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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1) ...

  •   辛萝轻轻抚上少年的额心,那里有一处暗色的水滴印记,此时正萦绕着淡淡的紫气。

      “王把一切给了你……”她将颤抖的少年拥入怀中,伏在他耳边轻声诱哄,话语轻柔,却是恶鬼的呢喃,“直面内心的恶念吧,小东西,那才是最真实的你……”

      “这个世上无人爱你,他们奴役你、欺辱你、伤害你、抛弃你……”

      “同他们在一处,你会愤恨、会自卑、会嫉妒,会求而不得、会惹人厌恶……”

      “到最后,你只会被她驱逐、被她抛弃,就如同现在一般。”

      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女人的气息在他的耳畔萦绕,“留下来,这里会是你的桃花源。只有在这里,你才不会孤独,也不会再痛苦……”

      听着女人低缓的话语,时晏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战栗。

      他像个被人操纵的傀儡一样,缓缓站直身子,瞳孔失了焦距。

      “乖……”女人瞧着他这般模样,满意地勾起唇角,摊开的右手掌心中凭空变出一只琉璃盏,盏中盛着淡金色的汤水。

      她将琉璃盏递到时晏的面前,低声蛊惑:“来,小东西,喝下它……这些讨厌的人与事,便能都忘了。”

      时晏空洞的目光缓缓从虚处落在面前那碗汤水上。

      可以……都忘了吗……

      倦了……他太倦了……不如就这样……

      浓烈的自我厌弃自心底升腾而起。

      他抬手,接过琉璃盏。

      淡金色的汤水在灯笼的映照下,闪烁着莹莹绿光,好似只要他饮下,便能放出其中封印的地狱鬼火。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抹影子太过模糊,他还没来得及捕捉,端着琉璃盏的手却先僵住。

      他一时愣在原处,不知自己为何抗拒。

      喝了它,喝了它……

      低沉喑哑男声紧随其后占据他的脑海,它不断催促蛊惑着他,要将那抹身影驱逐。

      时晏的呼吸愈发急促,捏着琉璃盏的手因为过度使力而发白。

      他感觉他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用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可意识还是不受控地越来越模糊。

      许久之后,他放弃了挣扎,闭上双眼,琉璃盏端至唇边。

      “对,这才乖……”辛萝轻笑低喃,似是鼓励,又像蛊惑。

      这时,忽有几朵雪花从空中划着圈飘摇落下,在昏暗的洞窟内,奏响寂静无声的挽歌。

      一朵微不可察的雪花从辛萝的侧脸掠过,只一刹那,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洞窟内骤然寒光划过,只听“咔嚓”一声,时晏手中的琉璃盏应声而裂,辛萝眸光一凛。

      “时晏!”随后传来的是少女清脆的呼声。

      辛萝用指腹擦过颊上渗出的血珠,眸光投向自洞口奔来的纤细身影,低低笑道:“总算来了。”

      叶姜姜一入洞窟,便见时晏被那山鬼控制在身边,手中还端着疑似“迷魂汤”的汤水,心脏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调动灵力,一道剑意劈过去碎了琉璃盏,见时晏还未来得及喝,汤水洒落,才稍稍松了口气。

      跑了两步,觉得太慢,干脆提气跃上前。

      她的灵力已恢复半数,被野猪妖藏起的霜碎能直接召至身边。

      霜碎剑在半空出鞘,剑刃划过时,冷冽的剑光映出她愠怒的眉眼。

      寒芒闪烁,长剑携着凛然的寒意和杀气朝山鬼落下。

      “铮——”山鬼虽抬抓挡下这一击,却被从时晏身旁击退。

      “时晏!”叶姜姜借机来到时晏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我来救你了!”

