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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看日出 ...

  •   陶垣冲进浴室打开淋浴花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水流下同时完成洗脸、刷牙、洗头三项操作,从衣柜里拽出来一套干净衣服滚下楼。

      “您好,‘管管出行’为您服务。”管仕嘉降下车窗,笑着看他。

      陶垣不禁想:他都有多久没有见过管仕嘉了。
      他以为自己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会像书中写过的久别重逢那般,仿佛在梦里有一片易碎的星辰洒进眼睛。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没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没有那些唯美却不切实际的感受。
      那个人实打实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以无与伦比的踏实感,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胜过了所有华丽的辞藻。

      此刻,陶垣迟钝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来了。

      陶垣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系好安全带,完成了这串冗长的操作才缓缓开口,用平日里的0.75倍速,说:“你染头发了?”

      他换了陶垣没有见过的新衣服、染了浅一些的新发色、剪了新发型。外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分别的时光里悄然改变,但总有些内里的、说清道不明的东西没有变过。

      “嗯,前段时间拍了新EP的宣传照。”管仕嘉侧眼瞄了陶垣一瞬,想说什么又被两瓣唇拦回去了,只说,“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用他说,陶垣也大概率能猜到对方咽回去的是什么话。
      管仕嘉的新造型很好看,但陶垣却变得有点憔悴有点“丑”。

      副驾驶的遮光板上有小镜子,陶垣能够清晰地在里面看到一个疲惫颓丧的人。
      黑眼圈范围几乎比眼睛都大,睡了十几个小时的脸轻微浮肿,向下耷拉的嘴唇干裂没有血色。
      陶垣怎么看自己怎么觉得难看,总感觉自己不用化妆,直接去恐怖片现场演丧尸都没问题。

      “对了,我们乐队新歌你还没听过吧?”管仕嘉去调整车载音响,“这首我们做的还是很用心的,可是薅秃了不少头发才搞出来的。”
      陶垣说:“我倒是觉得,你们哪一首歌都特别用心,而且作品总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好。”

      “就属你的嘴最甜,最会夸人了。”管仕嘉的手离开方向盘,好像要去够什么东西,又突然停下,偷偷摸摸放了回去,“能让听众这么想,也说明我们努力的方向是对的。”
      管仕嘉手法拙劣地试图藏起一个欲摸又止的摸头杀。

      他们都知道管仕嘉来找陶垣是为了什么,却又默契地选择不提那件伤心事,只是东一句、西一句说些无关紧要的其他事情,刻意地转移了注意力。

      陶垣问:“你买车了?”
      “那怎么可能!把我卖了也买不起、摇不到号啊。”完全没有在这座城市扎稳脚跟的管仕嘉倒不避讳自己的窘迫,“租的,偶尔自驾出去玩一下么。”

      他开启导航,“先去吃个小烧烤吧,你有想去的店吗?”
      “我都行。”陶垣没什么食欲。

      管仕嘉说:“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跟我们乐队一起吃烧烤,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好多羊枪、羊蛋还有烤奶/脬。”

      想起这事儿,陶垣疲劳的嘴角扯出来一点点笑意,“是啊,吃的时候完全不知情,还觉得挺好吃的。”

      “那要不再尝一尝试试?”管仕嘉提议道,“看看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原材料之后,脑子里的滤镜会不会影响你对菜品的味觉判断。”

      陶垣说:“好啊。”
      其实,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好。

      到了店里一闻到烧烤味陶垣就开胃了,他们在深夜吃了满肚子香得流油的烤串儿,吃饱喝足了又去便利店买了碳酸饮料和两大兜子零食饭团三明治。

      小车向着城郊的山区飞驰而去,将这座城市的灯火远远地扔到身后。

      陶垣很累,他没有力气像往常那样扮演活泼的开心果角色。他没有说话,却不会为此感到不适。因为沉默在他们二人之间并不是尴尬和无法忍受的,也不含有任何敌意和冷暴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人的面前陶垣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甚至能够没有顾忌地展现出自己真实的状态。

