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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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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营地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
忙活完帐篷,很崩溃的发现我那可爱无敌又大又软还特有弹性的小熊被我忘在客栈里了。我这人睡觉的时候绝不能怀里没有东西。否则必然睡不着。
小西正在生火,见我有些不对劲,问:“怎么了?”
我茫然摇头又茫然点头再茫然摇头。“没事。”
算了,大不了看一夜的星星。
老天爷像在跟我作对,白天那么明亮,入了夜就开始黑云遮月。
黑森森的海螺沟夜里静得可怕。虽然小西一再说这里常有人宿营,野兽早就不光顾了。可我还是会被偶尔传来的丁点儿声响吓得发抖。
我从小听觉敏感神经衰弱,最厌恶烟花爆竹或者任何会把我吓到的声音。章豫东那妖人跟我偏偏相反,他最是喜欢烟花。总是强迫我跟他一起放烟花。看我怕的大喊大叫,是他最大的乐趣。虽然长大后这种情况渐渐少了,但他的恶劣已经深深刻在我心底。
这夜真不知怎么熬过去的,但也总算过去了。
醒来竟看到小西的脸近在咫尺,吓得我赶紧连人带睡袋滚开了。
想来我夜里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寻找可以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的物体。结果靠在小西的身上。
我是强打精神跟着小西来到这灰蒙蒙的荒芜地带。很难想象相距不远的两个地方一个如天神之泪一个如地狱入口。
实在走不动了。我找块灰色大石头坐下,对前面活力十足上蹿下跳的小西喊:“不走了,在这儿等你。”
他站住回头看我,右脚高高踩在石块上,定格造型超豪迈,整一西部酷牛仔。“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什么啊,灰蒙蒙的脏兮兮的,几个小时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咱们要去找冰川。”
“冰川又怎样……啊?冰川?真冰川?”我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走到小西面前。他站的地方地势很高,我仰头问:“你早说啊,早说我就在成都买瓶芝华士。然后咱们用冰川的冰来冰镇,在这地方喝上一杯该有多美!没有也行没有也行,”我语无伦次的嘟囔:“能让我吃块冰川冰块也行。”
小西俯视我,一脸无奈的笑。“等你看到再决定吃不吃吧。”说完他转身继续健步朝前走,隐隐嘀咕了句:“还好车上有治肠炎的药。”
终于,小西停下脚步,举起相机咔嚓起来。光线很令他不满意,又在镜头前加了率透镜。
我不乐意了。“你照什么,赶紧的找冰川啊。”
他拧紧镜头,冲前方点点下颚。“这就是了。”
啊?
我傻眼了。
冰川不是晶莹剔透玉洁冰清的吗?眼前灰蒙蒙的像巨大岩石的玩意儿就是冰川?往前凑凑,果然是冰,就见那些里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灰尘杂质。
CCTV-2的芝华士广告里,冰川晶莹剔透的跟水晶似的。敢情都是蒙人的啊。
“海螺沟冰川带是中国海拔最低的冰川。有机会去到高海拔,冰川会比这更纯净些。”小西好心的开导我。
离开的路上小西无不遗憾的说:“若是徒步穿越贡嘎山区,收获的美景会更多。”
我反正流浪着呢没事可做,“那就徒步呗。”
他瞥了我一眼,“我没那么多时间。”
时间?这个词好像已经被我遗忘了。忽然意识到一切事情既有起点必然有终点。
我哦了一声,淡淡笑着。脑袋里却想起订制好的嫁衣、烫金边的喜帖、我妈想要把我嫁出去的急切、价格不菲的钻戒、一望可以到底的未来……立时什么兴致都没了。
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没人在乎郑好究竟在想什么,没人在乎郑好有没有才华,没人在乎郑好开不开心。因为大家都觉得我没什么资格对生活抱怨。他们认为我有了章豫东,便再不该再有什么不开心不满足的。
