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狐说》七步生莲

11、第十章

　　四人面前就是翻腾汹涌的乌榷河。
　　“放箭！”
　　篱修衣袖一挥，在先前一战中幸存下来的弓箭手们迅速将四人围在河边，锐利的箭尖直指对方。
　　箭矢瞬间像雨点般激射而来！
　　玄飞扑到君习玉身上，为他挡住了飞来的箭矢。白若挥剑隔掉几支，铮陌虽也挡下不少，却仍被射中了左腿。
　　“公子，”玄飞脱力地倒在地上，背上满满地插着十几支箭。
　　“玄飞你不要说话了。”君习玉握着他伸过来的手，焦虑地看着他身下的土慢慢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公子……以前风扬和清持总嫌我话多，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您就听我再罗嗦两句吧。”玄飞露出腼腆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却被疼痛扭曲。
　　“好，你说，我听着。”君习玉的声音透出隐忍的颤抖。
　　玄飞咳出一大口血，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说道：“玄飞是个粗人，也不懂你们平日说的那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只知道哪怕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公子的平安，这就是我今生活着的全部意义。公子您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君习玉沉默不语，看到玄飞坚持的眼光后他默默摇头。
　　“我不知道，母亲死后我就一直在想，因为我死了这么多人。我想我继续活下去可能本身就是错的。如果我死了，很多人都会很高兴吧。”他看看自已的双手，惨然说道：“除了你，谁还会在乎我活着有什么意义？谁会知道生不如死，夜夜听到鬼哭的滋味？”
　　“公子，”玄飞打断他的话，“还您再坚持一下，努力活下去吧。不是为了夫人活，不是为了皇位活，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责任活，而是为了公子您自已。您从没真实的生活过又怎么知道活着不如死？”
　　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前方，像是在憧憬着自已构想的将来。
　　“我一直有个梦想，如果有下辈子，玄飞一定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修一间小木屋，种几亩地，娶一个贤惠能持家的媳妇，再生上几个健康的孩子。”
　　说着说着，他呵呵地笑了。
　　“公子，你说人能活着，多好啊。”
　　玄飞说完拼命站起身来，背后白色的箭翎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触目惊心。他对君习玉惨然一笑。
　　“公子保重，玄飞就此别过！”
　　看着玄飞冲进人群中用尽自已最后的气力努力拼杀，却被赵天宝一剑刺入胸口。他终于慢慢不支倒地。
　　君习玉的眼中有泪光闪烁，身影在雨中如同破落的叶片，摇摇欲坠。白若忙上前扶住他。
　　“阿若。”他转头对着白若微笑，握住白若的手将她转过身去，将额头抵在她背上。
　　“让我靠一下吧，我真的累了。”感觉到怀中人轻轻一颤欲转过身来，他怅惘地叹气，阻止白若的举动。
　　“别看我，不想让你再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样子。”
　　他从背后将白若圈入怀中紧紧拥住。白若只觉他的力量一点一滴在流逝，不觉心中大恸。君习玉将一个东西塞入她手中，还未待她缓过神来，他用微弱的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叹道：
　　“阿若，如果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能早些认识你，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
　　不论你是报恩也好，怜悯也罢，不论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只把我当做一种责任。
　　只因为你希望让我活。
　　能为你活着，真的很好。

　　白若瞪眼看着浊浪飞溅的河面。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转眼就被河水吞没。她手中的玉牌却还带着他的体温。
　　“大人，要派人确认一下吗？”赵天宝向篱修请示道。
　　“不必了。”篱修轻轻摇头。“他有畏水症，这次必死无疑。”
　　谁料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白若一语不发，纵身跃入水中，只留下岸边的铮陌急得脸色发青。
　　“白若！他不过是个凡人。你为他这么拼死拼活值得吗？”说罢恨恨地跺脚，也一头扎进河里。
　　“有趣。”看着两人的背影不久就完全消失在河面上，篱修眯着眼嘴角上扬，朝赵天宝吩咐道。
　　“走吧，我们可以回京向三殿下复命了。”

