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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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山高寒，又是一年山神会。
坐在山顶，辛萝不知等了几个日夜，只知道那夜天际有流星划过，宋元羿没有来。
山风卷起她单薄的裙摆，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腿和脚踝。
花豹围着她转了一圈躺下，用身躯将她围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脸上轻轻蹭着，似是在叫她别轻易入睡。
“小花，我好累。”辛萝打不起精神来了，有气无力地开口。
抬起手轻抚了抚花豹的脸颊，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睡一会儿，等元羿哥哥来了，你再叫醒我。”
“……”
那年宋家庄的山神会办得尤为盛大。
火树银花，鱼龙作舞。
街市巷陌挂满红灯笼，万千孔明灯升上夜空，让满天星子失了色。
山风呼啸。
最后一盏孔明灯坠落时，宋元羿没有出现。
辛萝睡在花豹怀里，也再未醒来。
……
人间喧闹。
猪头献祭、跪拜山神、畅饮粟酒。
灯火阑珊时，已是酒过三巡时刻。
人们沉浸在虚妄的美梦里，无人注意，一只健硕的花豹，潜进山神庙，掀翻了香炉，打翻了烛台。
大火熊熊燃起，以欲念为芯，以嫉恨作引。
火焰将天边炙烤成了瑰丽的橘黄，东方旭日初升时，那既是结束，又为新生。
……
“找到了。”时隔多年，辛萝回到了家，找了许久，终于在一片烧焦的木炭中寻到那把半截被烧到碳化的木剑。
她蹲下身想要拾起，手指却直直穿过剑身。
看着自己那双几近半透明的手，辛萝有些恍惚。
是啊，她已经死了，现在她是一缕孤魂，再也触碰不到光亮与温暖的东西了。
原地驻足许久，她泄了气。
转身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你想要这个？”
是有人与她说话吗？
有人看得见她？
辛萝愣了愣，转过头，就见一个一身墨色兜帽的男人长身玉立。
兜帽遮了他大半的面容，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隐约看到他颊上诡异的暗紫色纹路。
他手中执着那柄烧焦的木剑，递向她。
她不接，他便一直擎着。
半响，她鼓起勇气，缓慢地伸出手。
她已经做好握不住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木剑稳稳当当地落进她的掌心里，冰凉的触感，给了她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一股热意冲上眼眶，她抬头看向他，激动地询问：“你是神仙吗？”
“呵。”男人嗤笑一声，道，“我是妖、是魔，是世间之不死不灭的极恶。”
“妖王？”她看着他问。
年少时便总能听到妖王的传闻。
大人们口中的妖王，青面獠牙、人身兽首、以人为食，阴森可怖，眼前这位，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与传闻大不相同。
男人不置可否，“你不害怕？”
辛萝耸耸肩，“我已经死了。”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低哑磁性，“既已经死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报仇？孤可以帮你。孤给你无上的法力和修为，让你能杀尽这些丑陋贪心的凡人。”
“我的仇人也死了。”辛萝背起手，踢踏了两下脚底的烂木头，虽然触碰不到，只是习惯性地做个动作。
她眺目远望，入眼几具被熏黑的尸首，也分不清是谁。
身子好像越来越轻，她大约要消散了，可是想等的人还没等到呢。
“妖王，我不要无上的修为和法术，我只想等一个人。”她再看向他乞求，“你有没有办法？”
“有倒是有，只是孤从不平白助人。你若要生魂不散长留于此，便要舍弃轮回转世。”
“不入轮回不打紧的，我也不想几生几世同他再续前缘。谁知道下辈子他还是不是他，我又是不是我呢？”
“好。”
……
叶姜姜做了好长的梦，梦醒时，只觉心中悲切，整个左胸腔都在钝钝的疼。
意识在慢慢回笼，头晕脑胀，耳朵嗡嗡响。
“可恶，女鬼，别脱她衣裳啊！”
“非礼勿视。”
甫一恢复意识，脑海中便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叶姜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辛萝在与白泽吵架。
等等！
他们怎么在她脑袋里吵？
等等，等等！！！
脱衣裳？脱什么衣裳！
叶姜姜彻底恢复意识，这才发现，她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是被辛萝给夺舍了。
此时她正处在一间女子闺房中，身上的衣物褪了一半，上半身只剩一件“小心机阴影”肚兜。
阴影专门缝在胸两侧，修饰了原本的一马平川，突出了中间的耸立双峰。
这是她前几日无聊时自己瞎倒腾的，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公开处刑”！
叶姜姜羞到晕厥，偏偏这时又听到两声——
“哈……”
“噗……”
憋笑声。
“白泽？你是男的吧？”叶姜姜咬牙切齿。
“本尊是世间最伟大的雄性！”白泽纠正。
