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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失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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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下人禀报,顾府昨晚这失窃可谓离奇。
自从顾老爷去世后,这几年,顾柏夫妇忙于经营,多住在宁州城里,已经很少回来。原是打算操办完弟弟的婚事,安葬了父亲,就把这祖宅让给弟弟的新嫁娘,自己正式搬走。让孀居之人住在丈夫生前的居所安心过日子,原是比兄弟两家同住妥当。
昨天顾浔刚到家时,门口停的的那一长列马车载的都是装点好了准备运走的家私。顾浔突然回来,陶氏无心搬家,就让几十辆马车在祖宅多搁置一晚。
谁知就是这一晚,便失了窃。
那贼人有如能透视一般,别的箱子碰都没碰,甚至连黄白之物都没看上,愣是挑了最贵重的一箱下手。箱中装的尽是顾老爷生前收藏的名家字画,古玩奇珍。
乍一看,这显然是家贼干的。但是陶氏治下甚严,顾老爷去世三年,这些东西在府上都好好的一件没少。若是家贼,尽可挑顾氏夫妇不在府中时动手,时机远好过最后一晚,一作案立即被发觉。可若说是外贼,又怎能下手如此精准?
如此一来,排除掉家贼和外人,还有谁呢?
顾柏夫妇一早起来发现失窃,除了最开始乱了一阵,倒也没有大张旗鼓,下人们见主人都不声张,自然不敢多议论,虽然怀疑的对象心照不宣,但嘴却管得严实,连平日里正常的闲聊都不敢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只一人除外——便是顾府的少爷顾麒麟这位活宝了。
他这会正坐在前厅院子的台阶上,扯着嗓子哭天抹泪:“天杀的贼人,竟然偷走了那么多好东西!呜呜呜……那可是前朝书法大家的字画呀!!还有那对翡翠核桃,爷爷在时随便我盘,爷爷走了以后,爹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这下好了,都便宜贼人去了!呜呜呜……我好心痛,哎呀,活不成啦,活不成啦……”
几个小厮围着他好言相劝,想要扶他起来,谁知不扶还好,一扶顾麒麟更来劲,干脆顺势一躺,滚倒在地上撒泼。
顾浔送祝南卿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只不见顾柏和陶氏。
顾浔不由皱起了眉,祝南卿想笑但又得顾及师弟面子,忍得十分辛苦,还不忘拍拍顾浔的肩膀安慰道:“师弟,先前是师兄错怪你啦!我要是有这么个宝贝侄子,肯定也是不想有人来家中做客的……”
他不过随顾浔在府中呆了一晚,就已觉无聊透顶。
好面子又虚伪的哥哥,客套过头的嫂子,半傻不傻的侄儿……言谈尽是家常里短鸡毛蒜皮,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融入这样的生活的,也不知顾浔如何能耐?
算了算了,人各有志,顾浔喜欢这种日子便让他安心留下吧,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顾浔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七了,两度身陷深渊都能活着走出来,谁还能欺负了他不成?别说他想要留下过日子,他就算想要家主之位,都可说易如反掌。可笑自己,身在江湖久了,总以江湖人的眼光去看这些寻常人家,难免草木皆兵……
顾麒麟这边一见祝南卿走出来,登时不哭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在他身上左看右看,那目光恨不得化作有形之手来扒他衣服……
祝南卿起先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随即想到昨天自己逗他时随口说的浑话,抽着嘴角向顾浔道:“他该不是怀疑我吧?”
顾浔心想怎么不见顾柏夫妇,儿子闹得这样凶,也不出来管管?
只听顾麒麟恶狠狠地对祝南卿道:“你先别走!我小叔叔一回来,家里就丢了这么多贵重东西……”他这话一出,连平素陪伴他的小厮都觉不妥,上前小声劝道:“哎哎,少爷,这话可不兴说啊!”
顾麒麟抹抹眼泪道:“怎么了?我说的是他,又不是我小叔叔……”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更着形迹,顾浔顿时感到有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
祝南卿心想这熊玩意儿但凡不是顾浔侄儿,今日高低是要赏他点苦头吃吃的,但碍于顾浔,且对方又是个半傻不傻的,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还是走为上策。顾家这一地鸡毛蒜皮,让顾浔自己去慢慢应对吧。
岂料他刚一抬腿,顾麒麟就挡在他身前,张开双手拦住去路:“这么着急就想走?别是做贼心虚吧!我可告诉你,爹虽昏过去了,娘可是去找舅舅报官了,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迈出这个大门!来人,来人!”
