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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无忧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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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兰还依稀记得,来望京之时,故园里到桃花开得正盛,如今天已渐渐转凉,想来自己离家已经快半年了。
望京没有桃花,却便地可见枫树,初秋季节,艳红的枫叶飘零了一地。
从故乡带来的桃花瓣,早已干枯,思乡之时,落寞之季,疼痛之刻,轻轻嗅其芳香,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故乡丽州,回到那桃花遍地的富饶旧都。
半年来,宋兰始终没有再见到那对母女,心中虽然惦念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盼望着上官政能到那日的那个艳装妃子的宫殿里去,好和她说声谢谢。想想这数月以来,自己早已对后宫中大部分的宫殿道路了若执掌,将琼王的各大妃子婕妤才人们也都看了个大遍,虽然那些女子们各个都生得国色天香,或艳或清,然而却怎样都比不过那日那艳装女子的美之万一。
日子如指间沙尘,不缓不慢的过去。
宋兰殊不知,在这烽烟乱世中,自从袁默自号宁王后,云帝为一平各大望族反意,乘宁王在兵衰马惫之际,出兵讨伐宁王,令其解散了军队,献了城池与世子不说,更给各世家望族们一个警醒,让他们知道知道天朝的势力依旧雄厚至极,非一般世家王侯可比,此杀一儆百的策略,将那些望族们的反意给暂时浇灭了。然而云帝无道,人神共愤,各地的世家诸侯们均有反意,然而却不敢明目张胆的自立为王,只是在守好各自的城池之余,暗暗的招兵买马,囤积食粮。就在望族们畏忌琼王的势力而裹足不前时,各地的义军与暴乱开始此起彼伏,一时间涌出了不少绿林头目,使得琼王不得不兴兵征讨,一时间,忙碌不暇之余,那些望族们见云帝分散了兵力去对付各地的暴乱,不禁又开始跃跃欲动。
上官政一边忙着应付各地大大小小的战乱,一边警惕着各地的王孙诸侯们,每日应接不暇,自是头疼不已,然而他乃极其好色之人,不论多忙,每晚依旧流连于各妃子婕妤的宫殿里。因为事情多了,他的脾气也随之变得更加暴戾,有时火气来了,或喝醉了,亦或是为了寻开心,便对宋兰拳打脚踢。半年下来,宋兰没有一日不是带着淤伤伺奉酒水。
刚开始挨打的时候,宋兰只觉得委屈得紧,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偏偏是自己受罪,然而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对疼痛的恐惧感也大大降低。
终于有一日夜晚,上官政领着他去了一处从未到过的宫殿,那宫殿叫梅香阁,在后宫中十分偏僻的地方,纵是宋兰每日频繁的穿梭于各大宫殿之中,也从未踏足过这里。
宋兰怔怔的打量四周,只觉得四下古木环绕,冷风阵阵,吹得人颇起寒意。
正想着,却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叫道:“母亲,母亲,是父皇来啦,母亲你出来看看呀……”
宋兰着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正琢磨着,却见一个小女孩拉住一绿衣女子,从宫内快步走出。那被拉住的女子未施粉脂,眉目紧蹙,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桃李般的美貌,一旁的小女孩使劲的拽住她的衣裳,一举一动间,活泼可爱,不由得让人越看越怜爱。
这不正是自己千思万想的那对母女吗?
宋兰只觉得头“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他想走上去,向那二人说一声谢谢,然而自己地位低贱,平日里素来不被允许与妃嫔皇子公主们说话,思量再三,只好强压住心头的幸喜,默默的站在一旁。
那女子见了上官政,一言不发,脸上却“唰”的一下变了色:“不是说好了吗,一年只允许你见我们母女一次,这次,算起来也已经是今年里的第三次了吧!”
上官政赔笑道:“第一次是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不算;第二次,是在太子冠礼的宴席上,也不算,这次,才是今年的第一次啊!话说,我的好美人儿,你怎生……怎生到了现在,还是不肯对朕笑一笑?”
一旁的小女孩拉紧了绿衣女子的手:“母亲,难得父皇过来,你就让他多陪陪无忧,好不好?”
宋兰暗暗的想着:“原来这个小女孩叫无忧啊,无忧……无忧……还真是个好名字呀,想她贵为公主,又有着这样一位美丽善良的母亲,应该是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吧?”想着,不禁有些自怜自艾起来。
绿衣女子见女儿这般乞求于自己,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上官政见状,连忙应和道:“是呀,是呀,打那日宴席上一别,朕……朕都有快半年没见到你了!婉儿,朕每日都想你想得夜不安寝,日不思饭,今日终于鼓足了勇气,来见你一面,你纵算是不想见朕,好歹,也让朕见见无忧吧!”语调十分的虔诚,一改平日里对人颐指气使的嚣张态度。
宋兰心想:“没想到这暴戾的云帝也有服软的时候,眼前着被唤做婉儿的女子,看来果非凡人!只是,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她生得这样的美,名字也一定很美。”
婉儿狠狠的瞪了上官政一眼,这才缓缓的说道:“无忧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若是想见她,我自是无话可说。”说着,又冲宋兰莞尔一笑:“孩子,那日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宋兰只觉得一阵激动,原来她还记得自己,连忙回道:“全好了,谢娘娘关心!”
