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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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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强求也是。
这是周时询十三岁突然领会出来的道理。
当考试一直拔得头筹的优等生,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永远都是第二名,马不停蹄的追赶着名次,总在微妙的一分两分中败下阵来。
周时询在短暂的十三年生活里,觉得人生中最难的事,变成了如何都攀登不了的第一。
放下了喜爱的游戏,放下了课外读物,放下了最快乐的篮球time,放弃了那么多喜欢的事物,失败还是如约而至。
邓梵杰这个名字从转学开始,就稳稳的压了他一头。
身旁的老师和朋友渐渐被邓梵杰吸引过去,周时询想不明白,为什么成绩可以决定他的位置。
昨天还在约他一起打球的小伙伴,今天就忘记了约定,围绕着邓梵杰开始讨论游戏。
替代,是那么轻易的事。
年纪尚小的周时询,迷糊中好像参透了什么人生哲理。
直到有一天,他阔别一年再度获得了第一。
而邓梵杰发挥失常,在第六名。
那一天同学们久违的凑在他身边庆祝,老师也点名夸奖了他。
只有周时询神情低落,不发一言。
周怀和孔茹先近一年眼见自己儿子埋头努力后得到的成绩,很是为他感到快慰。
孔茹先去买了周时询爱吃的蜂蜜蛋糕,和市场里的卤味回家给他加餐。
周时询十分沉默的吃完了这顿饭,蛋糕都没尝便躲进了房间。
孔茹先叮嘱着丈夫收拾碗筷,自己将蛋糕切下一块去敲周时询的房门。
“小时,妈妈进来了?”
屋内半晌传来闷闷的应答,孔茹先回头和丈夫对视一瞬,使了个眼色,进了屋。
周时询的房间和普通少年没有什么区别,天蓝色的床单,贴了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唯独书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整齐的叠放着教辅资料,一旁的书柜格子里码着他的课外读物和若干音乐磁带。
周时询难得没有坐在书桌前复习,而是仰卧在床上,耳边塞着白色的有线耳机,连接着白蓝色的Sony卡式录音机。
拆开的磁带散在一旁,一个台湾五人摇滚乐团,这是他们的第一张专辑。
孔茹先将蛋糕搁在桌子上,看着自己平日里乖巧听话又刻苦学习的孩子,没有打搅他,缓缓合上了门。
一出门就迎上周父关切的眼神,孔茹先摇了摇头。
接下来一周,周时询做完作业便会躺在床上听歌看书,偶尔拿出很久没有使用的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父母面面相觑,一开始以为周时询只是想放松自己,紧接着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
周父选择在这个周日将儿子拖起床去了家楼下不远的小型篮球场。
十三岁的周时询已经166,在同龄的孩子中显得清瘦又高挑,但和自己一米八的父亲相比,打起篮球来,优势显而易见的低。
几次带球上篮都被轻巧的阻隔,基本赛况属于被周父压着打,而周怀丝毫没有一点放水的迹象。
周时询自小不爱服输,几次被盖了篮板后,越发气势勃勃的往前冲。
整个人如同被水里捞起来的,整个后背晕上粘湿的汗液,额头的浏海一缕缕贴在头皮上,被他往后拨了拨。
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优势,体力总是稍胜一筹。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篮球划出一条抛物线正中篮框中心,周时询还没做出胜利的手势,便累得往后坐去,喘着粗气接过周父扔给他的可乐。
他着急打开,奔腾的汽水随着瓶口泼了他半臂,周时询狼狈的僵在原地,只见周父呵呵笑着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喜欢篮球吗?”周父这个问题显得很莫名,毕竟周时询喜欢篮球全家皆知,还是周怀自小带着他练习。
周时询疲倦的偏头去看父亲,汗水正好滑落在他眼睛里,他不自觉的闭了眼,狠狠眨了眨。
即便身体如此不适,周时询依旧乖巧诚恳的回答,“很喜欢。”
“想过成为篮球选手吗?”周父伸手帮他擦了擦眼睛。
周时询有些怔忪,“没有想过。”
周父笑着继续问,“为什么呢?”
