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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造化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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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的过程着实痛苦,将皮肉割开这个过程就花费了许多的时间,待到老者用膏药粘合碎骨的时候,宋兰终于忍不住痛苦而昏厥过去。
尽管老者事先点住了他的大穴,可是整个过程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宋兰毕竟年纪尚幼,且大伤初愈,到最后自然会因为支撑不住而昏过去。
待到醒来的时候,老者已经将他的骨头粘接好,伤口也缝合了。
望着从足裸到大腿的那道长长的缝合好的伤口,宋兰轻轻的吁了口气。
尽管疼痛依旧,但是比起接骨时的痛楚,现在可谓是小菜一碟。
老者望望窗外的天色,笑着说道:“从中午开始的,现在已经夕阳西下了,这可真是个细活儿,比打仗都累呢!”
看着老者额头未干的汗珠,宋兰有些歉意的说道:“害得老伯如此辛苦,宋兰真是罪过!”
老者微微一笑:“不妨事,只是好久没做这种细活儿了。”说着,他又叹息道:“接骨之术,最怕就是关节处的碎裂,你关节处伤得太重,纵是伤好以后,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活动自如,每逢阴雨与过肢体劳累之时,更会旧伤复发,痛彻心肺,你日后若是从我习武,恐会事倍功半。”
宋兰微微沉吟,半晌说道:“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成就,并不是看他有多好的武功与多大的本事,而是看他的心有多宽广。我会尽我所能,学习老伯的武艺于治世之才,这样才不会辜负老伯对我的厚爱。”
老者哈哈一笑:“能有这般志气,也不枉费我今天的一番劳动了!”说着,他望向宋兰空虚的右腿,微微皱眉:“我还有办法将你的另一条伤腿复原,也许会对你习武有所帮助,但是日后能否如常人一般,还是要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宋兰连忙说道:“老伯请明示。”
老者说道:“前朝有一任君王暴戾无道,滥施刑法,尤其喜好膑人肢体。有许多无辜的人,或是被他削去双足,或是被他截去一腿。那时举国上下,凭空多了许多残障之人。后来就有一位好机括的高人机灵一动,用木头制作出代替被截去的肢体的木腿,并起名为‘踊’。此物件套在断肢上,虽无法像以前那般灵活自如,但是行走活动,并无大碍。那时许多商家模仿此技术,踊一时间风靡全国。然而,这种技术流传了一百多年后,随着膑足之刑的消失而逐渐失传,如今掌握这门技术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宋兰说道:“老伯既然向我提及这门技术,定是知道如何制作。”
老者微微一笑:“我年少时,家中有一位老妇人,正是当年发明踊之人的后人,她习得祖辈相传的机括之术,能用木头制作出代替人伤残的肢体的踊。我自小就目睹战士被敌人的铁矛长剑所伤而失去肢体,而她总随在其后,不厌其烦的为那些伤残之人制作机括的肢体。看多了,我越发觉得此技术能帮助许多人,便向她学习这门技术,她也对我倾囊相授。后来老妇人去世,我代替她的职责制作肢体的机括,做得多了,虽不敢说技压先人,但是对此技术的掌控也算是炉火纯青,不逊师父。”
宋兰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老伯精通如此多的本领,当真让我大开眼界。待我伤好以后,还望老伯帮我制作此机括,给我一个齐整的躯体。”
老伯点点头:“我既已决定将毕生之本事传授于你,定会倾尽所能,只是到时还要看你自己的锻炼了,毕竟你伤了双腿,不论怎么修补也无法再像往常一般了。”
宋兰说道:“老伯放心,我心中有数,您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了。”
老伯微笑点头,却又说道:“还有一点,你要谨记,待你伤好能走以后,切不可泄露。在外人面前,你依旧要扮演那个早已被上官政废了双腿无法站立的世子袁修,只有这样,我们二人才能活得更长些。”
宋兰点点头:“老请伯放心,我明白。”
老者笑了笑,帮他把被子盖好:“好了,我今天话自此,你好自为之。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说着,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天气渐渐转凉了,菊花开了,草儿黄了,枫叶又飘红了。
宋兰双手的伤恢复得七七八八了,瑛儿帮他拆去手上的布带,见他能写能画,这才放心。
过了没几日,她便请了个会木工的太监为宋兰打造了一座木制的轮椅,又叫人把苦寒院中的门槛与挡路的石头除去,这样一来,宋兰便可在院内自由的进出了。宋兰有些哭笑不得的谢过瑛儿,他知道自己伤好以后,只要勤加练习,便能像常人一般的行走自如。
于是,十分不情愿坐上这个木轮椅,却又不能说破,只得作罢。
然而这一切,瑛儿自是不知道。
每每推着宋兰在院内闲逛的时候,瑛儿心中总是一阵伤感。本来眼前的这个孩子可以像其他人一般能走能跳的,如今却只能陷在这座能转动的椅子里度过余生。
宋兰自经历了一番又一番的波折后,早已变得玲珑剔透,学得察言观色,见瑛儿每每推自己走动的时候,总是偷偷叹气,便知她是在为自己伤心。
他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能忍受别人对自己的坏,却忍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好。
每每宋兰想安慰她,把实情告诉她,却又每每欲言又止,只能暗暗的接受瑛儿的怜悯与好意,接受着良心一次又一次的谴责。
