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准后妈变成恋人的方法》清水浅舱

45、上战场

　　高考前最后的那几个月快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场昏昏沉沉的不断重复的梦，眨眼醒来已经换了天地。

　　陶垣总是班里最早到校的那个学生，负责每日更换高考倒计时的日期板。拿掉飞逝的昨日，换上更替的今日。

　　复习的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考试、作业、讲题和波动的起伏的情绪，却又感觉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只有发生大事件的日子会留下与往日不同的记忆。

　　紧张陌生又规范的一模，刻意增加难度用以鞭策大家学习的二模，为了让考生放松心态题目简单的安抚性质的三模。
　　三次模拟考试也是三次脱敏，让陶垣从心理上越来越熟练。

　　百日誓师，樊一诺代表全体高三学生宣誓演讲。
　　陶垣在台下看着那个曾经坐在他旁边的人现在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万众瞩目，既为她高兴，也暗暗提醒自己要更加努力，不想被友人落下。

　　确认报名信息、签署诚信考试保证书、毕业典礼、发准考证……
　　所有的东西都飞快滑过。

　　在高中上的最后一天课，各科老师讲完了最后一张试卷。原本学生们是痛恨上课、厌倦了日复一日的讲题的。而这次他们却说老师“没有完成教学任务”，漏讲了一张试卷。
　　班主任俏皮地说：“高考的那张卷子，我会讲的，只不过是给下一届的学生们讲，你们是听不着咯！”

　　她故意捏着嗓子，在黑板的某个位置虚空画了一个圆，用力地敲在上面，“送分题啊！白送你们分都不要，这题我是不是讲过？就在写这块，记不记得？一个个脑子里不装正事儿。”
　　学生们哄堂大笑，笑着笑着却有不少哭了的。

　　教学楼内飞出了成千上万雪白雪白的纸张、书页，每张每一页都浸润了无数血汗与泪水，都镌刻了十二年的寒窗苦读。

　　陶垣没有扔掉自己任何一本练习册，也没有撕毁任何一本书。
　　他和樊一诺谈过这个问题，也都约好了不要这样做。

　　即使学习很辛苦、即使时光很难熬，但他们未曾有一刻憎恨过知识、憎恨过人类进步的基石。既然是读书人，那至少应该对书籍保留一些尊重。留下的纸质材料也是在保留自己回忆的形状。

　　“大垣儿，我们姐妹要在顶峰相见啊！”
　　离开学校的时候陶垣和樊一诺在校门口用力的向彼此挥手。

　　陶垣没有在离开的时候做任何一件特别有仪式感的事情，没特意去拍照、去打卡、留下什么自己的痕迹。

　　三年来，他充实地、珍重地、没有丝毫浪费地度过了在这个校园里的每一刻，无论是开心的、伤心的、愤怒的、委屈的、尴尬的、丢人的、骄傲的、颓废的、激动的……

　　这些体验已经足够他回味，不需要额外做什么事才会不留遗憾，不需要额外留下怎样的告别或是感伤的回忆。

　　回到家，陶垣久违地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父母帮他拍了练习册和卷子摞起来与身高平齐的照片。
　　陶垣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忽然感到了一身轻松——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他的全力以赴，都是他的无怨无悔。

　　这张照片拍的还是很好看的，他转手把照片发给了管仕嘉。
　　沉寂了许久的陶垣终于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复活了。

　　他和管仕嘉的电子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新年前后，往前面翻一翻就能看到去年看的那场日出拍的照片和之后的留言。

　　回想起那次看日出的后续，陶垣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明是管仕嘉特别担心他会因为穿的少、在温度低的山顶待了太久会生病，反复叮嘱他要注意身体、预防感冒。

　　可陶垣年轻人火力壮，回来之后没有任何问题，美美睡了一大觉，第二天就快快乐乐、精神饱满地背着大书包去上学了。

　　反倒是围巾、手套、大衣、耳包装备齐全的管仕嘉被山顶的寒风撂倒了。他看完日出回家倒头就睡，中午睡醒才发现自己正在发高烧，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缓过来。

　　在电子通讯被禁止的情况下，古老的通信方式就派上了用场。
　　陶垣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管仕嘉邮到学校的。

