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童话》西园瑞草

4、4

　　回到格拉斯哥时的心情竟同离开时十分相似。所有的输球都是输球，无论是在替补席上还是打满全场，虽说它们之间终归有着个体感受上的细微差别。
　　而输球永远是不好的。
　　巴里希奇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火车头一赛季被迪纳摩三杀，两次的0-4他均打满全场；奥西耶克也曾被哈伊杜克进过五球。而这一次，他甚至都未能登场，但低沉情绪却久久未曾褪去，不受控地徘徊笼罩，直至重新站回到训练场上，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一直在机械性地执行着耳中收到的语音指令，并未如以往一般全身心地投入于训练之中——而这正是他所期望自己做到、也被期望做到的。
　　你是个职业球员，不该如此被一场比赛的结果所影响，博尔纳。他暗暗告诫自己，并努力将注意力扭转回草皮上的每一个动作中。
　　训练课完成，他再次走进了主教练的办公室，在对方的示意之下。

　　巴里希奇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他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佳，即便这只是长途旅行后的恢复性训练，但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应当被容许的。
　　但意料之外地，杰拉德并未有丝毫的责备之意。
　　“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不好。”他只如此而言，声音温和。
　　巴里希奇低下头：“很抱歉，是的。”
　　他刚想做些诸如下次不会了之类的保证，便听到杰拉德说：“或许，你需要一些来自教练的建议？”
　　巴里希奇诧异地抬起了头。
　　“我也是从球员时期过来的。”杰拉德笑，“而且，我恰好关注了同组对手的比赛。”
　　巴里希奇立时明白过来，史蒂文·杰拉德，他的主教练，同时也是前英格兰国脚，而第一届欧足联国家联赛的第四小组正由西班牙、英格兰、克罗地亚所组成。
　　他看了他们的惨败，无论出于何等缘由，观察对手还或关注球员。而巴里希奇意识到，杰拉德愿意、也有能力帮助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基于他的球员经历，以及他此刻的教练身份。
　　于是他开始向杰拉德讲述：“诚实地说，我们本没有预计会赢下这场比赛，但更没有料到会输得如此之惨……”
　　杰拉德耐心听他说完，然后道：“我有很多类似的例子，但此刻我更愿意回忆这样的一场比赛，一段缠绕我终生的记忆。”
　　他对巴里希奇说：“或许你看过2007年11月21日的那场欧洲杯预选赛。”
　　他脱口而出这一日期，不带犹豫，无需时间回忆，印象深刻得过分明显。巴里希奇在脑海中追溯半晌，然后想起，那应当是英格兰主场对克罗地亚的比赛，在预选赛的最后阶段，前者因此而丢掉了2008欧洲杯的参赛资格。
　　他当时是在电视前看的直播，和奥西耶克青年队的小伙伴们一起。克罗地亚在此之前便已提前出线，无压力的他们早早连进两球，以2-0的比分进入到了中场休息。下半场，英格兰虽一度将比分扳成了2-2平，但他们“打平即可出线”的希望最终还是被姆拉登·佩特里奇的一脚远距离劲射所击碎，在温布利，在八万球迷面前。
　　“我踢了全场，很无力，也很心痛，但这就是足球。”杰拉德语气平静，但巴里希奇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悲伤，纵然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它一直存在于他记忆之中，但他不会带着它度过今后的每一分钟。
　　而这就是杰拉德此时主动揭开陈年伤口的原因，巴里希奇心下明了，顿生感激。
　　他更加明白的是，过去的比赛已经过去，国家联赛说到底不过是更正式些了的友谊赛，无法对他们的大赛参赛资格造成决定性的负面影响。他现在所应做的是专注于俱乐部，为了球迷，为了教练，为了队友，更是为了自己。
　　“谢谢你，教练。”他真心实意地道。
　　杰拉德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了起来。“让我们期待英格兰和克罗地亚十月和十一月的交手吧，我是踢不了了，但很愿意看到你上场。当然，也祝你们那时能战胜西班牙，毕竟，那不是我的球队。”他笑言。
　　“我会努力的。”
　　“星期六就比赛了，希望明天来基地的是原来的你。”
　　巴里希奇毫不迟疑地点头：“那是一定。”