我偏就是不开心。常常围着学校操场莫名其妙奔跑,等精疲力竭的时候躲在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哭,觉得自己是宇宙第一大委屈。
“皮皮,你怎么了?”路过一片红色石头滩时,小西停下车扭头问我。
什么怎么了?我不是在笑吗?看着小西,不知怎地肚子里一阵翻涌打出个饱嗝。“嘿嘿,”我不好意思的挠头,“肉罐头吃多了。”
小西定定看我,直到他身上那股子海上气泡的味道令我头晕,方说:“你不开心。”
“谁不开心了,我开心着呢。”
他没再说话,下车绕到我这边拉开车门伸出手。“我记得这附近有棵康定木兰,现在正是花期。我带你去看。”
这棵树很神奇。一棵之上同时绽着红、紫、白、粉四个颜色的木兰花。
站在树下,时有花瓣娉娉袅袅随风而落。花香更是难以形容的馥郁芬芳。
按说我该心情宁馨。它却是小澎湃。心底里窜出痒痒的酥麻感,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全身所有的毛细血管末端。
小西又在按快门了,我知道。
我本下了决心不跟任何人联系。到了这个名叫新都桥的镇子上却不由踌躇。
早餐后,小西照例跟客栈老板攀谈起来,顺便了解近一段时间的天气情况和下面县道的路况。我则冲了个热水澡。
昨天傍晚刚到这里时,我在镇子上买了条墨绿色羊毛薄毯。沐浴后散着头发,把毯子裹在单薄的衬衣外围着客栈的电话走来走去。
我心里毛毛躁躁,猫抓一般。
“皮皮。你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吗?来来回回看的我们头都晕了。”小西远远冲我喊着,他旁边的客栈老板憨憨微笑。
这一喊,倒促使我下了决心,问:“老板,电话能用吗?”
“国内长途?”
“嗯。”
“用吧,一分钟一块钱。”
我不顾上价钱问题,拿起话筒拨出一个号码。
莫奈定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电话里他的语气很不友善。
“日,谁啊?”
我立刻笑了出来。
他惊叫:“郑好!是你?吃生鱼片没把你吃吐了?章豫东说他送你去日本参加一个油画短期培训班。靠,真的假的啊?你这傻丫头命真他妈好。”
我一怔。章豫东竟是如此在亲朋好友间解释我的失踪?
莫奈没听到我说话,催促起来:“喂,郑好,你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事儿想找哥们商量吧。”
我索性顺着那妖人的谎言往下编,何苦拆穿章豫东。“莫奈,是哥们儿吗?”
“少废话,直奔主题。”
“我,碰到一个男孩……嗯,该怎么跟你说呢?不知道怎么形容跟他之间的感觉……”
“你这丫头良心被狗吃了?还是不是中国人?章豫东把你送去学习,你倒是跟日本男人搞上了。”莫奈反应激烈。
我小声嘀咕:“不是日本人。”
他这才大大的放了心。“这就好,什么男的啊?章豫东那样的都入不了你的法眼,还有谁硬件软件各方面能赶超他?”
“没什么可比较的。我就是……这些天总是难受。你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叫我不是这样的人?”莫奈尖声叫起来:“你不爱章豫东,早就该告诉他告诉所有的人!你现在对一个男孩动心了,这没什么不道德的。背叛这事儿只要有合适的温度和湿度,就会滋生、就会疯长!每个人都是它的母体它的宿主!都有发作的可能。我只问你,真动心了?”
紧握话筒,我点点头。
莫奈像是长了眼睛看到我点头似的,说:“拿下!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瞟了小西一眼。他正聊在兴头上,双手挥舞兴奋不已。看着看着,眼眶有点儿湿,心脏有点儿紧。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
“很好。”他打了个哈欠,语气顿时慵懒起来。“那我接着睡了啊。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把那男的带来让哥们我看看,顺便再给我带几本火爆的色情杂志。”
我眨眨眼,笑说:“好。”
放下电话,发会儿呆。
唉,早知道不该给莫奈打电话,这个唯恐宇宙不乱的家伙最擅长加油添醋煽风点火。其实他会怎么说我早已料到,只是,听到了,为什么心里还是犹豫还是觉得不够?
