声。
“小庄主夫婿……?难道是……竹先生?”青玄子喃喃自语道。
“什么竹先生?”阳无极问道。
“啊竹先生就是……”青玄子忽然想起此前万里说过的归云山旧事。“呃……总之阳前辈见到……就知道了。”
待到午时,庄里便沸腾似的又热闹起来,一看便知是庄主回来了。
青玄子和阳无极二人跟随人潮往门口去,却见来者是个戴着面具的黑发姑娘,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的深色瞳孔在晴朗的日光下隐隐泛着蓝。
最显眼的是她脸上晴朗的笑意,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李不缺。
庄上的女人孩子们却完全不以为意。
“小庄主!”
人群本要热情地迎接庄主夫婿,但庄主身边有三个人,他们就有点摸不准哪个才是庄主夫婿了。
有人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哪个才是庄主夫婿啊?”
“我觉得是庄主身边年轻的那个,看起来就很干练……”
“应该是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公子!”
“诶,谁说庄主夫婿一定得是男的,说不准是那个漂亮的赤发姑娘呢,你看她还挽着庄主的胳膊呢!”
阳无极一看到竹山就愣了。“凌……凌长风?他竟然……”
青玄子闻言心道果然。
竹山的目光扫过人群外的二人,稍一停顿,笑着微微颔首致意,便又与鱼娘子她们说笑起来。
鱼娘子对这位庄主夫婿印象极好,除了样貌没的说,这举止谈吐一看也是出身不凡,很是有涵养。气质温温润润的,也正好能收一收小庄主的锐气。
小庄主这次回来似乎也变了不少,身上没了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面上也总含着笑。
总归都是好事。
一行人入了庄子,万里很自然地同鱼娘子聊起庄子的日常用度之类的,又问庄中是否有什么大的花销,若有捉襟见肘之处,可持信物于柳记银庄支取日用。
“柳记?”鱼娘子问道。“小庄主在柳记也有户头?”
万里笑了笑,指了下李游身边的竹山:“这位是禹州柳氏的二公子,柳记银庄的少东家。”
鱼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小庄主这是傍上大款了。
万里又道:“当然也可以去有胡商行。”
“有胡商行?”鱼娘子略有耳闻,那似乎是江南规模很大的商行,镇上也有一家,但她平日里为了节省,极少去那。
万里又指了指挎着李游的胡十一:“那位是有胡的东家。”
好家伙,俩个大款。
小庄主这也是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庄上的孩子们把竹山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各种问题,问他怎么认识的小庄主,问他喜不喜欢小庄主……妇人们虽然有心去拯救孩子堆里的竹先生,但也耐不住八卦心偷听几句。
看到竹山这么受欢迎,胡十一很是吃味,哼了一声,结果又有一堆孩子把她给围上了。“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跟小庄主是什么关系,是朋友吗?”
“哼哼我啊,我跟你们小庄主……”
李游见到青玄子和阳无极并不意外,只是问他们除妖司总部都下战前令了你俩咋在这。尤其青玄子,现在好歹也是除妖司刑探呢。
“啊,呃,前辈你不也……”青玄子小声嘟囔。
李游瞥他一眼:“我又不是除妖司刑探,也不驻守,闲人一个你跟我比。”
阳无极拱手:“天君容秉,青玄子驻守此地未曾懈怠,今日与晚辈来访也是为了确认庄中无碍,并非擅离职守。”
看阳无极这么正经八百地执礼回禀,李游有点尴尬地蹙眉:“牛鼻子老道你怎么还是这么老古板。”
一开口这小魔修的味儿就回来了。
阳无极有些手足无措。“晚辈,晚辈只是……”
李游叹了口气,随后坏笑一下,敛起笑意,端起了天君的架子:“你可知罪啊。”
“晚辈,晚辈不知何罪!请天君明示!”阳无极的腰又立马弯了下去,战战兢兢地拱手问道。
“你没罪。”
“啊?”阳无极茫然抬头。
“我就叫着好玩来着。”李游耸了耸肩,转头带狗跑去河边摸鱼去了。
“……”阳无极觉得面前这位天君简直是集李不缺和李微言的性格糟粕于一体了。“青玄子,那假化身出山,除妖司如临大敌,天君却在此处摸鱼,你觉得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青玄子摇了摇头:“或许前辈心中自有谋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