      他们静静地听着乐队的歌,看着车窗外的路。
      只有陶垣咀嚼零食的声音恰巧踩中了乐队的鼓点。

      车子开到了停车场,去往山顶的路,还需要他们自己的脚走过。

      山很深、路很长、夜很冷。
      路灯是昏暗的,抬头也见不到星光,只有一弯月在云中穿梭、时隐时现。

      陶垣仗着自己年轻人火力壮,出门的时候没有戴手套,却没想到山里这么冷,手很快就冻红、冻僵了。
      见状,管仕嘉脱下自己右边的手套分给陶垣,左手放在外面、右手揣进兜里。
      戴上那只手套的时候,陶垣还能感到一些余温。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并肩跨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左脚踏在右脚前,右脚又踏在左脚前,每一步都比之前的一步高一点点、往前方迈一点点,如此不断地重复下去。
      偶尔谁脚下没踩稳,稍稍绊了个趔趄,他们就互相帮忙扶一下。

      这座山是个比较有名的旅游胜地,以前陶垣也跟老爹和妹妹一起爬过。那个时候老爹背着年纪还小、走累了的妹妹,他背着小书包,爷俩都是一口气爬到顶,中途都不用歇的。

      但备战高考以来长时间的伏案学习、缺乏运动,让陶垣的身体素质明显下降,到了中途两个人都有点累了,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都入冬了还大半夜来爬山看日出的人竟然不止他们两个。另一伙人明显是大学生的模样,四五个女孩和两个男孩,一行人放肆的笑闹声打破了山夜的寂静空幽。

      但陶垣和管仕嘉都没有感到厌烦和不适,并没有因为被打扰而流露出不愉快的情绪。
      他们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看着那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向山顶走去。
      像是一对无声的见证者在观看青春的其中一种模样,静静地望着那群意外成为其他人眼中风景的年轻人。

      他们起身慢慢向上走,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爬到山顶。

      山顶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还有些专业摄影师带着造型夸张酷炫的设备拍摄,也不知道这些人想要拍的是斗转星移还是日出东方。

      从他们爬到山顶开始,天已经漫出了些许白蒙蒙的蓝。
      陶垣看着山顶开阔的视野,看着月亮变得白、薄而透明,像块马上就要融化的冰/片。

      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话,“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但此刻站在山顶之上,他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黎明前的天空其实是亮的。
      撕破黑夜沉幕的是瞬息的惊雷闪电,只短暂地惨白一下。而真正的带来长明的日出和黎明却是缓慢的、一点点的、一步步的,甚至是不易被察觉的。

      漫长的黑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结束,泛蓝的微光渐渐强盛,月亮已经浅了、淡了。东方一抹轻而薄的透红跃出山间。

      管仕嘉拿出两副墨镜。他们带上墨镜,倚在栏杆旁,摆出同款酷酷的姿势,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

      但没一会儿,这样帅气到可以入镜的姿势就无法继续维持了。山顶的风大的不得了,气温又低,他们不自觉地靠得越来越近,直到贴在一起缠在同一条围巾里在寒风中缩起来微微发抖。

      晨间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是冷的,但金橙色的光洒了他们满身的时候,他们还是向着太阳的方向微微舒展开了四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连同灵魂都沐浴在日光下。

      是管仕嘉先开的口。
      “本来以为这么多云,今天很可能看不到日出了。”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把围巾全都缠在身边的冻桃子身上,“能看到真的是太好了,很幸运啊。”

      陶垣扭头看着他微微冻红的脸和白毛毛的耳苞,认真地说:“可是,我突然觉得就算今天看不到也没关系。”
      是的,哪怕没有达成“看日出”这个结果或者目的也足够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陶垣放下自己紧缩的肩膀,抬起头深深地吸一口山顶的寒气,再缓缓呼出一团白雾。