几个下人们面面相觑,但见顾浔没发话,又素知顾麒麟是个半傻子,一时倒也不敢上来为难祝南卿。
祝南卿颇感头疼,放眼整个顾府,别说高手,就是寻常练家子也没几个,要真动手简直胜之不武,只得以眼神询问顾浔,顾浔示意他只管去,祝南卿早已不耐,当即轻轻一跃,便如一只燕子般掠上了房顶,临走之前还不忘气一气顾麒麟:“大侄子,我这就出去啦!日后你小叔叔成亲宴上替我多敬他两杯,哈哈……”
顾浔心里暗骂一声祝南卿这坑人的混账,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跟孩子置气显露轻功,是生怕招人怀疑得还不够吗?
但是,气归气,祝南卿这一走,顾浔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下来了。祝南卿不是寻常人,杀手当惯了,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不可以常人思维去论处的。
顾浔自回家以来,最担心的变数不是别人,竟是这个不期而至的师兄。他走了,后面不论是何局面,都不会脱出自己的掌控。
顾麒麟眼巴巴看着祝南卿潇洒离去,气得哇哇跺脚又无可奈何,只能指着祝南卿离去的方向痛骂:“黑心烂肺的贼杀才,偷了那么多东西还不算,连我房中糖人都不放过!呜呜呜……我自己都舍不吃的孙悟空啊!早知道昨天就不吃猪八戒了……哎,好东西原是不该留的……就像秀竹,我要是坚持早点让她给我当媳妇,就不会被小叔叔截胡了……”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下人们都不敢多听,只恨自己长了双耳朵,就连刚才好言相劝的那小厮这会也不敢再上来说什么,一个个都悄然四散。
顾浔冷冷地道:“顾麒麟,眼下你爹你娘都不在,我若把你绑去爷爷灵前抽一顿,谁都拦不住,你要不要试试?”
顾麒麟到底还算识时务,听他不似说笑,顿时不敢哭了,撇嘴道:“小叔叔,你这人怎么有两幅面孔,当着我爹我娘恭恭敬敬,在我一个孩子面前,就抖长辈威风?”
顾浔正庆幸这侄子不算傻到了家,就听顾麒麟道:好吧!我不跟你抢秀竹了,你别抽我!”
饶是顾浔修养再好,那一刻也觉手痒难忍。但他终究还是没动手,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顾麒麟,面沉如水。
顾麒麟摄于他的眼神,往后缩了缩,才道:“真的,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她,我看透她了!贪图钱财的势利小人!她们全家都是冲着咱们家钱来的!爹答应给她一百两,钱还没到手,她三个哥哥就为怎么分天天在家里打架!消息都穿到咱们镇上来了……”
顾浔看看他,默然不语。这话倒是有些依据的。
秀竹家在距离玉泽镇大约四十多里的乡下,叫做温家岭。原不是本地人,爷爷辈从南方逃荒过来的,是顾家的佃户。
她爹是个混不吝的,不好好种地,就爱赌博喝酒。那一年欠了佃租交不上来,顾家帐房催账和他吵了起来,他竟抱了家中最小的女儿往顾家门口一送,说是卖身给顾家做丫鬟抵佃租。
一个还不到十岁孩子,照顾好自己都勉强,能干得了什么活?这是欠债不还还想让人家帮他白养女儿!管家自然不肯收,这泼皮竟丢下女儿自己走了。
小女孩儿就这么被晾在门外一下午,衣裳单薄,在腊月里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期间秀竹她娘追来想把女儿领回家,还没摸到顾家屋檐下,就她爹给打了回去。
直到天黑后,顾戚山从州府回来,见有个小女孩儿蜷缩在自家门口的石狮子旁,闷声不响的抹眼泪,问明了缘由,便着人先将孩子领进门再说。
那天顾浔也在场,陪着父亲用晚饭。管事在堂下极力游说顾戚山将这女孩儿送回去,说:“老爷此举虽善,却怕会给那些无赖可乘之心,若今后一家两家的都效仿,我们可怎么办?”
