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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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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和结束一个季节最好的纪念形式就是旅行。
别季深以为然。
六月底的曼谷已经开始人潮鼎沸。别季与好友舟周在六月初心血来潮的一拍即合,各自收拾了一天的行李,次日便登上了去Krabi的航班。
Krabi的机场很小,也因着这点小巧,两个人快速的办理了落地签,从航站楼走了出去。
两个的行李都不算少,一人一台大箱子,各拎着一个背包,在不甚平整的柏油马路上拖着前行。
滚轮和地面摩擦着尖锐的声响,是这个城市和机场周围应有的基调。
两人都把挂在Tee恤领口的太阳镜拿起来戴好,及时的阻隔了过分热烈的阳光。
因为这是一个说走就走没有期限的旅行计划,彼此都没有焦急的心态,慢吞吞的走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空调大巴的车票。
所耗不到二百泰铢,确实很划算。
坐在空调巴士里,别季才感觉到活过来。
她体寒,烈日灼灼之下手脚都是凉的,即便如此,该能感受到的热,她依旧和正常人一样。
在车上换了当地的电话卡,登上微信在家人群里报了平安,整个人就如松懈开的麦草跌进了座椅里。
晃晃悠悠,下了大巴又打了一辆taxi才抵达了即将陪伴她们一周的酒店。
这是别季自回国创业之后,第一个不计较时长的假期。
恰逢舟周离职,两个人坐在烧烤摊,喝着绿豆沙,提及海岛的惬意难免有些心驰神往。
两个脑袋在逐渐蒸腾的夏夜里挨得紧紧的,噼里啪啦的一顿操作,便定下了隔日的航班。
定的着急,酒店的可选范围就变得寥寥无几,秉持着出去玩一次不能亏待自己的心态,最终选择了新开不久的五星级酒店。
带泳池的海景房,既能看海也能看日落,算是给勤勤恳恳工作了大半年的自己一个犒赏。
两个人的房间是整个区域里最高的地方,下面有一排海景别墅区,两个人意动了一会,便因人少实在不划算打消了念头。
等熬过了办理入住坐着酒店配的代步车到达最高处的房间,别季没骨头似的和舟周大字型瘫倒在床上。
甚至来不及去拉开双人床正对的落地窗帘,迎接眼前的美景。
大约是太累了,别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然,舟周已经拉开眼前的窗帘,落地门也被完全敞开,腥甜的海风伴随着坐在一旁吃零食的带来的咀嚼声,这下有了度假的实感。
她也就睡了不到四十分钟,整个人脱胎换骨般有了力气,打开行李换了一件舒适宽松的无袖背心裙,踩着黑色的凉鞋,拉着舟周去觅食。
没有行李两手空空,正好适合悠闲的散步,晃悠着来到酒店正厅。
两人来之前完全没空多了解酒店构造,更别提做攻略。入住时两人神思不属,来自前台姑娘的介绍入耳即过滤,只能爬山涉水再来取个册子,打听一二。
订酒店是舟周负责,别季就趴在一旁的台子边无所事事的刷着朋友圈。
来之前,她发了一张和舟周单手比耶的登机照。
陆陆续续的点赞,和带着揶揄和闹腾的留言便占满了很长的篇幅。
别季挑拣着熟悉的朋友回复了几句,不太熟的回个emoji的害羞表情,权当社交礼仪。
身旁有两家办理入住,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和两位成年男性,这个组合还挺稀奇。
别季多看了两眼,身旁清瘦的男孩似乎感受到了视线,歪着头瞥了过来。
“卓蔚然,你的护照拿出来。”
正在办理手续的男人低着头签字,嗓音低沉,向一旁的男孩伸出手。
手指瘦长,骨节分明。
别季低下头继续刷手机,没有再看。
这里的同胞游客一直占了很大比重,尤其在星级酒店里随处可见的旅行消费观念,让大家更加容易扎堆聚集。
酒店有专门的中国人接待,但是效率确实算不上快。
身边时不时传来对话声。
“妈,你们先到旁边坐一会吧。”
“没事,坐一路了,累得慌。”
带着别季熟悉的家乡口音,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她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
男人穿着白色的Tee恤和深色的长裤,身量颀长,侧对着别季,只能看到一颗蓬松的后脑勺。
夫妻俩人看着大约五十来岁,穿着带着海岛的热烈色彩,头顶还有旅客标配的编织草帽。
面容隐藏在光影里,却染着世俗的烟火热闹。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来自爸爸的,“什么时候回来?”