      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机械地重复爬山的动作,脑子里放得空空的,山林间自然的声音在一路上按摩他的灵魂。

      不需要充分利用零碎的时间抓紧学习,不需要精准而吝啬地将时间分配给不同的题目,不需要大脑保持高强度的运转、回忆过往的知识或者运算……

      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放空。
      放空。多么的奢侈,又是多么的舒适。
      好像走过的这一山的台阶,是他的精神慢慢活过来、灵魂缓缓苏醒的过程。

      “嘉哥,谢谢你。”
      现在,陶垣终于可以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了。

      管仕嘉笑着吸了吸鼻子,“这么冷,你可别冻感冒了,等会儿我们坐缆车下去吧。”

      为了观赏效果,缆车的窗户开得很大。他们两个不仅能透过玻璃看到山间的美景,也能看到坐在他们前面的那群大学生。

      那群学生们在缆车里互相拍照,将清晨的光线和美丽的山景一同收入镜头当中,估计回去就能凑出九宫格发在社交平台上。

      陶垣的头抵在玻璃上,哈气打在玻璃上成了一团白雾。
      他问:“嘉哥,你说……我上了大学会不会也是那个样子?”

      “我觉得很有可能哦!”管仕嘉看向窗外,“不过,有可能是‘大学考得好,天天赛高考’也说不定。”
      陶垣知道管仕嘉这是在逗他,故意撇嘴佯装不开心,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别这么吓唬我。”
      说完,他好像脑子里“啪”地搭上了一根弦,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我感觉……我受到的‘恐吓式教育’太多了,就被……吓怕了。”陶垣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但这个错误本身和它的后果在长辈告知我的时候被无限地夸大了。”

      写错了答题卡绝对不代表这场考试和他的人生一起都“完了”。

      很多小错误都有调整的余地和补救的方法,可有些人总是有意将犯错后的境地描述成无法挽回的样子,企图通过“恐吓”的方式避免错误的发生,却对解决的方式闭口不谈。

      “恐吓”的结果往往是不犯错也还好,稍稍犯点小错就容易心态崩塌。而心态崩了,人大概率都会选择“摆烂”。
      就像陶垣放弃分班考试、放弃解决问题,破罐子破摔地选择在试卷上画一个大大的叉号宣泄内心的悲愤和崩溃。

      “是啊,我也觉得这样的恐吓有很大的危害。”
      管仕嘉依然扭头看着窗外,刻意地控制自己不把目光落在陶垣身上,但嘴里说的话却是句句不离陶垣。

      “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你总能提醒我,也启发我。想起来我自己小时候接受过这样‘恐吓式’的教育,长大后也不知不觉间用同样的方法吓唬学生,以后我肯定要换一种方式。”

      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你总是会深入地思考一些被人们忽略的、却又至关重要的细节,这真的很难得。虽然这句话你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但我还是想说,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所以,我完全不担心你的状态。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陶垣没有继续看窗外,转而将目光落在管仕嘉身上,“是啊,我确实有点累了。状态起起落落落落落,面对分班考试还带有那么一丢丢‘习得性无助’。”

      他接着说:“嘉哥就不一样了,什么时候发挥都很稳定,考大学也是稳稳当当的。”
      管仕嘉笑着摇头,“得了吧,我考学跟‘稳’字不沾边的。每个学校艺考发的合格证通常都是正式录取人数的两倍左右。我虽然拿到了合格证,但名次不是很好,排在中下,是很有可能落榜的位置。”

      “我很好奇,学校为什么要发那么多合格证呢?”陶垣问。
      “因为总有人会折在文化课上啊!”管仕嘉的笑容间多了几分嘲讽,“百分之九十的艺术生……不要对他们的科学文化素养甚至是道德水平存有太多的幻想。”

      他耐心地解释:“艺考生都是会遍地撒网的,专业考试成绩排在我前面的人可能选择同样给他发了合格证的其他学校,也可能因为文化课被卡住。这就是我上位的时机。”

      陶垣好像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你能不能被录取,决定权已经不在你手上了,而在于别人会不会出岔子?”