婉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上官政冷冷的说道:“上次我去参加太子的宴席,是看在皇后姐姐的面子上;今日,我让你进来,是看在女儿思念你的面子上,你给我记住了,你,没有任何资格来见我!”
上官政连忙笑道:“婉儿说的是,朕没资格,没资格!”
婉儿冷冷一笑,这才吩咐仕女们将上官政迎进宫中,又吩咐下人准备好饭菜。那上官政在一旁不停的赔着笑脸和婉儿说话,全然将女儿丢在一旁不闻不问,而婉儿却一直沉着脸,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宋兰心想:“平日里那些妃子们,一见上官政,便争着讨好他,莫说是摆脸色了,就是连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但是这位娘娘,不论怎样不理不睬,琼王却依旧是笑脸相迎,看来这世上的怪事还真多,还真是应了句古话,上天造物,一物降一物。”
一旁的上官无忧见他望着自己的父母出神,不禁噗嗤一笑:“看什么呢?”
宋兰这才回过神来,见上官无忧瞪着双大眼冲自己笑,也跟着微微一笑:“没,没看什么。对啦,上次,谢谢你的桂花糕。”
上官无忧咧嘴一笑:“很好吃吧?这是宫里面最好的师傅做的,据说是专门从江阳一带给请来的呢!”
宋兰微笑着点头,却见上官政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这才想起,自己身份低贱,平日里是不允许和王孙妃嫔们说话的,于是连忙收了脸上的笑容,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婉儿见状,冷冷一笑:“无忧难得见到一个同龄的孩子,说说话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官政说道:“这宫中多的是与无忧一般大小的皇子公主们,爱妃若是怕无忧闷着了,大可去找他们去,到时无忧想和谁玩,朕就下令让谁来,若谁敢欺负无忧,看朕不抽死他们!”
婉儿冷笑道:“我可不想让无忧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专门学着怎么争宠讨欢心耍心眼。我情愿她一辈子闷在我这梅香阁里,也好过沾染那些世俗的污秽。”
上官政连忙说道:“是,是,是朕错了,爱妃说的是。”说着,回头说道:“袁修,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陪无忧玩去?”
上官无忧吐吐舌头:“谢谢父皇。”一边说,一边拉过宋兰,一溜烟的跑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种满了梅树与竹子,一旁的奇石怪木层层叠叠,绕出几条小径来,几许嫩竹旁,一条人工的小溪流从院子的正中央穿插流过,水声潺潺,映照着夕阳洛霞,更显得整个花园清新雅致,别有一番脱俗的韵味。
上官无忧拉过宋兰,双手在口袋里鼓捣一番,又掏出几块糕点,一扬头,双目含笑:“你吃,这次是红豆糕,前天皇后娘娘特意送来给我母亲的,我偷偷的拿了几块去,一直没舍得吃呢!”
宋兰怔怔的看着她:“这……怎么好意思?”
上官无忧噗嗤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难得有朋友来陪我玩,这个就当是你陪我玩的谢礼好啦!”说着,死命的将糕点塞到宋兰手中。
宋兰哪里好意思再接她的糕点,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我也不好意思白吃你的东西,这样吧,你给我吃红豆糕,我用竹叶折些动物送给你,好不?”
上官无忧睁大了双眼:“竹叶也能折东西?你莫骗我!”话毕,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宋兰,宋兰微微一笑,摘下十多片竹叶,将其一点点的折编好,没多久,手中就多了一条竹叶编制的鱼儿。
“信了不?”宋兰咧嘴一笑,得意的将竹鱼放在她手中,上官无忧欣喜的将编制好的鱼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半晌也没看出个端倪来,不禁有些失望的撅起小嘴:“到底是怎么编的?快教教我嘛!”
宋兰又摘下一把竹叶:“我编一步,你跟一步,很容易学的。”上官无忧连忙点头,学着他,小心翼翼的将竹叶折好,又一片片的缠绕起来。
编了没多久,上官无忧小声的问道:“这次我们还是折编鱼吗?”宋兰抿嘴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过多久,竹叶就编制出了一只头,上官无忧笑着说道:“我知道啦,这次你在编大公鸡!”宋兰微微一笑,继续编制下去,又过了没多久,翅膀也编出来了,上官无忧歪着脑袋琢磨一阵,说道:“我知道啦,应该是老鹰,只有老鹰才有这么大的翅膀!”宋兰笑笑,继续教她编下去,又过了一阵,地上散乱的竹叶越来越少,两人手中的物件也越来越成型。
上官无忧拍手笑道:“我知道啦,这是只凤凰,大凤凰!”
宋兰含笑点头,将自己手中的完成品塞给她,上官无忧将两只竹凤凰捧在手中相互对比,不禁有些失望:“你编的比我好看多了,我的真丑,是只丑凤凰。”
宋兰连忙安慰道:“这个要多练,你是没看见,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人人都笑话我呢。”
上官无忧嘟了嘟嘴:“当真?”