看似温馨日常的问候,让别季皱起眉,点进聊天详情里设置了消息勿打扰,烦躁的锁了屏。
过了几秒,缓缓点开对话框,敲下几个字。
“在忙,暂时不回。”
旁边的一家人终于办理完毕,由专人引着带去乘坐代步车。
“周先生,这边走。”
领路的女士声音温柔,别季停下打字的手,不自觉向前看。
男人弯腰提起一旁的行李,跟着家人的身后慢慢走着。
周,不过是百家姓里最普通不过的姓氏。
即便是普通得如同夏日里的蝉鸣,依旧会让别季心口微滞。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别季还在原地,舟周疑惑的喊了一声。
“别季。”
别季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
周时询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去寻找声源处。
只看到两个女孩手挽着手,亲昵离开的背影。
似是察觉到自己过激的反应,他陡然笑了一声,带着一股对自己的嘲笑。
身旁的卓蔚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干嘛呢?"
“想着要和你一起呆半个月,开心行不行?”周时询带着笑意步伐放快了一些,走到了父母的身边。
卓蔚然被自家表哥突如其来的温情时刻,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靠,哥你别突然这么恶心,我很害怕啊。”
从大厅离开,直到两人来到酒店最受欢迎的落日餐厅黄金观赏区,别季依旧显得心不在焉。
指尖拨动着手机壳的边缘,神情似在回忆,更似在发怔。
和观光者的兴致盎然截然不同。
舟周看着面前未动半分的鲜榨果汁,果肉和榨汁时卷起的气泡逐渐分离,透着几分灰败的暗沉。
舟周伸手将果汁晃匀,一把推到别季跟前,懒洋洋的瞅了她一眼。
"什么事把你愁得?出来度假了,工作的事情统统都别想了,我一无业游民都没你操心呢。"
一边说,筷子也没落下,给自己夹了一块芒果。
“我好像见到他了。”别季换了一个姿势,单手托腮,另一只纤细的手腕随着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微微
晃荡着。
能被别季隐晦提及,同时能让舟周立马意会的人。
从来都只有一个。
和别季相识是在大一刚开学不久的社团招新会。艺术类大学在这一块有天然的优势,场面盛大又养眼。
别季被社团的学姐推出去招揽新人,结果把刚入学的舟周招了进来。
报名的时候,舟周眼见着别季在册子上落笔“周”字时,明显的滞了一下。
舟周已经习惯了大家理所应当的将她的姓名填反,所以恰巧别季当时的一点犹豫,给了她开口纠正的机会。
别季当时笑了笑,称这个名字很特别。
舟周深以为然,哪怕随后知晓了别季的名讳,依旧坚定了自己稀少姓氏的独一份的特别。
两人真正熟悉起来,已经是舟周入学后第一学年快结束的冬天。别季已经大二了,舟周尊称她一声学姐,但其实别季比舟周还要小上两个月。
舟周拜托别季给自己当摄影模特,别季很仗义的一口答应下来。
也因着这个契机,两人快速地成为了志趣相投的朋友。
别季大三筹划着在校外租房,舟周一个刚入大二的学生,宿舍还没睡热,就跟着别季跑去合租。
一晃下来,这么多年,也成了没有秘密的挚友。
这个秘密,其中就包括周时询。
要说起来,暗恋过一个人,真的算不上秘密。
可偏偏这么一个纯情至极的隐秘心意,却成了别季最不愿意让人触碰的宝藏。
和别季关系亲密起来后,舟周系里的男生就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成天打着舟周的旗号,在四周转悠,时而请客,时而邀约参加聚会。
十次里,别季至少推了九次。
兴许那唯一的一次,还是看在舟周的面子上,漫不经心的露了个脸。
后来住在一个合租房里,在拥有暖气的北方出租屋,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火锅,一边闲聊。
那天,舟周刚结束她人生中的第二段恋情。
她喝了一口啤酒,颇有些好奇的问别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别季愣了几秒,“唔”了半晌,回应的答案有些不走心,“没太想过这个事情。”
大学里不是没有人对她表示过好感,甚至进一步直白的昭告。
别季就像是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只埋头专注自己的一亩三分的学业爱好,以及定期接的外快活计。
“周时询”这个名字,也是在那一夜,酒酣之时从别季的嘴里挖出来的。
那晚的剖心夜聊持续到次日天色微微泛白。
舟周听到的不单单是一段少女千回百转的暗恋心事,准确点说,是别季黯淡无光的青春记忆里唯一带着生命力的氧气。
因为太珍贵了,所以被她小心的收藏好。
哪怕是自己,也不敢拿出来时时翻阅。
舟周坐在地毯上斜靠着沙发的边角,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你还喜欢他吗?”