      “……”然而少年意外地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时晏?”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叶姜姜心头一紧,连忙矮下身子,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却只见他失神空洞地看向前方,仿佛丢了魂一般。

      叶姜姜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别慌,只是中了摄魂术,半个时辰后便能解。”白泽及时出声提醒,“小心这女鬼,她修为不算低,以幻术见长,你一人恐怕难以应付,需尽快与宋元羿宋元柳传音,叫他们过来。”

      “嗯。”叶姜姜在心中应道。

      今日入了山鬼洞窟她才知晓,山神宴那日凭空出现在山顶的宫殿只是幻象,实际的山鬼洞窟就在芥山之阳。

      洞窟内的构造如同蚁穴,沟壑纵横、四通八达,复杂万分,如此,她不得已才与宋元羿宋元柳二人分头探寻。

      现下……

      她松开时晏,长身而起,抬剑直指不远处的女子。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今日倒与前些天不同了。”辛萝轻笑,意指叶姜姜前日夜里那失败的剑阵。

      叶姜姜额上青筋跳了跳,怒意更甚,“废话少说,受死!”

      剑影寒光登时充斥昏暗的室内。

      叶姜姜使出的招式经白泽恶补,已不似先前的软绵无力,贯着充沛灵力的一式击在辛萝胸前,径直将她击退数米远。

      辛萝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砸在了一堵坑坑洼洼的墙壁上,失力地跌落滑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交锋得势,叶姜姜有了底气,握着霜碎的手紧了紧。

      看来这女鬼似乎把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在了幻术上,身手与灵力不过如此。

      她必须借此机会,杀了她!

      执剑的手轻颤,心跳又开始加速,叶姜姜咬了咬唇,深吸两口气。

      这种时候决不能心软,不能犹豫,不能害怕!

      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霜碎卷风雪,长剑浮于半空嘶鸣,她手中结印。

      印记结成的一瞬,光剑倏地化作离弦之箭射出,直直钉入辛萝胸膛。

      鲜血四溅,被长剑贯穿之人甚至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化作点点莹绿的光芒消散。

      光剑收势,叶姜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刚收回霜碎,就听灵台中白泽厉声提醒:“小心时晏!”

      “什么?”叶姜姜闻言一愣,猛地回过头,就看到那只本该在她剑下死去的女鬼,正举着锋利的爪子刺向时晏的心口。

      方才被她一剑洞穿的,不过是山鬼的分身幻象!

      那一刻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她的身体抢先了。

      “噗嗤——”

      利爪刺入皮肉,滚烫的鲜血四溅而下,浇在时晏的脸上。

      时晏稍稍回了些许神智,抬头便见一人挡在他的身前,一只手臂自她肩头贯穿,她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利爪滚滚流下。

      双眸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姜……姜姜……”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僵硬地转过头,望向他,苍白的唇角弯了弯,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轻阖上了眼。

      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轰然破碎,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信邪地去摇晃她的双臂,“姜姜,你醒醒!姜姜!”

      从来不善言辞的少年带着哭腔喊哑了嗓子,可无人回应他。

      良久,他抬眼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山鬼。

      眸中的恨意与杀意不加掩饰,他咬牙切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幼猫,“我要杀了你!”

      辛萝也正看向他,清眸含笑,“别这样看着我,小东西。多可怜呐……”

      “噗嗤——”

      她用世间最温柔的语调说着话,手下却是毫不留情地将利爪抽出。

      没了阻挡,叶姜姜伤处血流如注,时晏顾不上其他,连忙颤着手捂上她的胸口,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血。

      又是这般无力……

      眼泪不受控地奔涌而出,他咬着牙打颤。

      身后的山鬼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地上的叶姜姜忽然有了动作。

      “别哭了,小家伙……”她睁开了眼,抬起手,拭去他颊上落下的清泪,手上的血迹也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姜姜?你没事?”时晏愣了愣,眸中掠过喜色,刚要再说什么,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不,不对,她不是姜姜。

      “叶姜姜”唇角牵着笑意兀自从地上起身,抬手轻轻拂过肩头,伤处便不再流血。

      看着惊愕又愤怒的少年,她手中凭空变出一把匕首。

      “不是要杀我吗?来啊。”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送入他的手中。

      他不握,她便捏着他的手,剑刃直抵自己的胸口。

      “你其实是怨‘我’、恨‘我’的,不是吗?”“叶姜姜”低低笑道,“杀了‘我’,你就能解脱了,时晏。”