顾戚山却满不在乎,一边给顾浔布菜,一边反过来游说起管家:“你也是有儿女的人,你能自己赌钱喝酒,却因为欠人家几石谷子,就把女儿给抵出去吗?有几人能做得出来?所以,这种人总是少之又少,不能因为这一个泼皮,就把旁人都往坏了想……要真有人效仿,那就等有了再想对策嘛,我看就未必会有……再说了,大人混账,总不忍叫孩子受罪,这小女孩看着挺乖巧的,不如就留下来给浔儿做个伴儿吧……”
后来,秀竹她爹听说女儿成了顾府二公子的贴身丫鬟,还领着她两个兄弟上门来想打秋风,叫门房直接给轰了出去。
顾戚山早有吩咐,她爹如上门来闹,就让账房带上当初他拿女儿抵债的字据,请上几位当日亲眼目睹他将女儿丢在顾府门口的街坊邻居,直接与他衙门见。这无赖便再也不敢上门过,但还是不死心,只是变了法子,逼着哄着秀竹她娘朝女儿要钱。
所以,顾麒麟振振有词,指责温秀竹家里人贪钱,顾浔是相信的。但是……秀竹本人,顾浔不愿自己看走了眼。因此,他对侄儿道:“她家里人是家里人,秀竹是秀竹!”
顾麒麟道:“哼!歹竹出不了好笋!温秀竹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爹和娘忙着做生意,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哼哼!”
“你知道什么?”
“我跟你说,温秀竹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什么报答爷爷的抚养之恩、又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情分,骗鬼罢了!她不但对人说的,宁愿早点嫁过来,对着你的牌位清净。而且还朝家里报花账,欺她家人都不识字,串通她们邻村的罗秀才偷偷改了礼单,爹给的明明是一百两,她却给改成了八十两,剩下二十两都资助那姓罗的穷酸小白脸上京赶考去啦!”
这话不像是一个孩子能编出来的,但顾浔肯定不能随便相信,“你从哪里听说的?你娘不管么?”顾柏一心忙于生意便罢了,但那陶氏何等精明,眼里怎能容下沙子?
顾麒麟道:“我娘当然是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偷听到听下人们说的。这不还是因为她平日装得太好,大家都被骗了么!起初,大家都不拆穿她,只因可怜她是个痴心人,甘愿把自己卖了给心上人挣个前程,可谁知,哼哼,你昨天下午才刚到家,她今天一大早就跑来找你了!她家离咱们镇上可足有有四五十里,这是一直的盯着咱们家,还买通了人暗中通风报信呢!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她人呢?”顾浔问道。这是他自回到家以来,第一句显露情绪的发问,当然也因着对面的人是顾麒麟。
顾麒麟气呼呼地道:“早叫我给赶走了!这种人还理她做什么?”
顾浔:……
顾麒麟还颇有些自得:“先前你是个死人,不好找媳妇儿,实在没得挑才定了她。现在你活着回来,嘻嘻,小叔叔,你长的这么好看,过不了多久肯定有人主动来求亲的,一个财迷心窍的丫鬟,也妄想高攀,做梦去吧!刚刚我在场,没放她进来找你……哦,她还不死心,让我带信……”一边说,一边往怀里摸索,掏出一片皱巴巴的布条出来递给顾浔。
顾浔一时间看不准这顾麒麟到底是真傻假傻,也不急于伸手去接,却道:“你不是讨厌她么?怎么又肯替她带信?”一面不动声色观察顾麒麟的每一个细微神情。
顾麒麟嘿嘿一笑:“她答应给我买糖人啊!就买昨天被贼人偷了的那个孙悟空……嗨,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糖,我弄个糖人儿可不容易啦!那我就答应给她带个信呗!讨厌归讨厌,生意归生意嘛。”见顾浔不接信,还主动往他跟前送了送:“喏,给你!我虽讨厌她,但答应了的事就会做到,爷爷常说:‘人生在世,信义为本’是不是呀?哎……我能看看吗?”
那信不过是一片破布匆匆写就,看或没看无迹可查,顾浔也没必要避他,便当着他的面打开来。顾麒麟立即凑上前念道:“求求你一定要跟我成亲!一定!求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字迹潦草,还是用木炭写的。
顾麒麟嘲道:“真难看啊!这真的是人写出来的字吗?我用脚写的都比这强!”
顾浔心道:确实是秀竹的字迹,求字最后一点还写反了,她从小就没改过来。
顾麒麟哼道:“我就猜到,她肯定是来求你的,看我多聪明,就没放她进来……”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看她不会轻易这么死心,哎,小叔叔,你要是再遇到这丫头,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啊,全是胡说八道来骗你的!”
顾浔从信上移开目光,抬眸深深看了顾麒麟一眼:“你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又怎么断定全是胡说八道?”
“我猜都猜得到!”顾麒麟压低了声音凑上来,附在顾浔耳边道:“她想嫁给你,肯定会诈你说,她知道爷爷的临终遗言,但一定要你答应跟她成亲才肯告诉你!别信啊!骗你的,爷爷去世那晚只有爹在,她早就回下人院子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顾浔点点头,假作不知有躲在一旁偷听的小厮,收起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