“喜欢不一定要去做篮球选手啊。”周时询嘟囔着,觉得今天的周父好奇怪。
“这世界上有很多运动都很有趣,篮球很有趣,足球很有趣,曲棍球也很有趣。你不可能为你所有喜欢的东西付出百分之一百。”
“所以输球很正常,赢球也很正常。”
“输的时候畅快淋漓,赢的时候堂堂正正。”
“虽然可能人生输球是大多数时候,但总有赢球的时候,既然赢了,就为此刻的胜利欢呼好了。”
周时询低着头,累极的身体,和恰好相反十分清醒的大脑,此刻接收着周父这一场别有用心的篮球后谈心。
其实他骨子里不是一个胜负欲特别强的人。
只是在单方面不断的争夺第一名的时候,周时询了解到了一件事。
公布成绩那一天,他得知邓梵杰考英语那一场得了重感冒,考了一半昏昏沉沉睡着了。
于是拿着被人夸奖的第一名的成绩单,怅然所失。
周时询意识到,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不是这几分的差距,而是别人的毫不费力,却是自己的用尽全力。
是他耗尽十分攀爬的顶峰,只是人家六七分的随心所欲。
沮丧和自弃伴随了他一周,直到这一场和父亲的篮球赛。
到了成年后,接触到更多有意思的事,找到了自己为之努力的目标。周时询只要想起这一件事,便会莞尔一笑。
成长里,他也曾想过当一个逃兵。
在曾经相仿的年纪里,也有人选择笨拙的反抗和用力一搏。
升入初三后,学校偶尔有拖堂和自习加课。初中部没有食堂,所以到了七点也必须放学生回家吃饭。
周时询因为离家近,并不着急回家,和结伴走了一路的伙伴告别后,转入巷口往家走去。
这条路走了许多年,周时询闭着眼也能发现出有什么不同。
靠近篮球场的角落有一团阴影,他从旁边走过时下意识觑了一眼,半明半暗下模糊的轮廓让他觉得眼熟。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回到家后快速吃了饭。
作业已经在学校完成了,他掏出上周买的测验试卷抽了一张准备做完。
刚写了两道题,顿了顿,扬起书桌前的窗帘往外看去。
路灯昏暗,光照在漆黑的夜里只笼罩了少部分的范围。周时询的卧室窗户正对着篮球场的方向,他伸长脖子往外看,在某一处路灯下,黑色的倒影映出一角。
周时询将卷子叠起来推到一边,走出卧室拿了一件外套穿上。
“妈,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周时询自小懂事让人省心,周怀和孔茹先对他的教育态度是,信任和指引。
所以当晚上八点,自己儿子说要出去一会,也爽快的答应了。
谁读书时期没个朋友晚上约着吃个宵夜什么的呢。
周时询快步往楼下走,靠近路灯旁边时步子慢了下来。
路灯下的人似乎看到了影子,突然警惕了起来。
周时询停在原地,小心的问着,“别季?”
“是你吗?”
路灯里那一团的黑影突然停下来,周时询向前试探地走了两步,先映入眼前的是别季一闪而过惊慌的神情。
周时询松了一口气,借着昏暗灯光打量她。
穿着校服坐在护栏的台阶上,书包抱在怀里,旁边放着一瓶饮料,和一包拆开吃了一半的饼干。
耳朵边还挂着耳机线,神情在半遮半掩的月色里模糊不清。
“你怎么在这?”周时询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吗?”
距离他回家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周时询见别季垂头没有回答,走了几步坐在了她旁边的石阶上,“你在等人吗?”
别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时询,一瞬的慌乱过后,惊讶的替代了其他的情绪。
她先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在这呢?”
