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童话》西园瑞草

6、6

　　假期转瞬即逝，短暂休憩后，2019年的冬训很快开启，地点定在了西班牙的特内里费岛。
　　加那利同不列颠温差巨大，但球员的职业令众人早已习惯于环境的迅速变迁。两名以租借形式加盟的冬转新援也飞来冬训营地同球队会合，前流浪者队长戴维斯的回归自是令球迷们欣喜，而另一名强援、前英格兰国脚杰梅恩·迪福的到来更宛如争冠道路上的一针强心剂，这又是一位巴里希奇曾在电视屏幕中见过的人物。
　　新援们均不乏经验与名气，也称不上新人了。在抵达特内里费当晚的训练中，球员们先围成一圈，鼓掌欢迎戴维斯走上草皮，重新回到他陌生而又熟悉的队伍中。迪福的正式加入则因航班稍晚而被放到了第二天，流程近似。大家在场地上相互介绍认识，巴里希奇也主动上前同新队友打起了招呼。在面对迪福时，除去惯例的姓名国籍位置等信息，他还额外增添了一句：“我看过很多你在热刺时候的比赛，很喜欢你。”
　　迪福咧嘴笑了：“谢谢。”
　　他顿了一秒，紧接着便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和尼科、卢卡……还有乔尔卢卡是一个地方的人。”
　　想来在外国人眼中，自己的奥西耶克、克拉尼察的萨格勒布、莫德里奇的扎达尔乃至乔尔卢卡的波斯尼亚大约都无甚分别，巴里希奇决定不多做无谓解释，只简单点头回应道：“是的。知道我转会流浪者后，尼科还主动联系过我。”
　　迪福说：“那么我也很期待来自这位老朋友的消息。”
　　“我相信他会的。”巴里希奇道。
　　对话本应至此结束，如果不是主教练忽然加入到了他们之中的话。
　　杰拉德伸手搂住了自己国家队前队友的左肩，但却并未开口问候，反倒先扭头给巴里希奇甩了个问题：“博尔纳，和杰梅恩交谈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荣幸吗？”
　　巴里希奇挠头，一时无言以对，既不想承认，也不好否认。
　　他在最初的电话中，用了这样的词句来形容自己和杰拉德的谈话，真心实意地，虽说现下回头看来或许略显浮夸。但他未曾想到的是，主教练竟如此记忆清晰，此时仍可原封不动地把近半年前的话语以调侃形式送还给他。小小尴尬之余，却也不由得暗自欣喜。
　　于是他避开不欲共享给他人的原话，只说：“杰梅恩是一名顶级球员，我相信我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他的口吻颇似官方声明，杰拉德听罢不禁轻笑，既而便将视线转回给了迪福：“嗨，杰梅恩，博尔纳是奥西耶克人，我亲自从那里买回来的。”
　　迪福单手推开他：“知道了，利物浦人。”