      昔日的画面不受控地涌入脑海。

      她的漠视、她的鞭笞、她的惩戒……

      他每一次在她手下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她给他带来的所有的羞耻与侮辱……

      是那么的清晰。

      杀了她……

      杀了她!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他又在蛊惑他,诱骗他走向最可怖的深渊。

      “滚开!”这一次,他没有让他得逞。

      一把将贴在身前的女人推开,时晏急促地喘息着。

      “把姜姜还给我!”少年身上沾染了不属于他的血迹,狼狈得不像样。

      他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被侵入领地的野狼。

      “呃……”被突兀地推开,“叶姜姜”有些诧异,“竟然抵住了摄魂术么?”

      稍稍后退两步稳住身子,她也不恼,“算了,今日姐姐还有要事,不陪你闹了……”

      说罢,她转身,向洞窟深处走去。

      “姜姜!”时晏还想要追,只是没走几步,洞中便没了那人身影。

      昏暗的洞窟内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他无力地瘫坐在地,将脸埋进双手掌心里。

      **

      叶姜姜是被痛晕过去的,山鬼的利爪并没有伤到她的要害,只从她肩膀的位置贯穿了过去。

      那一刻,剧烈的痛感直冲天灵盖,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小时晏说句话,就两眼一翻,疼晕了。

      但现在她好像恢复了些意识,耳边隐约隐隐能听到啜泣的声音,是谁在哭?

      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勉强强地睁开眼。

      睁开了眼,也就也看到了,哭泣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又不是她。

      ——她现在正坐在梳妆镜前,镜中那人该是她没错,可那的的确确不是她的脸。

      山鬼!

      镜中的那人是捉走时晏的山鬼!

      叶姜姜后知后觉地认了出来。

      镜中的山鬼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她去了面纱,露出一张稚嫩娇俏的小脸,小脸上挂满泪痕,双眼又红又肿,像是红眼的兔子,她应是哭了许久。

      此时她不是洞窟时的那番轻纱绿萝的打扮,而是穿着一件不甚合身的大红袄子,红袄子之下是打着补丁的长裙。

      她一个人坐在老旧破烂的梳妆镜前,青涩的小脸上被画了不符年纪的妖艳妆容。

      叶姜姜发现,她好像被困在了山鬼的身体里,她无法说话、无法动作,只能像个看客一样,安静地旁观。

      “吱呀”一声,掉了漆的老木门被人自外推开,有人匆匆走进门来,人还未到,又尖又细的声音就先到了,“辛萝,收拾好了没有?贵人的轿子已经到了!”

      听到声音,辛萝慌忙从梳妆台前起身,抬起袖子刚要擦拭脸颊上的泪痕,就被赶来的宋红云撞见。

      瞧见辛萝这委屈模样,宋红云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前来一把揪住辛萝耳朵,大骂道:“你个死丫头,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要死吗?叫贵人看了多不吉利!好好的妆面都叫你哭花了!”

      耳朵上传来剧痛,辛萝忍不住踮起脚尖侧着身求饶:“婶娘!婶娘我不敢了!”

      宋红云松了手,一巴掌拍在辛萝臀上,捏着嗓子大骂:“妓()女生的女儿还想做大小姐不成?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养你吃白饭的!你最好收起你那小心眼,老老实实跟了贵人,做了他二十三房姨娘,不比现在过得滋润吗?”

      辛萝捂着被扭得通红的耳朵,低头不敢说话,但泪水还是忍不住往下流。

      要是阿娘在,就好了,她想。

      辛萝的阿娘,没有名字,旁人只唤她辛氏。

      辛氏原不是宋家庄人,而是荆州城一户大户人家的官妓。

      人生得纤细白皙又俊俏,即便是官妓,也是荆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儿。

      辛氏原本没想过自己会过别的日子。

      按照她的人生轨迹,她该一生无子,孑然一人,到了三四十岁的年纪,年老色衰便收了主家的放身契,去城郊置办一小处宅院,孤独地过完这一生。

      可谁也不知变故会何时降临。

      那年荆州闹了妖灾,主人一家满门死在妖爪之下。

      荆州城中人心惶惶,走得走,逃的逃,她也随着逃灾的队伍南下。

      原是打算去更南边的交州,可她却在离开荆州之前,一直吐个不停。

      难民队伍中有个资历颇深的老大夫,为她把了脉。

      是喜脉。

      长年累月用避子汤,辛氏从未想过,这一世,她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一刻她又喜又忧,喜是因她不再孑然一人;忧是因长途跋涉,她恐怕保不住这孩子。