又过了十来天,宋兰的双手已经完全复原了,可以不用借助瑛儿的力量,自由的转动木轮椅的轮子,瑛儿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见他身体逐渐复原,老者开始传授他武艺与策略。由于宋兰当下无法站立,老者便白天传授宋兰一些基础的吐纳与内功心法,晚上教他兵法谋略。宋兰也确是个聪明过人的少年,不出半月,已然将老者传授的武功的基础要领掌握的滚瓜烂熟,对兵法谋略也自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老者见宋兰一点即透,且能灵活变通,更是对他欣喜的不得了,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又过了一阵日子,在老者的细心调理下,宋兰的左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关节处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曲伸自如,但是能勉强拄着拐杖行走了。
见自己能重新站起来,宋兰欣喜若狂,立刻求老者为自己打造机括的右腿,老者哈哈一笑,将早已打造好的木制机括腿拿出,并小心翼翼的给他装上,套上之后,只见大小长短,都恰到好处,老者果然是这方面的高人。
宋兰有些激动的谢过老者,刚欲站起,却摔了个大大的狗吃屎。
老者笑眯眯的看着尴尬的趴在地上的宋兰,说道:“我早就说了,你若想如常人一般行走,还要靠你自身的刻苦练习。以后我白天教你兵法韬略,晚上你自行在后院练习如何行走。等你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了,我再来教你拳脚之术。”说罢,径自走了。
宋兰尴尬的趴在地上,想爬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挣扎了好久,勉强爬到墙边,用力的扯住墙上的老藤才颤巍巍的站起来,谁料还没站稳,手一松开,又摔倒在地上。
他有些沮丧的看着一旁被自己扯下的枯黄的新藤与藤叶,伸出双手,阳光下,手腕处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手心处也被老藤给勒出几道深深的血印来。
他又缓缓的摸向自己的双腿,左腿有些生疼,脚裸到大腿处的疤痕又有些痒痒的,右腿僵硬的伸在那里,呈现出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然而,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拥有一个看上去完整的身体,太阳下,自己的影子如许多年前在江阴时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
宋兰突然笑了笑,他再次吃力的抓住藤条站了起来,迎着阳光看去,影子被太阳拉的长长的。动动手,斜长的影子也动动手,伸伸腿,斜长的影子也跟着伸伸腿。
宋兰开始大笑,笑着再次摔到地上,老者闻声出来,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宋兰没有解释些什么,抓住藤条,开始练习站立,从下午一直练到第二日的清晨,才能勉强不倚靠任何外在的事物站起一会。
日后,每当晚饭过后,宋兰便驾着木轮椅来到后院练习。每天都有摔不完的跤,日日都练得左腿的关节与腿骨生疼,右腿的断口处被磨出了血水才罢手。有时候实在是腿疼的无法站起,或是阴雨天气,他便扶着床强行单腿站立以及下蹲。
他的一举一动,老者都默默的看在心里,却不吭一声。依旧是白天教他兵法韬略,晚上任他在后院摔跤。
功夫不负苦心人,练习了约莫两个来月,宋兰终于可以如常人一般的站立以及行走了。此时早已是初冬时分,北风一吹,整个院子里冷飕飕的,后院的老藤与杂草都枯萎了,放眼望去,一片苍凉。
瑛儿心疼宋兰,专门给他做了两件御寒的棉衣,又给他加了些被褥垫子之类的生活用品,宋兰知她对自己这么好是怜悯自己的残疾,心里的罪恶感与欺骗感愈加的深重了,却又不可说出口,只好偷偷的把这些东西送给老者,以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感。
除了添衣加被,在生活上,瑛儿也是对他无微不至的好,衣食住行,样样都打点的井井有条,仿佛宋兰不是在受软禁之苦,而是在享受少爷一般的生活。
只是瑛儿越对他好,他就越难受,每每见到瑛儿,总有一股想逃开的欲望,蓦然的,他想起了上官无虑,不知道她现在可好?她会不会早已忘记自己了?还是她正在为自己伤心难过?
他想问瑛儿,却又不敢问。上官无忧见到坐在木轮椅上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可是,自己明明很幸福,拜得名师,又能重新站起起。
在少年宋兰的眼里,天皇老子都没有现在的自己幸福。
自宋兰能行走自如以后,老人并没有传授他很高深的武艺,反而是从一些稳住下盘的基础拳脚功夫开始教起,因为他毕竟是残疾之身,纵是能行走自如,却终究无法像常人一般练习武艺。
其实宋兰早有不错的武术底子,不论是在江阴还是来到苦寒院以后,他都有练武,或是偷师。老者也知道他筋骨好,本身武功的底子也不错,但是遭此一劫之后,纵是有再好的天赋与功底,却依旧远远不如一个健康却资质愚笨的人。
老者没有对宋兰说起,只是对宋兰说练武的过程中也许会有许多的不如意。
因为他知道,这般精神上的打击是长远的,少年的宋兰虽然坚强乐观,可纵算是一时半会能接受,长久以后,终有自怜自艾而气馁的一天。
更何况,他是名将之后,将门之子,家族的骄傲逼迫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每每想起,老者都暗暗叹息造化弄人。
宋兰也知道自己的双腿有残疾,无法恢复到以前那样,但他想自己毕竟有底子,只要肯努力,就会如同之前学习站立行走那般,能做的很好。可是万万没想到,以前对自己来说简单的基础功,如今却练的那么的费力,要么就是重心不稳,要么就是腿脚不听使唤,要么就是易摔跤,或是身形快不起来,全然找不回以前练武时骄傲的感觉了。
于是,每每练完,他都会沮丧好久,但是一想到自己这般残疾都能站起来,更何况小小的拳脚功夫,哀伤一阵之后,便又信心大增。
每一天他都加倍的练习,哪怕腿痛难耐,每一天他都被摔得鼻青脸肿,仅管回报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