“那你他娘的还偷看！”叶姜姜没忍住，爆了粗口，“不要脸！”
“本尊没有偷看，本尊不是偷看！”白泽狡辩，“你被女鬼夺舍了！又失去了意识，本尊总得盯着她，万一她做什么坏事呢！”
经白泽这么一提醒，叶姜姜想起正事。
蓦地朝前看去，只见辛萝已经换好了一身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
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缀花靥……
“辛萝……”叶姜姜出声，试图沟通，“你是叫辛萝吧？”
如果她没有猜错，刚才那段写满悲色的梦境，实际是辛萝的前半生。
她自始至终都在等宋元羿，现在宋元羿回来了，叶姜姜有些猜不透她要做什么。
难道是想报仇？
宋元羿在辛萝最需要他的时候也没露过面，明明说好要娶她的，却让她苦苦等了那么多年……
可是瞧着宋元羿的行事作风，也不像个始乱终弃的臭渣男呀。
辛萝自妆奁里取出口脂，点涂在薄唇上。
收拾好，才抬眸看向镜中，“瞧见了？”
她平平淡淡道，没有半分在意。
“嗯……”随意窥探别人的过去，叶姜姜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她性命险些都要交代这里，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几十年前的恩怨，与后世之人可没有关系。你让那么多人走进幻境，骗他们在这里留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从来非我拦着他们走，是他们自愿留下。”辛萝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铺在床榻上的红盖头，“人世荒唐，这里的‘人’乐善好施、与人为善，你不是也曾为之动摇过吗？”
红盖头落在额前，遮挡了视线。
“可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叶姜姜扬声纠正，“他们并非真正进入一个理想世界，那只是你为他们织造的虚妄的梦境。”
“身处人间炼狱，一桩美梦已是奢望。”辛萝来到榻上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俨然一位待嫁的新娘，“你既有你的理，我不与你争辩。”
她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是剑意击毁了障目的石壁。
“娘娘！娘娘！”蛇精冲进来，灰头土脸，一副狼狈之相，“是那个臭道士！他带着帮手找上门来了！娘娘你快走，我来殿后！”
与蛇精的仓皇相对的是辛萝的淡定从容。
她安静地坐在榻上，红盖头遮掩，藏了她的神色，只听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小青，你走吧，别忘了叫上幻境里的其他兄弟姐妹。小花知晓出幻境的方式，跟着它便好。”
蛇精愣了愣，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走？去哪？娘娘，这里可是我们的家呀！”
“听话。”
“好……”
蛇精化做原形从缝隙中离开了，临走时它遥遥回望房中的辛萝一眼。
都说厉鬼凶恶丑陋，可娘娘温柔又好看。
但是，这大约是它最后一次见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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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等等我。”
“不是让你送这少年出去么？怎又回来了？”宋元羿正执剑前行，听到声音，转头就见宋元柳带着时晏跟了上来。
时晏双眼泛红，神色却凛然如霜。
宋元柳嬉皮笑脸站在时晏身侧，伸手想揽过他肩膀，却被侧身躲过。
手擎在半空，宋元柳多少有些尴尬，喃喃道了句“小鬼还是这么讨厌”后，才抬头同宋元羿解释：“他不听我的，没办法。”
时晏与叶姜姜的关系，宋元羿从宋元柳口中了解了大概，看向倔强的少年，他作最后的提醒：“洞中危险，你若是跟着，可能会伤着，也叫你师父担心。”
“我要去寻她。”时晏对宋元羿话中的警告提醒之意恍若未闻，只坚定道。
“啧……”宋元柳怀抱佩剑，摇头，“你这脾气，从凉州初见你时就不讨人喜欢。小小少年故作深沉，还是那小阿开更亲人些。”
宋元柳在凉州时是见过时晏的，彼时叶姜还是个冷美人，师徒二人站在一处不说话，像是两座冰山，就比着谁先冻死谁。
那时也没看出他们二人这般要好来，怎的这才三月不见，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反常？
宋元柳话落，瞧见时晏正冷眼斜睨着他，忽然生了个坏心眼，特意补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小阿开？是你师父才救回来的一个小男孩，他比你乖巧懂事的多。你再不听话，小心你师父不要你了。”
“……”时晏闻言，面上神色并无什么变化，收了视线，目视前方。
藏在袖下的双拳，却是在一丝一丝收紧，即便指甲刺入血肉之中，他也恍若未觉。
“元柳！”宋元羿出声指责，“莫要同小道友随意玩笑。”
“是是。”宋元柳认错认得干脆，拍拍时晏肩膀，“你师父最疼你了，听到你的消息便冲来救你，如此，哪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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