      思忖了许久,她最后决定放弃南迁,打算寻个近些的村子,安顿下来。

      几个月之后,孩子生在了宋家庄,是个健康可爱的女孩,她为她取名辛萝,希望她日后能像萝蔓一般顽强生长。

      宋家庄的村民起初是良善的,辛氏初到时,受了他们不少照拂。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兴许是村中第一次传出她荆州官妓出身的传闻,又或许是她第一次用铁锹打了半夜摸进门来的男人。

      总之,一切都不一样了。

      村中的女人说她是勾引旁人丈夫的狐媚子,村里的男人想方设法地爬上她的床。

      那夜月缺,村头的老鳏夫撬了她的窗子,闯进她的屋子强要了她。

      男人餍足后丢了两个铜板在榻上施施然离去,辛氏拖着残破的身子下榻,在柜中翻出一把生锈的剪刀。

      她该自我了结的,即便她前半生是低贱的官妓,她也该活得有尊严。

      可是辛萝不过将将半岁,若是她死了,她的女儿怎么办?

      她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气,活了下来。

      可村子里的男人们越发地猖狂。

      为了辛萝,她唯有忍气吞声,咬碎牙齿和着血吞下。

      辛氏是宋家庄最低贱的妓()女,只需要两三个铜板,或者半斤米粮就能同她睡一觉。

      这些年,辛氏不记得自己同多少男人们睡过,对于男人们口中的酒气、泛黄的牙齿、肮脏的下()体,她早已麻木。

      昔日窈窕纤细的女子被岁月蹉跎了美貌,剩下的,唯有臃肿脏污的躯壳,和残缺的灵魂。

      她唯一欣慰的是,她的女儿,小辛萝,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辛萝十岁那年没了娘亲。

      人身兽面的大妖闯进庄里,獠牙可怖,长爪锋利,村民吓得四处逃窜。

      那么多逃命的人中,唯有辛氏逆着人流冲到大妖面前,以脆弱的身躯撞上它尖锐的利爪。

      血花飞溅的那一瞬,辛萝知道,阿娘自由了。

      辛氏死后,辛萝被邻居宋红云收养。

      宋红云长相奇丑,是宋家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收养辛萝,对外说是积德行善,但实际打得什么主意,村里人都清楚。

      辛萝娘年轻时出落得漂亮,辛萝自小也是个美人坯子,若是将她养大卖给哪个大户人家做个妾室,也能赚得不少银两。

      被宋红云收养的这几年,辛萝名义上是她的养女,实际是她的下人,粗活重活从来没少干。

      前些日子,宋红云终于替辛萝说好了人家,是荆州城里的一位贵人,听闻身上有些怪癖,以折磨女子为乐,之前已经有了二十二房姨娘,其中玩死了五六个,辛萝再嫁过去,就是第二十三房。

      宋红云可不会管辛萝是死是活,她只惦记着把辛萝送过去便能到手的二十两银子。

      辛萝被推搡着推出家门,门外停放着一顶窄小的轿子,她就要坐上这顶轿子被卖掉了。

      宋红云是个爱面子的,明明是卖人口,却要装作送女儿出嫁,噼里啪啦鞭炮一放,周围的乡亲闻声都出来看光景。

      辛萝很绝望,她不想去给人当小妾,也不想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中祈祷: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救救她,那她这辈子……

      “放开小萝妹妹!”