　　黑夜终于又将世间万物吞没。大雨止了，乌榷河却一如往常般奔流不息。行到山下时水势渐收，河水顺着平缓的地势一直绵延到列云山山脚下，并入洈江。此时山脚下有两人正透着月色延平缓的河面默默地寻找着。
　　白若全身湿透，脚步踉跄眼神却没放过河面的任何一个漂浮物。铮陌腿上的箭已经自行截断，血顺着大腿汩汩地流淌，他毫不在意地紧跟在白若身后。
　　“休息一下吧，你也受了伤。”
　　终于，他忍不住发话。白若对他的话愰然未闻。突然她像是看到什么，又纵身跳入水中。铮陌哀嚎一声却不得不紧随其后跳入水中。
　　当白若再一次一无所获的想浮出水面时，终于因体力不支缓缓下沉。铮陌低低咒骂一声，拖住她游上岸。上岸后的铮陌暴跳如雷，他抓住白若的脖子把她压在地上。朝她大吼道。
　　“够了，他可能已经死了。你没听到那个什么修说他有畏水症吗？乌榷河的水平时就急得连水鸟都不敢轻落。你以为你是水里的鱼精吗？”
　　他的话却让白若眼睛一亮。她挣扎着推开铮陌爬到河边大声喝道。
　　“老乌龟，你给我出来！”
　　原本平缓的河面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慢慢地漩涡逐渐变大，拿着烟袋的普华公从里面钻了出来。
　　“你终于想起来叫我了，小丫头。”普华公呵呵笑着。看到两人后他又疑惑的挠头。“怎么连你们也变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了。不过是几个凡人而已……”
　　“你找到他了吗？他还活着吗？”白若扑上前去死死抓住普华的胳膊，疼得他嗷嗷直叫。
　　“丫头速速松开你的爪子。人被我救上来了，现在正在对岸的山洞里呢。”