好像是别季本人都没有好好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曾有人这样问过她。
她愣了半晌,呼出一口气,眼角微微眯了一下。懒洋洋地半倚靠在沙发的转角,双腿并拢团在一起。
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似真的惆怅,和似雾的伤怀。
“不喜欢了吧。”
她含着一点点笑意说着。
从懵懂情怯的十三岁,到知情识趣的二十岁,别季和周时询正儿八经有过接触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年。
中间总隔着漫长的离别,和没有立场去彼此问候的遗憾。
以至于后来再想起周时询,比起铺腾而至的潮湿热意更早到来的,永远是回绕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夏夜蝉鸣。
仿若很近,又似很远。
只属于限定季节的躁动。
比起别季和舟周浪漫的落日晚宴。
周时询带父母来海岛过结婚纪念日,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
因为本硕博连读,他大四就申请了国外的学校继续读书,毕业后又留在了研究室。
时间盘算下来,他在国外独自生活已经有了七年。
虽然每年都会抽空回来,但比起在一个国度的便利,总是生出了许多距离带来的遗憾。
和陡然见到父母为了鬓角白发而一大早出门染发的愧意。
新的课题结束,他申请了半年多的假期。
五月底回了国,决定陪伴父母直到新年结束。
六月七日是周怀先生和孔茹先女士的结婚纪念日,为了免去亢长的飞行时间,周时询取消了欧洲旅行的计划,定在了泰国的海岛上。
酒店的评测预定是卓蔚然自告奋勇参与的,顺便把自己的位置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卓蔚然秉持着花表哥的钱不是钱的理论,定了新开的五星级酒店里的海景别墅房。
三百平米,两卧室,自带着风景独好的L型的私人露天游泳池。
主卧自然是属于周先生和孔女士的。次卧是两床配置,周时询将行李放下,就瞧见半靠着窗边翘着二郎腿玩游戏的卓蔚然。
他笑着叹了口气,将行李箱的东西整理出来挂好,经过隔壁床的时候,对着卓蔚然的大长腿踹了一脚。
语气带笑,“下来收拾,一会吃饭。”
毕竟一路舟车劳顿,周时询考虑到父母已有了些微倦色,便叫了客服服务,安排了一场丰富的晚餐。
东南亚的菜式,带着酸辣,让周怀和孔茹先开了胃,又起了海边散步的心思。
周时询冲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发丝半干,套了一件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短裤,露出肤色白皙的长腿。
大约是长期在医院和研究室工作,天生冷白皮没有晒黑的迹象。
经过酒店大厅附近,周时询想起那句呼喊,和渐渐跑远的身影。
这是他出国之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他出国第四年,回国探望父母后,和师弟相约去英国玩一周再回研究室报到。
他托运完在航站楼里给堵车的师弟打电话,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醒。
播报的名字,叫 bie ji 。
别季。
周时询下意识望向登机口的方向,两个人从他身旁跑过,行李箱的滚轮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男人拖着行李箱向前跑,身旁的女士背着背包步伐急迫,长发在空中起伏。
直到消失在登机口,她始终没有回头。
周时询听着电话那头师弟气喘吁吁的道歉,眼神停留在航班信息上。
目的地,London Heathrow Airport 。
那是周时询直至今日,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酒店内部有个露天的酒台,环绕着泳池和躺椅,夜晚最热闹的一块地方。
舟周拉着别季坐在吧台的位置上,点了两杯鸡尾酒,就着夜色吹着海风,享受着来之不及的闲暇。
其中一个酒保,在中国生活过许多年,见两人坐在吧台,便放了一首中国歌手的英文歌曲。
今年三月刚发行,别季没有听过。
Summery dream
夏季的梦
Will you tell the story of the jinns
你会讲述精灵的故事吗
Searching for the lightings
寻找灯光
The roses on fifth street
与第五大街的玫瑰
… …
卓蔚然赖着周时询,跟着舅舅和舅母出来旅行,自然也被周时询要求着,尽职尽责的当好地陪。
周先生和孔女士感情一向甚笃,又难得来海边一趟,两人手牵着手散步,将儿子和外甥抛之脑后。
周时询只有跟着卓蔚然这个喜好热闹的大学二年级的年轻人混去了露天酒台。
卓蔚然撑着吧台的桌面,抬头看调酒台放置的酒水,不时回过头看身后的男人。
“哥,你也喝一杯呗。”
周时询因为工作缘故,喝酒的时候不多,难得放假,也不再有顾忌,向前走了几步,低头去看酒水单。
别季感知到身旁来人,警觉的向旁边挪了挪。
转过头,正好和旁边的男人视线对上。
周时询察觉到他人的拘谨,下意识往卓蔚然身旁退了一步,视线偏移,整个人却愣了几秒。
熟悉的轮廓,褪去了少女时代的青涩,眉目舒展,多了过往不曾沾染的柔和。
歌曲已婉转唱到了第二遍的副歌。
Starry night
繁星闪烁的夜晚
Don't you wanna sit there
你不想坐在那里么
By my side
在我身边
Don't you really wanna take me to
你真的不想带我去么
To the edge of the earth
到地球的边缘
To the time of life
到生命的尽头
Don't you really wanna love me
你真的不想爱我么
Don't you really wanna kiss me
你真的不想亲吻我吗
Don't you travel to reality
你难道不前去实现吗
And take me
且带上我
And hold me
再拥抱我
大脑还没有过滤完的记忆。
身体却超于本身做了回应。
周时询露出笑。
“别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