      她的祈祷还没有结束,就听到少年清亮的声音。

      闻声望去,只见身着粗布短衫、手持桃木长剑少年挤过围观的村民,向她这边跑来。

      少年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带,是她此生见过最鲜艳的色彩。

      “元羿哥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在他牵起她的手的那一瞬,哭出声来。

      宋元羿将辛萝拥进怀里,昔日村子里最懂事最懂礼的孩子,看向宋红云满眼怒意,“你要干什么!”

      “元羿,你不是跟你爹去练剑了吗?怎么回来了?”

      宋元羿的父亲宋询是村子里唯一会功夫的人,宋红云不想招惹麻烦,强压下怒气,好声好语地说。

      “哼!”宋元羿冷冷地看着她,不欲与她搭话,冷哼一声,握住辛萝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一看宋元羿要断自己财路,宋红云当即恼了,先前脸上的慈祥之色一扫而空,拿起门边的铁锹,快步挡在他面前,“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辛萝已经说好了人家,你是要强抢吗?”

      她说着,即便手中拿了“武器”,也不敢与宋元羿过招,就拄着铁锹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扑棱着,嚷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可看见了,宋询家里的这个小子,要扯着我家闺女私奔,坏我家闺女名声啊!”

      她这一闹,周遭的村民便小声谈论起来。

      辛萝是什么身份,宋家庄可无人不知晓。

      “妓()女的女儿也是妓()女……”

      “小小年岁就学着勾搭男人……”

      “……”

      听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辛萝愈发委屈,忍不住埋头在宋元羿的胸前。

      宋元羿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转头将冰冷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宋红云身上:“多少银子?”

      “什么?”满地打滚的宋红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宋元羿问的是辛萝卖给荆州城的贵人卖了多少银子。

      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知道多少银子有什么,又给不起。

      不耐烦地伸出五根手指来,她道:“五十两!”

      故意开出两倍不止的价格,她就是要看看这臭小子拿不出银子来的糗样。

      宋红云的话音刚落,她的脚下就掉下几块银子。

      “五十两银子,收好,以后离小萝远一点!”旧日里总温温和和的少年,此时却板着一张脸,“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罢,一手持着木剑,一手牵着少女离开。

      ……

      离开了宋红云,宋元羿带辛萝回了家。

      宋元羿的父亲宋询为人温和,也真心将辛萝当作女儿对待。

      宋家的日子十分拮据,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只是日子虽过得苦,却也是辛萝这辈子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不过,她一直好奇,既然家中这般潦倒,宋元羿“买下”她的那五十两银子从何处来?

      她曾问过宋元羿多次,宋元羿却一笑置之,只说是以前攒的。

      直到两年后,西边传来昆仑阆墟招收弟子的消息,宋元羿的堂弟宋元柳奔他一道西行却被他拒绝时,辛萝才知道,那五十两银子,是他攒了十多年,前往昆仑的盘缠。

      那夜辛萝哭了许久,她知道,入昆仑求道是宋元羿毕生所求,可他却为她,放下了。

      辛萝到底还是当了阿娘留给她的玉佩。

      那是唯一一件能代表她的身份、有可能寻到她生父的物件。

      可对她而言,她的身世、曾经的一切都不重要,她只希望宋元羿能得偿所愿。

      包裹着五十两银子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她看到他红了眼,俊秀的眉宇间夹杂着怒意。

      “辛萝!”他第一次这般大声同她说话,捏起了拳头,却没舍得落在她身上,“没了玉佩,以后你怎么办?”

      她扑进他的怀里:“元羿哥哥,我才不要当什么大小姐!我只想……小萝只想做元羿哥哥的妻子。”

      “哥哥。”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问,“等你回来,娶我好吗?”

      他顿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妥协了。

      在她额心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她听到他说:“好。”

      ……

      昆仑一去千里,需千百个日夜。

      辛萝偶有收到宋元羿的来信,便开心得睡不着觉。

      日子总是这般平淡地过着,她以为会平淡到他回来、他们成婚、他们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老天爷总喜欢与人开玩笑。

      在宋元羿离开的两年后,宋询病倒了。

      他起初只是体虚、轻咳。

      田间耕作,辛萝见他咳个不停,上前劝道:“阿爹,要不我们还是看看大夫吧?”