周时询见她对前面的问题避而不谈,也没再问,身子前倾指向自己卧房的窗户。
“我家在这。”
别季跟随他的手,大半个身子跟着探过去,在不远处灯火明亮的楼栋前迷了眼。
“这一间,往右边数,第三排,那个窗帘飘出来的那一家,看见了吗?”
周时询见别季感兴趣,认真的向她指出了自家的具体地址。
“从我的房里,正好可以看到你的影子。”
别季跟随他的手指顺着视线望了过去,老式的楼层不高,那个时候普通的城镇还没有电梯房,别季住的地方正好是楼层的顶楼,那些爬上爬下的日子让她感叹三楼真是不错的位置。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开敞的窗户向外漾起的米白色窗帘,屋子里冒着一簇暖黄色的光晕。
周时询见别季瞧得认真,挠了挠鼻尖试探着问,“你饿吗?”
从周时询家巷子往外走,是截然不同的热闹,小城镇的夜生活有着它独特的烟火气。
烧烤摊比肩继踵,铁锅炒粉的,支着炭火架子叫卖着羊肉串的,路边支着七零八落的啤酒瓶,初秋的夜里裹挟着凉意,喝酒的人们却光/裸着赤膊大声交谈,时不时夹带着脏话。
周时询觑了一眼皱眉的别季,换了站位将她挡在身侧,食材区码放着整整齐齐的肉串和素菜。
周时询轻车熟路的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谭叔,给我来点牛肉,两串鸡翅,两根烤肠,一碗烤粉。”
说完侧过头问身旁不发一言的女孩,“牛板筋吃不吃?谭叔家的削得薄,不难嚼。”
别季没料到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和自己的小“领导”在夜里一起来吃烧烤。
“我不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我陪你。”别季没留意自己刚说完周时询嘴角弯了弯,带着计划得逞的满意。
“那找个地方坐吧。”周时询扫视了一下四周。选了旁边坐着几个少年人隔壁的位置落座,远离了酒酣正浓的中年男人聚集地。
周时询将别季安顿好,就去隔壁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回来的时候谭叔正准备给他把肉串端上去,他上前顺势接了过来。
谭叔擦了擦沾了辣油的手,打趣道,“你这就带女朋友来吃宵夜了?老周知道吗?”
“什么呀。这是我小学妹,正好碰上凑桌呢。”周时询皱了皱眉,笑着推了回去。“您可别乱说,回头我爸得揍我。”
周时询左手端着一铁盘烧烤,右手夹着两瓶玻璃汽水,轻巧的避过周遭的冲撞。
走到桌前,只看见别季半侧着身子用卫生纸擦拭身旁的塑料小板凳。
矮小的折叠桌上,放着一簇沾着油污的纸团,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周时询将铁盘放在中间,弯身捞上一侧黑乎乎棉绳系着的瓶起子,动作利落的开了盖,再将橙色的汽水推到别季身前。
一顿操作行云流水,像是惯常如此。
别季眼睛眨了眨,看了眼身前的橘子汽水,抬眼看向周时询,他正将铁盘往她面前推近了一些。
对上别季的视线,他笑了笑,“吃呀,不小心挑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见别季迟迟没有动手,又添了一句含着央求的口气,“快帮帮我,吃不完谭叔得伤心了。”
两人解决了一大盘肉串,喝了一瓶汽水,神态显得有些撑。
周时询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了,惊得一个激灵站起来,正对上别季疑惑的目光。
他就势伸了个懒腰,“走吧,我送你回家,顺便消消食。”
别季入了学生会后,二年级的学长学姐时常对他们的副会长周时询交口称赞,从品行到性格,总能有不少大小事作为辅助线来完善这个结论。
而至今为止周时询给她的印象,已经达到了历史新高。
她没有想过,以后的某一天,这个人会成为她心里最高分保持者,丝毫不曾动摇。
就这样蹭了一顿饭,别季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从书包的里侧口袋开始掏钱。
从女孩打开书包开始,周时询就预判了她的行为,伸手阻止了别季塞钱AA制的行为。
“我让你陪我吃的,怎么还用你付钱。”他摆了摆手,见别季捏着纸钞的手停在半空中,模样有些无措,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把你的饼干给我,我正想吃点甜的东西压一下满嘴的孜然味。”
别季松了口气,神色也松弛了下来,“那我去给你买,你等下我。”
“啊?”周时询愣了愣,指了指她背包侧口袋塞的那袋已经拆开的饼干,“别买了,就那个就行。”
别季顿了顿,“可,那是葱味的饼干…”
周时询咳了两声,挠了挠鼻尖,“那刚好,我就想吃葱味的。”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底气不足,反而把别季逗笑了。
就这样周时询捏着大半袋子葱味薄脆饼干一路将别季送回了楼栋门口。
两人就着学生会里一些好笑的事聊了大半条路,周时询这才像是刚记起一般,状若无意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邮电厂呆着?”