　　认真训练之余，热带风光成为了极好的消遣，巴里希奇也在天黑后被卡蒂奇拉着出去转了几圈，意犹不足。第二日他醒得稍早，便决心出去晨跑，伴着海风与即将初升的朝阳。
　　球队所住的是安保完善的五星酒店，内部空间颇大，各类休闲设施也一应俱全。但巴里希奇此刻更渴望亲近大海，因而还是走出了酒店大门。
　　克罗地亚拥有漫长延绵的海岸线，可他本人家在内陆，也只有在度假时或客场比赛时方可得到海边闲步的机会。国家队热爱在大赛前前往罗□□备战集训，去年他不曾有幸参与其中，只期望明年能够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
　　而达利奇反复强调，国家队需要的是在俱乐部有足够出场时间的球员。
　　若不受伤病困扰，他想自己应当可以乘上萨格勒布至罗□□的大巴。
　　巴里希奇沿着海岸慢跑，时间尚早，海滩上人影寥寥。他思绪逐渐飘远，仿佛自己现下身处的并非阿德赫海岸，而是伊斯特拉半岛。
　　令他猛然回神的是一个熟悉的侧影，他的俱乐部主教练，他的俱乐部出场时间的最直接决定者。
　　杰拉德身着灰色训练服，只身伫立于海水与沙滩的交界处，面朝着北偏东方向，特内里费岛的中央。
　　他原本似在眺望，视线穿透山体、越过大洋，直至更远的远方。而目光收回在巴里希奇闯入他视野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巴里希奇停下了向前的脚步，然后听到杰拉德的声音飘然传来，被风吹散，显得略微有些不真切：“这么巧，博尔纳。”
　　巴里希奇耗时十余秒小跑至他身旁，向他解释道：“我出来晨跑。没有打扰到你吧，教练。”
　　杰拉德以微笑回复他：“当然没有。你起得真早，尼科拉没有一起吗？”
　　“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
　　“多休息休息也好，我可要继续增加训练强度了。”杰拉德说，“你这两天训练的状态很不错。”
　　只是训练和比赛终归是不同的。巴里希奇在心底暗自帮他补完了后半句话。
　　近半年来，他伤病不断，同杰拉德单独相处的机会算不上多，对他的崇敬之情仍旧多过熟悉，是以不敢抛却尊重，直接抢话。但他毕竟已经26岁，在转会流浪者以前经历过三家俱乐部的数任主教练，自然可推测出现任主教练尚未出口的言语，并提前预备好应有的表态，球员面对主教练时的。
　　但杰拉德其后所说的话却大大出乎他所料。
　　“我希望这次旅行能够让你放松，就把它当作一次小型季前赛吧，一次从头备战的机会。你的水平无可置疑，不过苏超对身体的要求的确更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克罗地亚联赛，那里的训练日程与比赛节奏和这里不同，你需要做的是尽快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强壮起来。或许适应过程没有那么快，但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他语意真挚恳切，巴里希奇一时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却只感无论何等答复都无法同对方言辞相匹配，思索片刻后道：“谢谢教练。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出国踢球，我很懊恼没能更多地帮助球队，我会尽力按你的建议去做的。”
　　他答得简单，然而内心却翻涌起伏不断，不知如此回应是否妥当完善。杰拉德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这半个赛季以来所遇到的问题的最根本原因，并给出明确而可执行的解决方案。在听到它的最初一瞬，巴里希奇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意外与惊诧，而后感激之情逐渐扩散蔓延，最终化作了一句包含无数不知如何出口的潜藏之意的谢谢。
　　看起来杰拉德对他的反应是满意的，因为他笑着抓住了巴里希奇话中的一小点：“很高兴我没有记错，毕竟当初为了签你，我可是看了不少克罗地亚联赛。”
　　巴里希奇呐呐而应，然后听见杰拉德继续说道：“所以我很期待你下半赛季的表现。向我证明，也是为我证明，我签下你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斜斜转身，抬手指向东方，特内里费岛的另一端，说：“看，快日出了。一起看吧。”
　　他们背对大海，肩并肩坐在沙滩上，遥望着岛屿中央的泰德活火山逐渐被灿烂晨光笼罩覆盖。海风拂过棕榈树，叶片随之飘荡，沙沙作响。

　　1月13日，流浪者队结束了为期一周的集训，飞回格拉斯哥，继续为下半赛季的到来做着准备。
　　负责社交媒体的工作人员已按日将训练照整理上传，巴里希奇登机前临时起意翻阅了一番，在其中发现一张自己和杰拉德于训练场上被捕捉的合影，便满意地将它转载到了Instagram上。
　　冬歇后的首场比赛本应是1月18日对考登比斯的苏格兰杯第四轮，但因中央公园球场遭受深度冰冻，角旗附近的一块区域被认为过分危险，最终未能通过检查。在原本的开球时间前三小时，比赛才被决定推迟至1月30日进行，尚在酒店用餐的客队因而无需出发前往球场。
　　这使得一场写在合同中、久未真正得到执行的友谊赛忽然变得颇受欢迎，它来源于2017年6月莫雷洛斯的转会中所附带的条款。
　　1月20日正午，在埃布罗克斯球场，流浪者迎来了莫雷洛斯的前球队，HJK赫尔辛基。
　　为备战联赛，杰拉德决定将出场时间分给更多的球员。迪福和戴维斯以首发的形式完成了他们的首秀，上半场的比分定格在了1-1。而中场休息结束后，杰拉德直接更换了整套阵容，巴里希奇被安排替补登场。
　　第53分钟，流浪者获得角球机会，巴里希奇主罚。他左脚将球开至门前，已提前跑动至小禁区处的卡蒂奇高高跃起，把皮球顶入网中，令比分再度超出。
　　友谊赛号码乱穿，庆祝也十分随意，巴里希奇甚至并未冲向人群。他冷静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全神投入于比赛之中。
　　比分在第75分钟来到了3-2，并维持到了终场前的最后一分钟，2019年的第一场胜利眼看着就要来临。
　　可就在此时，熟悉的位置传来了熟悉的痛感，巴里希奇惯性般地倒地。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与表情，只是接连不断地捶着草皮，好似藉此能够遣去几分骤然上涌的紊乱心绪。
　　他害怕再度受伤，更害怕让教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