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传》蓦尘

9、第七章：无妄之灾

　　回去之后，果不出宋兰所料，上官政将他一阵好打，直到鞭子都打折了才停，宋兰被他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好几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在床上躺了足足五日才可勉强起身。

　　伤稍微好些后，宋兰继续伺候上官政，却忍不住暗暗打听那个叫婉儿的女子，想自己来到望京这么久，人人都视自己为低贱的奴仆一般，只有她们真心的对自己好，给自己东西吃不说，还亲自为自己上药，这般恩情，决非一个谢字可以报答。可是一番打听下来，只知道婉儿被封为婉妃娘娘，但是至于她的家世背景，姓名来历，以及为什么如此的厌恶上官政，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般幽深之处居住，大家都摇头不知。

　　枫叶落了又长出了新芽，新芽又渐渐的长成了叶片，就在无果的盼望中，一年又悄悄的过去了。

　　时年初夏，上官政派遣在江阴的使者回报说，大将宋缔云表面上是解散了军队，然暗地里却依旧偷偷练兵。上官政当即大怒，又是骂袁默不忠于当年的契约，又是恨当年没有灭了袁默，当下意欲亲自讨伐，大臣们纷纷劝阻，皆道：“这只是使臣的片面之语，而今天下烽烟四起，天下诸侯世家，皆有叛乱之意，而宁王之家族江阴袁氏乃天下世家之首，又在江阴一带极富美名，一年多以前降伏与琼乃人尽皆知之事，倘若此刻以疑其暗自偷练兵马为借口而征讨，实在是难服江阴之民心，不若再派人去打探，力求抓稳真凭实据，再讨伐也不迟。”

　　上官政乃性急之人，哪里容忍得了再派人去打探，何况既然是偷偷操练兵将，如今风声又已走漏，以宋缔云的本事，哪里会让大琼的探子抓到蛛丝马迹？

　　正愁着，谋臣杨彰意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一计，一来可以让其自动承认私下演练三军；二来也可免天下之口舌，说我们无中生有；三来更可给那些早有反意的世家诸侯们一个下马威。
　　上官政忙说道：“哦？能有这么好的事？杨卿家请快快说来！”

　　杨彰意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忘了吗，宁王的儿子还在我们手上，他将是我们对付江阴那帮贼子们最好的武器。”

　　上官政忙点点头，杨彰意继续说道：“上个月正好是宁王纳供的日子，我们可以谎称其之贡品比之契约书上所写，少了不少。当年宁王曾保证，每年所纳贡，只可多，不可少，否则，任由陛下处置。陛下可先说个大些的数目，先让其补上，我料定宁王今年国库已空，定然缴纳不上，于是我们再故做退让，让其以打造兵器为代替，但是限制二十日之内，贡上二十万支长矛，二十只长剑，否则便对其世子不利。”

　　上官政蹙眉道：“二十日之内打造出二十万长矛，貌似不可能吧！宁王哪里交得出？”

　　杨彰意哈哈一笑：“宋缔云能偷偷操练三军，自然是少不得矛剑的。我素来闻宁王最疼幼子袁修，那里舍得让他受半点伤害？他见我们如此威胁，不得不将那些习练用的矛交出来。十日之内，能交出如此多的武器，不就正好证明其心怀不轨的意念？”

　　上官政连忙点头：“好主意，好主意，真是妙计呀，到时候，他们偷偷演练三军的举动便公布于天下了，那时朕再起兵伐之，可谓是名正言顺！”

　　当下，上官政依照杨彰意的计划行事，一切倒也顺利，无奈不知为何，探子回报说，刚开始宁王听闻要以儿子作为要挟，踌躇一阵，就放言说二十日之内打造这些兵器没问题，谁料过了几日后，斩钉截铁的说，二十日里不可能打造出如此数量的兵器，如若云帝一再相逼，只好以一死来求解脱。

　　上官政气当即得哇哇大叫：“这个老狐狸真是狠心，难道连自己的儿子也不顾了吗？来人呀，将袁修给斩了，把尸体送回，我倒想看看那老家伙脸上有什么反应。”

　　杨彰意连忙拦住他：“陛下不慌。看来定是袁默识破我们的计谋，下狠心牺牲儿子，既然如此，就算是我们杀了袁修，也无济于事，反而失了手上一筹码。我自有妙计，不但能留袁修的性命以做日后之用，更可让袁默后悔终身，暂时不思操练三军。”

　　上官政连上问道：“什么计谋？”

　　杨彰意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砍下袁修一手或一足，再逼他用血书‘父亲救我’四字，与断肢一同送往江阴，饶是那袁默再狠心，恐怕也受不了如此打击吧！毕竟自古以来，求死容易，但是残疾终身却比死难受得多，更何况还是大宁未来的太子，不知道袁默收到自己儿子的断肢后，会有什么反应。”

　　上官政哈哈大笑：“爱卿一向攻于心战，与其让其看儿子死去，不如让其看儿子残疾终身，受人所不齿来得痛快。好计谋，好计谋呀！”