邮电厂小区是周时询住的地方,那块没有门禁,又带着配置齐全的篮球场和游乐器械,时常有外头的人在邮电厂打球。
别季出现在那里并不稀奇,古怪于她一个女孩夜里八点还独自坐在阴影处,挺不安全的。
也许是一起同桌吃宵夜的情谊打破了一开始的疏离感,别季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我忘记带钥匙了。”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周时询皱眉,“许老师呢?”
他记得别季的妈妈是小学部老师,五点左右就放学了。
别季沉默了几秒,“她有事不在家。”
周时询觑见她的脸色,没有追问下去,但是新的问题来了,“那你回去后,怎么进家门?”
“我可以去领居家,从阳台那翻过去,我出门时没有锁阳台门。”
别季理所应当的语气听得周时询额心直跳,瞧她那熟能生巧的语气不知道这事干了几回。
他试探的问,“……你家住几楼?”
“七楼。”
周时询停下步子,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别季,几番欲言又止,他头一次听说十几岁的小女孩半夜翻七楼的阳台这么荒唐又危险的事情。
别季回头,夜风将她的短发扬起,遮住了她的眼睛,周时询看不出她的想法,果断自己下判断。
“就在楼下坐着,我陪你等。”
在她逐渐懂事以来,便明白了各扫门前雪的含义。一次次求救一次次被拒,别季早已不再对他人的善意抱有期待。
可是周时询不同。
他可真是个好人。
别季有些鼻酸,也对他的好意感到手足无措,她攥紧背包带,脸色难得有些微微泛红。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等。今天真的谢谢你,你快回去吧。”
在别季的设想里,从没想到属于她家窗口的灯会亮起来。
周时询抬头看了一眼七楼,左右两户屋都亮着灯,他神色一松,语气里就带了两分笑意,“别季你看,你家里似乎有人。”
这句话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喜悦,而是坠入冰窖的骨冷。
见别季迟迟未动,周时询轻轻唤了她一声。
“别季?”
打破十二点的钟声,别季明白这是她即将面对的现实,和她无法逃脱的桎梏。
她垂着眼双手攥得很紧,指甲压嵌着掌肉带来的丝丝痛楚,让她清醒地抬起头。
周时询见她冲自己笑了笑,感谢后告别,走了几步回过头朝自己摆手。
他也笑着抬起手向她晃了晃。
沉闷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周时询没有立马离开,选择原地站了一会。
脚步声渐远,楼道里传来开门和打招呼的声音,在格外寂静的夜里突兀得连语气词都能一一辨清。
“别季啊,你爸回家了,喝的有点多,你赶紧回去吧。”刻意压低的语气,和带着同情的音调,恰如其分的传到了周时询的耳朵里。
过了十几秒,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女孩低低的应了一声,脚步声再度响起。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周时询觉得脚步在荡起回音的夜色中,显得更加闷重。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响落下,周时询才转身缓缓往家走。
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手心里被捏得发热的半筒饼干,胃适时的表达出了难受。
他真的很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