　　那是一张打开来会播放Ms. Lion新歌的立体贺卡，是管仕嘉利用自己脑中残存的电工小知识上网搜索各种教程之后自己做的。

　　毕竟是邮寄到学校的东西，内容肯定不能太过火，价格也不能太昂贵。所以管仕嘉也算是花了些心思玩了一把“返老还童”，这些小东西对于小学生来说可能略显幼稚，但对于社会人而言刚刚好。

　　怕这样的礼物会给陶垣带来麻烦，被老师约谈。管仕嘉特地将贺卡明面上的内容伪装成乐队发给粉丝的福利，只在贺卡的夹层里附带了私人信件和一张手绘生日礼物兑换券。

　　礼物兑换的起始日期是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已经很近了。

　　……

　　有了上次分班考试在卫生间大拉特拉的经验，魏闻欣女士和陶巍先生终于认识到了真正最好的应考状态就是一切如常，千万不要搞特殊、不要打乱平时的习惯和节奏。

　　不要吃以前没有吃过的东西、不要吃最近一段时间不常吃的东西、不要特意早睡、不要在日常习惯的摄入量之外服用功能饮料或者带有大量咖啡因的饮料等。

　　陶垣现在吃的这份“老爹秘制”高考套餐已经连吃了半个月，比起第一口鲜掉舌头的美味体验，现在已经多少有些吃腻了，但胜在稳妥、卫生、营养，绝对不会引起身体的任何不适。

　　当然，家庭成员的态度也不能显得太过“严阵以待”，否则也会传染紧张的情绪，带给考生额外的压力。

　　老爹照样在餐桌上自己的固定位置落座，像往常那样看早间新闻。但他的自然明显有那么一丝刻意。
　　毕竟，一个真正放松的、日常状态的人是不会在围裙都没摘下来的情况下套上外套、正襟危坐的。

　　和没用的老爹比起来，老妈的演技就要高超很多。
　　她的举动一切如常，挨个亲过“老婆”孩子的脸蛋和额头，从餐桌上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准备赶去工作。

　　只不过，在离开家门前，她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陶垣要带去考场的透明文件袋。
　　准考证、身份证、文具、撕掉标签的透明水瓶……
　　确认儿子的战前装备无误后，她才说了句“大垣儿加油啊”，出发去工作了。

　　既不刻意忽视，也不额外重视，精通人性的魏闻欣女士很懂得自家考生的心理需求。
　　陶垣在吸入食物的间隙说了声，“谢谢妈！”

　　一家人里面最放松的就是他妹陶最。
　　她不是不清楚考试的重要性，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家老哥不用担心而已，而且要考试的是她老哥又不是她，她紧张个什么劲儿？

　　大学招生都有惠及本地的政策，她哥成绩不差加上本地户口，上个好大学绝对不成问题。

　　陶垣确认好手机上的定时器和闹钟已经全部关掉，开启勿扰模式。
　　所以，管仕嘉发来的“加油”，他大概率要等上午的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才能看到了。

　　……

　　那是漫长又短暂的两天。
　　比起其他迈着步子飞奔冲出校门的考生，陶垣显得有些慢悠悠的。

　　他突然想要看一看。
　　看一看这群和自己在同一个时代、经历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青春的人。
　　比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陶像是站在河岸的人那样欣赏被这种氛围包裹的感觉。

　　看他们的欣喜若狂、听他们的尖叫与纵情歌唱，终于所有的压力都被释放。也有刚刚走出考场就哭出来的，或是面色凝重，或是垂头丧气。
　　万千种姿态尽收眼底。

　　从这一刻开始，陶垣有意识地站在了他为自己选择的角度。
　　做一个在这时间长河之中的见证者、亲历者、记录者、传承者、讲述者。
　　是历史学科看待事物的视角了。

　　陶垣只留给自己很少的时间细细品味这份独属于自己的转变和感受，因为他要加快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地奔向属于他和那个人的约定。

　　六月，陶垣高考结束时的天空是阴的，还零星洒下了几滴小雨。
　　但他的彩虹已经在街边等他了，手中还捧着一束花。
　　浅咖色的纸张里探出来的向日葵与白玫瑰，洋甘菊和白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