      “没错,那个位置是‘薛定鄂的被录取’。一切都要看时机和运气。志愿填报的时候我也做好了万一没有被录取的打算,很认真地考虑了滑档之后的选择。”

      管仕嘉回忆道。
      “艺术属于提前批,后面还有其他志愿的选项。我就填了食品工业相关的专业,比如食品化学之类的。我还挺喜欢吃东西的,如果不能做音乐,能了解我们吃进去的东西也不是坏事。”

      当时,管仕嘉认认真真做过功课。
      他最擅长的科目是化学和生物,学食品化学对于他而言应该是得心应手的,未来在各大食品厂的实验室、检测室工作,也是为万千民众谋口福、谋健康。

      陶垣不禁按照管仕嘉的描述铺开想象,如果真的是那样,到时候世界上可能少了一个在舞台上抛头露面的乐队键盘手,却多了一个认认真真为民众的饮食生活考量的科学家。
      白大褂、显微镜、无框眼镜……这样的工作状态好像也很帅气。

      “感觉像是嘉哥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会闪闪发光的那种。”陶垣情不自禁地这样说了。
      管仕嘉短暂地瞄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你才是,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

      缆车很快到达地面,两个人走回停车场,拿昨天晚上剩下的零食饮料充当早餐。车里开着暖气,里面两只松鼠“咔嚓咔嚓”嚼了起来。
      等两个人嚼得差不多了,小车启动,载着他们两个飞驰在返程回家的路上。

      “嘉哥……”陶垣抠了抠自己的侧脸,“那个什么……关于大学和未来,我有一个特别、特别不成器也不成熟的想法。”
      这样畏畏缩缩不自信的态度在陶垣身上很少见。管仕嘉不由得好奇,“你说来我听听,我倒想知道是哪儿‘不成熟‘了?”

      “我说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笑我。”陶垣很严肃地向对方寻求保证。
      管仕嘉抬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接下来无论陶垣说什么我都不会嘲笑他的,我说到做到……这回可以说了?”

      “大学的专业,我想……学历史或者考古。”陶垣小声地说,“毕业之后我想去国内最大的博物馆,做讲解员、研究员,或者‘万物的尽头是教育’,我靠教别人历史养活自己也成。”

      管仕嘉笑了,“那明明是超酷的梦想好不好!”
      他从世俗和功利的视角分析道:“在博物馆和在大学工作是有编制的‘铁饭碗’,工作体面又稳定。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旱涝保收。你家本地户口、又不缺钱……我觉得非常适合你。”

      他表达了十分认可的态度,“你在这个年龄段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擅长什么,有了明确的方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事情。”

      “陶垣,你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大人了。”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管仕嘉几乎是立即就后悔了。

      他在害怕。
      这样暧昧的氛围,这样亲密的距离,这样越过心理界限的话语……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对陶垣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怕万一陶垣先开了口,他会在冲动之下答应。

      可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哪能轻易地撤回来呢?

      从管仕嘉在陶最那儿得到消息,推掉代课、排练请假跑到陶垣家楼下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就已经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了。

      可是陶垣的十八岁生日还要过几天才到,陶垣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还在明年的六月。

      说到通风报信的陶最,她很聪明,她不是小孩子了,她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是整个四口之家里唯一一个嗑对CP的局外人!

      “嘉哥。”

      这声呼唤几乎让管仕嘉后背窜过一股凉气儿。
      他不敢应声,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这个选择的后果。

      陶垣的声音很柔和、很干净。
      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嘉哥,我的风暴在六月,但我的花也开在六月。我想……跟六月有个约定。不一定要实现,但我想为此努力,想要以胜利者的姿态、用最帅的样子与它相见。”

      “我想跟你约好了,可以吗?”
      陶垣的眼神落在管仕嘉身上。
      哪怕不去看,管仕嘉也知道那会是怎样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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