　　山洞里透着潮湿的霉味。白若拾了些柴生了火，将外衣脱下来在火上烘烤。铮陌说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她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火堆旁的君习玉仍在昏睡中。白若脱下他的衣服烤干并替他清理了身上的伤口，才觉得疲倦得厉害。她靠在石壁上一边休息，一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君习玉。
　　少年的眉就算是在昏迷中仍然紧皱。俊秀的五官隐隐地显出与闵夫人极为相似的轮廓。紧闭的双眼让他不再像清醒时总透出冷淡和防备，火光映衬下睫毛微颤，反倒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清秀脆弱。
　　白若看着他眼角的朱砂痣，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那孩子长得好，就是眼睛下面红色的痣让他看起来略略有失王者霸气，不过我相信以他的天份再假以时日稍加磨砺，外貌绝不再会是他的阻碍。他会以仁慈治国，令连年争阀不再，内外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一定成为令我崇元万民敬仰的贤明之君……”
　　白若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那点朱砂。唇边笑容漾起，刹那间洞中华光大盛。
　　“幸好，你还活着。”
　　“娘，不要丢下我。”君习玉突然一阵梦呓。一滴泪水滴在白若的手背上。他低低地呜咽，满脸泪水。
　　“不要杀玉儿，玉儿好痛。”他伸手在空中四处乱抓，惊惶的声音令白若心中巨痛。
　　她抓住君习玉的手，把他拉到怀里抱紧。却引起他更剧烈的挣扎。
　　“玉儿不痛，玉儿不痛。娘你不要走。”
　　“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白若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哼唱着，许久之后君习玉终于放松下来，又陷入了沉睡。
　　白若觉得怀中的人混身火烫，见他面色潮红却无一滴汗，知道是伤口引起的发热。她想起身取水和布巾为他降温，一抬头却看见铮陌提着一只野兔站在洞口，不知道已经回来了多久。想到刚才的一幕肯定也被他看见了，白若不觉得面上一热。
　　铮陌也不自在地转开眼光，他把兔子剥皮去除内藏，洗净后放在火上烤着。
　　君习玉在沉睡，两人相对无言，洞内安静得格外怪异。
　　“明日他就会安全离开了，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就在白若坐立不安的时侯，铮陌终于开口。
　　白若一愣，误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她冷冷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既然你遵守了约定，我也一定会言出必行。明日他平安离开后我就把内丹给你。”
　　铮陌大怒，一把将已经半熟的兔肉撕为两半，也不为自已辩解，他口中骂道：“你记得就好，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敢食言。倒是你要多多提防，都说狐性诡诈，然人性更胜。希望你的七殿下知道你已经法力尽失，对他再无一用之后还能怜惜往日情份，不会打着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之名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实将你赶尽杀绝！”
　　白若固执的咬唇不语，铮陌无奈，僵持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丢了一半兔肉给她，自已在另一半咬下一口吃起来。白若闻了闻叫声好香，立刻食指大动。她早已饥肠辘辘，半只兔子很快被吃光。白若舔舔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铮陌手里还没完的一半，可怜兮兮的咽了口唾沫。铮陌翻了个白眼儿，又扯下一块丢给她，看着她绝对不优雅的吃相，他突然开口问道。
　　“你能为一个凡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白修了这几百年的道行，污了你这妖惑一族的名声。如果说是为了名声，你在挂月湾时就几乎以命相偿，还为此失掉全部法力，纵有再大的恩情也该两清了，之后就算你自行离去也无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白若边吃边冲他翻了个白眼。
　　“声名于我如粪土，我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为权也不可能，如果图皇亲国戚的身份，你大可找那个什么修攀上三皇子，就算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晋王手下的墨染也不是平凡之辈，他又像是与你相识……算起来都比这个落魄的七皇子势力更大。”
　　“聪明。”白若已经吃完了手中的兔肉。她拿布巾擦干净手，拍了拍铮陌的肩。
　　“再猜。”
　　“若说是为了修行则更加说不通了。你为了他宁愿自毁道行，就算是面对墨染那样的高手也不惜性命出手相助。再说如果是这样你又何苦和我做这个交易？”
　　铮陌越想越困惑，急得直挠头。
　　“还有吗？”白若用手撑着下巴，笑得一双大眼一闪一闪。
　　“声名，权力，修行。你只能想出这些吗？”看着铮陌气恼的瞪着自已，嗫嚅了半天他皱着眉说道，“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爱上君习玉了。”
　　白若怔愣了一下，铮陌看着她的表情心中一股怒火直跳，她突然咯咯笑出声。
　　“我不是说了我只是为了报恩吗，你们为什么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报恩报恩，别人信你，我可不信。说吧，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的？”白若抬头看着洞外的天空，雨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她在火光与星光中正色道：“若我说我的目的是为了惩奸锄恶，为了问心无愧，为了天下的苍生不再受荼毒，为了人间正气长存，你信我吗？”
　　“你……”铮陌已经无言，他摇摇头向洞外走去。“罢罢，算我多事，你也不必说出这种荒诞不经的话来敷衍我。我再不问了。”
　　“等等。”白若出声拦住他，看着铮陌回头看向自已，她指了指他的腿。“你的伤口要再不处理，明日怕是不能再用了。三条腿的狼王可不威风。”
　　取出留在铮陌腿里的残箭，白若手上飞快地为他包扎着。
　　“铮陌，多谢你。”她低头说道。“虽然你曾经打伤过我，我也曾对你痛恨至极。但是现在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我们也算并肩作战过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铮陌一怔，随既哼了一声，“先别忙着攀关系，你还是想想明日该如何自处吧。”
　　白若眯着眼对他露出一个既灿烂又宽厚的笑容，他捏紧拳头看着她，最后摸摸鼻子口气软下来：“好了好了，如果实在没有去处，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他转脸去，白若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惊奇的看到他红得发紫的耳朵。
　　“好啊，”她包扎完毕，拍拍铮陌的肩,“如果我找不到去处，一定来投奔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去看了叶问2，真是心潮澎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