      宋询朝她笑笑,锄地的动作不停,“爹没有大碍,小萝,家里的钱还得留着给你和元羿成亲用。”

      等他提着锄头走到田地的那头,辛萝再也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

      宋询到底没能坚持多久,病来如山倒,昔日硬朗的男人在倒下的一瞬沧桑了几十岁。

      他咳得越发厉害,先是不能下榻行走,然后便讲不出话,到最后,进食和排泄都要旁人照顾了。

      不过百日,好端端的一人,便瘦得只剩了骨架。

      辛萝四处求医,可因没有银两,无人愿意搭理她,只有唯一一位好心的大夫,给她开了张药方子。

      没有银两买药,她就一个人爬上陡峭的山崖采药。

      然祸不单行,即便她谨慎再谨慎,一次采药的途中,因许久未曾进食,她眼一花,一个失足,坠落深渊。

      跌落深不见底的悬崖,辛萝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可她没死,被一只花豹子救了下来。

      花豹将她拖进它的洞穴,日日为她收集露水,采集伤药,待她伤好得差不许多后,把她送下了山。

      “小花。”这是辛萝为花豹起的名字。

      到芥山山脚时,辛萝揉了揉它的脑袋,同它告别,“等我回去治好阿爹的病,还会再来看你的。”

      花豹蹭了蹭她的掌心:一言为定。

      ……

      回家的路上,辛萝将采集到的药材都数了一遍。

      没错,一样不缺了!

      阿爹服下这副汤药,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等元羿哥哥回来,她便与他成亲,再给阿爹生个大胖孙子。

      离家越近,她的脚步便越快。

      可是到了家门前,却愣住了。

      门前悬挂着白色灯笼的这家,是她的家吗?

      那……不是只有死人后才会挂的白灯笼吗?

      像是要求证什么,辛萝一把推开大门,大步跑进院中。

      在那里,停放着一具还未来得及入土的尸体。

      “阿,阿爹?”辛萝不敢置信,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上前,掀开白布的。

      看到白布底下苍白熟悉的脸,她腿一软,跪了下来。

      是阿爹。

      是那个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的阿爹,是那个说要看她与元羿哥哥成亲的阿爹。

      阿爹死了……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她采药时再小心一些,回来得再早一些,阿爹就不会死了……

      悔恨、内疚、懊恼如同海水般涌上来。

      “你还知道回来!”粗狂的男声突然传来。

      辛萝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就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脑袋中嗡嗡作响,鼻腔中有什么腥甜的液体流出来。

      “贱?人!”那人还在怒骂,他三步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辛萝被迫抬起头,也看清了那人模样。

      是宋元羿的小叔、宋询阿爹的弟弟、宋元柳的父亲——宋裕。

      辛萝眼中生出浓浓的厌恶和恨意。

      这个人,她曾在阿娘的榻上见过。

      “你这是什么眼神!”

      “啪——”

      又一掌落在她的脸颊上,辛萝口腔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

      “贱?人,让你出去鬼混,害死大哥!你该死!”宋裕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落在辛萝的脸上,左右开弓,“妓()女生的女儿,果然也是婊()子!”