小西不知什么何时结束了谈话来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大叫:“想什么呢?”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瞠目瞪着他,瞪到他自己察觉到不该如此吓我,满脸抱歉的说:“没事儿吧。唉,你知不知道自己常常发呆啊。而且发呆的样子很欠扁。”
我仍是怔怔看他。看得他说话开始结巴:“皮皮,你别吓我?真被吓到了?没事吧。”
小西伸出手摇晃我,想要把我的神智摇回来。谁知摇着摇着倒是把我的眼泪摇出两滴来。
客栈老板走过来很有经验的说:“女孩都不经吓的。赶紧哄哄吧。”
小西用拇指指腹擦去我的眼泪,把我生硬的扯进怀里,手掌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儿时幼儿园老师哄我睡午觉的触感。
如果当时他不那么抱我。
如果他的怀抱不那么诱人。
如果……
我讨厌如果这个词。它使用起来那么轻易,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就能讲得出。人生却仅有一次,如果的事只在我们的臆想中发生。
离开小西的怀抱,我整个人还是傻呆呆的。小西不自在的咳嗽两声,“上楼收拾东西。”
“啊,干嘛?”
“出发!”
霸道继续沿318国道向西行驶。路两旁时而可见白色的村落。小西开始滔滔不绝的跟我说话,介绍藏式民居的特点和建造方式。
从他牵我的手站在海螺沟那棵美到不可思议的康定木兰树下,就一改之前的沉默少言,喋喋不休起来。相反,原先喜欢喋喋不休的我倒是不爱说话了。
我不怎么说话是因为紧张。他为何变得这么爱说话我却不知道。但我喜欢这种改变。
听他讲藏民如何崇尚白色,如何把白色融入生活的每个细节,如何渴望自己的心永远是白色的。我心底渐渐涌起画画的欲望。
摸着右手小指的黑指甲,我指着远处掩映在红色山地的白色村落问:“小西,咱们在这儿停一天吧?”
从跟他一起流浪开始,永远是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小西似乎有严格的行程计划,不容改变。所以我只是问问,没抱太大的希望。
谁知他想都没想,说:“好。”
霸道离开318驶上县道,再下县道走在乡间的夯土路上。很颠簸,很快乐。
我披着那条墨绿色毛毯在村子里悠悠溜达,小西则去跟村里的藏民交谈。藏人都很好客,他们生活在这片红色的广袤大地上,性情浓烈如酒热情好客。呃,除了他们的狗。
村子里随处可见忠心耿耿保家护院的藏獒。我已有了经验,尽量不看它们也不看它们身后的房屋。
还好有可爱的孩子们,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偷的笑。若我也去看他们,笑声却立时听不见了。
“皮皮。”小西朝我摆手,示意我过去。
他身边站了个健壮的汉子,冲我一边点头微笑一边说@#*&%…。我一句没听懂,却做出一副完全明白的表情。“嗯,就是,好,好。”
那汉子示意我们跟他走。
小西忍住笑,在我耳边轻轻说:“这位是村长,他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大的。可以腾一间客房给我们。”
“只一间?”
不会吧。在野外混账是节省资源的办法。我的小熊丢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滚来滚去,第二天醒来躺的位置一准儿的乾坤大挪移。听我妈说我的睡相超级不好,时常有流口水的情况发生。
搁以前,我不介意。可现在明明和以前似乎不大一样。
“你说怎么办?”小西两手一摊,“要不然咱们在村口支帐篷,混账?”
有区别吗?我瞪他一眼。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禽兽,不会把你怎么样。”
唉,我哪里是怕你禽兽,我是担心自己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