宋兰用力的点头:“可不是!我当初的丢脸的时候,你是没见到呢。”
上官无忧噗嗤一笑:“你着个什么急呀?我又没说什么!想不到你一个男孩子家,手还这么巧呢!”
宋兰微微一笑:“我不算什么,你是没见到,教我的那个人,手艺远远好过我呢。”话一说起,回想起当日袁凤羽教自己与袁修一同编制竹叶,还不时笑自己笨的情形,不由觉得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而如今依旧是竹叶,依旧是教别人编制东西,却早已物是人非,不禁有些黯然伤感。
上官无忧说道:“教你编竹叶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吧!”
宋兰点头:“是呀,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虽然嘴上总骂我,实际上却对我很好很好……”说到最后,差点就哽咽出来。
上官无忧抚摩着手中的凤凰:“呀,原来她是个女孩家啊!我真想见见她,也许,我们能成好朋友呢!”
宋兰点点头:“她的年岁和你差不多,心地也极为善良,她如果知道你,一定也很乐意交你这个好朋友的。”
上官无忧微微一笑,正欲继续问“她”是谁,却见阁中走出两个仕女,说宴席摆好了,要她快些回去吃饭,不禁有些不乐意,但是也不敢执拗,只得抱住两只竹凤凰,乖乖的随着那两个仕女走回屋中。
酒席上面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就连鱼肉之类的菜肴都很少,婉儿冷冷一笑:“我这梅香阁的饭菜,自然是比不过你那些妃子们的酒宴了,陛下若是不喜欢,大可早些回去。”
上官政忙说:“哪里,哪里,婉儿你的小菜,每样都好过山珍海味。”说着,抓过一碟素菜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见宋兰还在一旁站着,上官政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还不倒酒?”宋兰连忙跪下,小心的为他与婉儿倒酒水,心里偷笑:“这上官政平日里在那些娘娘们处,无不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偶尔还配上些能歌善舞的姑娘们,如今却在这里吃起了清粥野菜。”
倒酒的时候,举起手臂,衣袖便耷拉了下来,上官无忧发现宋兰的手臂上一条条的淤黑痕迹,凌乱纷杂,不禁好奇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你的手怎么又青又黑的?”
宋兰连忙扯下袖子,尴尬的笑着说没事,婉儿却拉过宋兰的手,捋起袖子,只见从手腕处至手臂,全是一片一片或一道一道的伤痕,有深有浅,或新或旧;当下拉过另一只手,只见伤痕更多,不禁脸色一沉,用力的一摔碗筷,吩咐仕女们拿药膏过来。
上官政见她脸色阴沉,连忙说道:“婉儿,我知你在想什么,只是,这次不一样,你可知道,他父亲就是那占领江阴,自立为王的袁默……”话未说完,婉儿就冷笑着打断:“那又如何?那日在大殿之上,我便听你说了,他父亲是他父亲,与他又何干?”
上官政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婉儿继续说道:“都是当爹妈的人,他父母见到自己的孩子被折磨成这般摸样,不知会做何感想。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从来不曾这样想过!”说罢,冷冷一笑。
宋兰突然觉得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只觉得这个唤做婉儿的妃子,简直就是菩萨下凡。
上官政狠狠的瞪了宋兰一眼,心里琢磨着回去后定要狠狠的鞭打他一顿,方可解心中之恨。
婉儿没理他,自顾自的给宋兰敷药,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上官政要善待宋兰,上官政一口答应,心底却怒火丛生,心想你情愿对敌人的儿子这般好,却对我冷若冰霜,究竟是何道理?越想越气,只恨不得现在就将宋兰暴打一顿,无奈正在婉眼皮子底下,不得不陪上笑脸。
上官无忧见宋兰要走了,虽然万般的不舍得,却也无奈。临出门之际,她悄悄拉过宋兰的手,小声说道:“无忧从小就在这院子里长大,母亲不允许我去找其他的姐姐哥哥们,每天只有几个仕女姐姐们陪我玩,无忧……无忧孤单得很……”说着,微微低头,宋兰连忙安慰道:“这两只竹凤凰,一个是凰爹爹,一个是凤妈妈,它们也和你一样孤单,因为他们没有孩子呀!公主孤单的时候,就去为它们编小竹凤凰,越多越好,让它们凤凰一家门丁兴旺,公主看着它们,也不会觉的孤单啦!”
上官无忧欢心一笑:“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凤凰爹妈的孩子们又可以生小凤凰,小凤凰们再去生小凤凰。”说着,不禁微微一笑,拉紧了宋兰的手:“我从小就听说,‘朋友’是在世上最值得倚赖的人,有了朋友,就不会觉得孤单了!无忧没有朋友,倘若你不嫌弃我,能当无忧在这世上的第一个朋友吗?”说罢,不舍的看着宋兰,宋兰心想:“我这一走,恐怕是难得再与你见上一面了,又谈何朋友?”然而不忍见上官无忧失望的表情,不禁淡淡一笑,微微点头。
望着宋兰离别的身影,上官无忧握紧了手中的竹凤凰,眼泪悄然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