　　杨彰意微微一笑，颔首谢礼。

　　此时，宋兰正在打扫上官政的寝宫，全然不知大祸将至。

　　与一同打扫的小太监们谈笑之际，宫门口突然来了两个御前将军，说陛下有事要见袁修，召他赶快回去。宋兰见来者均是御前带刀侍卫，心中暗暗警觉必是大事，一旁的小太监们见势不对，在宋兰出门之际，也纷纷叮嘱他小心应付。

　　在云帝身边服侍了这么久，宋兰还是第一次见到御前侍卫来见自己，不禁有些害怕，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那二人见到宋兰，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抓起，走向前殿。

　　大殿上站满了文武百官，一见宋兰进来，就齐齐望向他，神情有惋惜，也有同情。宋兰心念一转，便知道大事不好，此事多半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干系，于是惴惴不安的跪下，恭敬的向坐在龙椅上的上官政磕头。

　　上官政哈哈冷笑：“袁修，这次你可莫怪朕，要怪就怪你老子不争气，下狠心要牺牲自己儿子。”

　　宋兰一懵：“不知陛下所指为何？”刹那间，心中回想起走前父亲所说之话，突觉一阵悲凉涌上心头，自从离开丽州，自己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自己在这里忍辱偷生，无非盼得是有朝一日，能回家与父母兄弟团聚，而如今，恐怕大限已到。

　　上官政微微一笑：“你父亲于我签好了契约，年年纳贡，解散三军，如今他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但上交的贡品数量有悖，更背着朕继续演练三军，你说，是不是可恨至极？”

　　宋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上官政也不言语，只是冷笑不已，宋兰只觉得嗓子被提到了喉咙眼，背心上一阵阵的冒冷汗，见身旁的那些大臣们都斜眼望向自己，同情与鄙夷相互交错，心里突然冒出一阵火气：“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们想看我怎么哭泣求饶么？”突然间，越想越气，不禁把心一横，心想死就死吧，纵是死，也不能给袁修丢脸，让大琼之人都以为宁国的太子是软弱无能之辈。

　　一咬牙，宋兰突然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陛下请赐我一死。”

　　上官政冷冷一笑：“谁说让你死了？你死了朕岂不是亏了？”说着，他又讥诮的说道：“你是朕牵制以及报复袁默的最好工具，怎能让你就这样舒服的死去？”

　　宋兰一怔，有些张口结舌，他究竟想干什么？

　　正纳闷着，却听上官政叫道：“来人。”应着声音，走上一汉子，二话不说，抓起宋兰的手腕就一刀刺下，顿时血如泉涌，上官政哈哈一笑，丢下一张纸卷：“来，用血在上面写‘父皇救我’四个大字！”

　　宋兰忍住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众目睽睽下，哪里敢不依着他？踌躇一阵，捂着伤口走上前去，蘸了些血在食指上，依照上官政的吩咐写了，上官政哈哈一笑，叫人收过纸卷，密封包好，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叱道：“袁修，你可知罪？”

　　宋兰一惊，抬起头来，有些惶恐的看着上官政治，上官政冷笑道：“来人呀，架住他。”两旁的侍从纷纷上前，死死的抓住宋兰的左右手臂，将他架住。宋兰年纪尚小，个头又比较矮，被这么一架，立时双脚无法着地，见上官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突然觉得寒从心起，心里琢磨着不知他又想怎样折磨于自己了。

　　上官政提着一柄长剑缓缓的走到他的身前，对着他冷飕飕的一笑，慢慢的抽出剑鞘中的剑，宋兰只觉得一阵明晃晃的光芒照在脸上，半天睁不开眼睛，只听见上官政在他耳旁轻声说道：“袁修啊，你说，如果你死了，游戏就结束了，多没意思？我要让你父亲看你活着，痛苦的活着，比死还难受的活着，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活着！”

　　话毕，伴随着一阵奇怪的笑声，宋兰突然觉得右腿膝盖处一阵撕心剧痛，疼痛随着血液，迅速蔓延全身。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绝裂一般的痛楚，纵算是酷刑中的抽筋拨皮，其疼恐怕也不过如此。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那上官政的剑上沾满了鲜血，两旁的大臣们纷纷掩袖捂脸，不忍观看，而上官政则看着一地的鲜血，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转变成扬声大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纵是一旁的侍从们，也不禁纷纷变色。

　　一条截断的人腿躺在血泊中！

　　宋兰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右腿齐膝而断，残端如流水一般的滴落着血液，脚下，早已是鲜红一片。

　　突然间，宋兰明白了上官政话中的含义。

　　血越流越多，如同喷薄一般，恍惚中，只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最后逐渐被无边的黑色替代，就在神智尚存的最后一刹那，听见有人说，“陛下，这小子怕是晕过去了”，接着又听见有人说“他还是个小孩，血这么个流法，若再不止住，恐怕要出人命”，再接下去，就听见太监大声叫喊：“太医，太医，快宣太医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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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嘈杂声，唏嘘声，叹气声……自己的身子摔倒在血泊中的声音，最后各种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腿上的痛楚慢慢减轻了，意识也越来越飘渺，突然间，眼前浮现出一串串脸庞，有父母的，有兄长，有姐姐的，还有太子袁修的……

　　都说，人在死前会见到自己最惦念的人，我……就要死了么……？

　　爹，娘，如果一切都是命，孩儿不曾惧怕过，孩儿更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