      ……

      到最后,辛萝成了陆家庄村民口中害死宋询阿爹的凶手。

      所有人都说,她是宋询家里养的白眼狼。

      是她偷了阿爹的银子跟男人跑了,留病重的阿爹一人在家等死。

      她拿不出证据,无力辩解。

      宋家庄信奉芥山山神,昔年生祭多用猪狗牛羊,用草绳束缚四肢,丢进芥山深不见底的洞窟里。

      今年生祭,选的是辛萝。

      被蒙上双眼,绑住四肢时,辛萝怕极了。

      她怕洞窟里不知名的怪物、怕不明不白地死去,怕元羿哥哥回来见不到她。

      可是她最后没被丢进山洞,而是被偷龙换凤,藏进了一处地窖里。

      蒙眼的黑布被揭开,辛萝看到了满脸淫(欲的宋裕。

      那一刻,她宁愿被丢进山洞,被妖吞吃入腹,也不愿意被这个恶心的男人侮辱玷污。

      他是元羿哥哥的小叔、是宋询阿爹的弟弟,也是断了她一切念想的恶鬼。

      男人在她面前解开衣带,脱下贴身的垮裤堵住她哭喊的嘴。

      腥臊味扑面而来要将她熏晕过去,撕裂的疼痛又叫她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竟然还没伺候过宋询、宋元羿那爷俩?”男人化作疯癫的公狗时,万分惊讶地开口,“乖乖,以后跟着叔叔,叔叔疼你。”

      ……

      男人发泄后,为她解了绑。

      他不怕她会逃,因为这处地窖唯一的出口,在他的卧房。

      现在他要离开,要装模作样去搜寻逃走的“祭品”,再编排两句“兴许她已经跟相好远走高飞了”的故事。

      男人走后,辛萝伏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几乎呕干了胃里的酸水。

      还不够,她还要把手探下去,把他留下的脏东西全部抠出来。

      即便出了很多血,她也不曾停下,仿佛失去知觉。

      “元羿哥哥……元羿哥哥……”她念着那人的名字,在冰冷的地窖中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身体已经麻木。

      男人不知何时回来,又在她身上不停地动作。

      累了,倦了。

      辛萝又闭上双眼,将自己完全当做一具死尸。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辛萝记不清了。

      她用石块在石壁上画了那么多横杠,也已经数不过来。

      地窖周围堆满了肮脏腐臭的秽物,还有两具腐烂的……婴孩的尸体与骨架。

      她怎么会允许那么恶心的孽障生下来,她一定要在它们啼哭前,将它们扼杀。

      这天,男人没有来。

      辛萝赤()裸着躺在肮脏的木床上,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地窖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吱呀——”是地窖门板被打开的声音。

      有一人轻手轻脚地走进。

      单听这脚步声,辛萝知道,不是宋裕。

      地窖里没有点灯,来人不知念叨了句什么,灯油燃尽的灯霎时就被点亮。

      地窖突兀亮起来,辛萝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赤()裸污秽的身子,也暴露在来人的视野之下。

      “是谁?”那人起先没有认出她,警惕出声,试探靠近。

      近了,看清她的样貌,再开口,尽是颤音,“辛,辛萝!?”

      他似不敢置信,犹豫半响没敢上前。

      辛萝闻声坐起身,朝他看去,“宋……”

      她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元柳?”

      宋元柳鼓了十足的勇气,才褪下身上的道袍,上前搭在女孩赤()裸的身体上,遮住她满身刺目的红痕和齿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出这句话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心中隐隐有猜测,可他不敢相信。

      “呵……”女孩儿有气无力的冷笑声传来,“与其问我,倒不如问你的父亲。”

      “轰——”

      脑海中有什么炸开。

      宋元柳僵硬地转着头,看向周遭一片狼藉。

      事实摆在眼前。

      半响,他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外面说,是你害死了询伯,卷了宋家的钱财跟男人私奔了。”

      “假的”女孩平静地说。

      她不需要过多解释,宋元柳知道,她说的才是真的。

      良久的缄默。

      “你回来了。”再开口,女孩今夜的话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她好像带了几分哽咽,“元羿,是不是也回来了?”

      “没有。”宋元柳果断道。

      说完,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握着佩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兄长因师门中还有些事,晚些时日才能回来。”

      “……”辛萝没再回他。

      “辛萝。”宋元柳深呼一口气,打定主意,“我带你出去,你……走吧。”

      “走?”她抬起眼看他,“去哪儿?”

      “去芥山?不管去哪,至少,先离开这里。”宋元柳别开视线。

      “好。”她应下,“多谢你。”

      她颤颤巍巍下榻,动作迟缓得如同八十岁老妇。

      走出地窖的前一刻,她转头恳求:“等元羿回来,能不能替我转告他,我在芥山等他?”

      宋元柳闻言步伐一顿,半响才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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