　　同教练的一对一谈话带来了极大的激励，之后的训练中，巴里希奇再未有过心不在焉的状况。他专心致志于每一步跑动、每一脚触球，就如同第一堂训练课一样认真努力。
　　但与此前相较，巴里希奇发觉自己越加留意起了主教练的目光。
　　若杰拉德走近身边，他便格外留神自己的每一动作；若杰拉德出声指点，他便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每一词句；若杰拉德只在外侧站立，并未进场巡视，他也时常克制不住地视线外移，意图得知杰拉德是否有在注意自己，虽说训练态度不应与教练的关注度有所关联。
　　而他更加觉察到的是，自己无比期望更多的同主教练的交流，而非仅仅满足于“杰拉德是我的教练”这一事实。他喜欢听他说话。
　　但巴里希奇也知道，教练并不独属于自己一人，他很忙，除去执教的常规工作之外，他还在不断地同各个球员谈话交流，帮他们解决困惑、提升自我，一如他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至少他还可以通过每天的训练比赛看着他、仰视着他，这又未尝不足够幸运了。
　　俱乐部比赛已依时到来。联赛第五轮，流浪者主场4-0大胜邓迪，巴里希奇踢满全场。一切似乎正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
　　然而伤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膝伤，他因此错过了一场联赛与一场联赛杯。幸而伤情不重，他在9月30日客场对利文斯顿的联赛中便重归首发，打满全场，但却0-1输掉了比赛。
　　输球令人不快，而比赛中的一个动作拉扯过大，巴里希奇当时腿部便隐感不适。为防伤势扩展，经教练组研判，四天后对维也纳快速的欧联中，他在替补席上待了整场。
　　十月克罗地亚仍将迎来一场友谊赛与一场国家联赛，报到是在八号，而国际比赛日前的最后一次俱乐部训练则在六号，主场对哈茨的第八轮联赛的前一天。
　　赛前训练一向称不上繁重。结束前，众人一致决定再加练几次射门，从而以最充分的准备面对排在积分榜最顶端的对手。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是巴里希奇计划中的最后一脚练习，他快步向前，左脚大力抽射——
　　一阵疼痛袭来，心理上的撕心裂肺要远远大过生理上的。
　　左腿肌肉拉伤令杰拉德不得不将他划出第二天的大名单。主教练分明也是失望的，但当巴里希奇低着头不敢看他时，从他口中说出的便只剩下了安慰的语句：“别急，好好养伤，相信你很快就能回来。”

　　作为克罗地亚国家队队医，内梅茨博士经常需要在国家队集结的最开始为从俱乐部归来的国脚们做检查，协助教练判断他们是否能够登场、存不存在补召他人的必要。而在2018年10月的这个国家队比赛日，前来报到的伤员竟是一反常态地多。
　　“四个肌肉问题，一个膝盖。”在完成所有检查后，他向主教练反馈，“其中希梅和博尔纳情况较好，有希望在对英格兰时出场。”
　　达利奇很快做出了决定：“我们不冒险，我会让他们回俱乐部治疗。巴尔托莱茨将替代希梅，而奥格年会给斯卢加打电话。”

　　接到检查结果以及可以返回俱乐部的通知时，巴里希奇正在酒店大堂，被因晚到而未参加首场训练的德扬·洛夫伦拉着聊天。
　　洛夫伦絮絮叨叨：“史蒂文亲自给我打电话，这么难得的事情，我正高兴着呢，结果他张口来了句：‘嗨，德扬，你熟悉博尔纳·巴里希奇吗？’”
　　他说的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九月的那次国家队他受伤没来，但德扬显然不觉得夏季转会期的故事放在如今有多么缺乏时效性，他念叨着自己的前队长，气他稀罕的电话竟不是问候自己，反倒是买人咨询，既而却又表达起了对杰拉德的信任的满意，毕竟在意见征询过后，这笔交易最终达成，洛夫伦相信这其中定有着自己的助力。
　　他无需巴里希奇接话，自己便能将整篇起承转合组织完善。这位前利物浦球员对他的前队长的仰慕与崇敬之情已持续十三年有余，并无法在片刻之间尽数倾诉。在这一点上，巴里希奇竟同他找到了一丝共鸣。
　　洛夫伦赞美着杰拉德，发自内心地。而巴里希奇愿意重复他的观点，即使洛夫伦并不需要。
　　最终洛夫伦一锤定音：“真羡慕你能和史蒂文一起工作，帮我向他带好。”
　　就这样，巴里希奇登上了返回苏格兰的飞机，按达利奇要求回俱乐部养伤，与同样因伤而未能加入U21国家队的卡蒂奇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