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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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尘远见顾浔出来，与他四目相对，算打了个无声的招呼，便又侧过了身去。
小舟顺流而下，不需人力划行，陆尘远就静静坐在船头，一条长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个小小物件，看着身下流水，似在出神。
他五指修长，将那小物件从食指翻转至小拇指，再又依次转回，顾浔定睛一看，那物件竟是一只精铁打造的箭头。跟着就想起昨夜他中了一箭，下意识便朝他左后肩看去。
两人昨晚经历一场同生共死，危急关头，又蒙他舍身相护，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无所触动。更何况，顾浔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陆将军，你这箭伤，仅仅包扎是不够的。”顾浔见他对自己伤口处理的十分潦草，忍不住提醒道。
“嗯!”陆尘远漫不经心应了句，随口问道：“那应该怎样？”
“需要缝合，才愈合得快。”顾浔差异，心想，你一个征战沙场之人，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陆尘远看了他一眼，半晌，忽然没头没脑道了句：“我没受过外伤。”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改口道：“不，有过一次，被银针暗算。”
顾浔：……
“两次都因为你。”陆尘远淡淡道。
这话乍听起来，颇有怪责之意，但偏偏陆尘远说来，就是平平淡淡，无嗔无怪，仅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就好像他对人说：这两天都遇到你一般。
顾浔道：“抱歉！陆将军，其实两次都非我本意。”
陆尘远淡淡道：“无妨。”
顾浔：……也不知他说的无妨，是说：我知道并非你的本意，所以无妨；还是说：就算你故意，我也无所谓的那个无妨。
两人一时无话，轻舟带着两人南下，去的正是南疆部落方向。
顾浔想了一想，还是道：“陆将军，昨晚危及之中，蒙你不离不弃，我心下自是感激，也当补报。然则，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恩怨不值一提，我身为梁国子民，决不能干出勾结外敌，背叛国家之举，所以，纵然欠你这个天大的人情，我也不会去为你救治同党。”
陆尘远道：“你何以认定那人便是我同党？只因是我想救之人，你便先入为主，认定他与我合谋通敌？倘若我说，此人一生，从未作奸犯科，也没做过半点对不起梁国之事呢？”
顾浔倒是没想到这一节，当即道：“如果他不是，那我自当尽力救治！”
陆尘远忽然哂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么？”
顾浔一窒，心中忽然就浮现这样一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长篇大论、巧舌如簧，顾浔也不会信他一个字，比如顾柏；而有些人，寥寥只言片语，却能令他生出一种发自本能的信任，比如眼前的陆尘远。
顾浔一时接不上话，却又听陆尘远道：“是善是恶，是忠是奸，就算亲眼目睹，未见全貌，也殊难断定，何况仅听旁人口耳相传？”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顾浔：“顾先生，以你的身份，这么天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这话乍听起来颇为讽刺，顾浔却暗暗品出，话中似乎有另有深意，自己不正是仅凭口耳相传，只言片语，就认定他勾结外敌吗？
两人静默良久，陆尘远忽然道：“顾先生，你不欠我人情。所以，我们来做一桩交易，如何？”
顾浔警惕：“什么交易？”
陆尘远道：“别急，我们先先捋一下旧账。”
顾浔一怔：？
陆尘远不紧不慢道：“昨晚上半夜你伙同他人行刺于我，下半夜，我令你置身险地，算不算不扯平了？”
顾浔道：“扯平了！”
陆尘远又道：“三年前，你救我一次，昨晚我在悬崖上救你一次，崖底救你一次，连本带利，折二抵一，能不能两清了？”
顾浔道：“两清了！”
“好！既然彼此不欠人情，后面的交易就好谈了。”陆尘远原本一直看着江水，侧着身与他交谈，这时转过来，看着顾浔一字一句道：“顾先生，如果你肯帮我尽力救治这个人，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答应你，今后你若行刺失败，落入我手，饶你三次不死。”
顾浔万料不到他说的竟是这个条件。这说明陆尘远清很楚杀手组织的规矩，行刺目标不死，刺杀就不会终止，也就是说，昨晚他是在认定顾浔今后极有可能还会再来行刺情况下，还两度救他。并且救他的真正原因，也不是指望顾浔去治人，而是为了报答三年前的救命之恩。
他并没有挟恩图报，也不打算用武力强迫，而是光明磊落的提出条件交换，虽然无情，但这份气度，顾浔不能不为之心折。
随即，陆尘远又补充了一句：“不止对你，包括你的同党！”
这句话令顾浔陡然想到祝南卿，还有阿九。如果上一句是令他心折的话，那这一句就是令他心动了。
“如果确定那人没有通敌卖国之举，那我自当尽信救治。”顾浔道。
“有没有，你有眼睛有脑子，不会自己分辨么?”
说话间，小舟已载着两人驶过了水势较急的流域，陆尘远起身，拿过一根竹篙撑起了船，河道到了开阔平缓处，现出一条条分支，他于这一带水域显然颇为熟悉，每每遇到岔道，都能毫不犹豫择向，顾浔努力暗记地形，然而水路不同于旱道，看上去往往大大同小异，只能勉强记得多少算多少。
约莫再过半个多时辰，陆尘远撑船靠岸，带着顾浔往岸边山上走去。不多时，来到一座山寨正门前，正是南疆第一大部百夷族。
此时梁国与南疆十八寨正处于交战时期，庞骏前几日还遣手下与其中的百洄部和百冲部打了一仗，陆尘远身为梁国将领，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入百夷部，顾浔心想，但凡叫任何一个梁国人见了这一幕，不认定他是国贼才怪。
守卫认识陆尘远，见他带了一人也不加阻拦。陆尘远没有多话,开门见山第一句便是：“孟郅呢？”
守卫道：“少主昨夜闻听后山变故，就带人前去接应，遍寻不见将军，此刻应还在寻找，他吩咐，如遇将军归来，请先至议事堂稍候，待属下着人通秉，少主会即刻赶回相见。”
陆尘远冷哼了一声：“他还有脸见我！”
话虽如此，还是与顾浔一道，跟着引路的士兵，进入寨中相候。那议事堂建在寨中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头上，孤零零一座，远离其他建筑，应当是商决大事时，以防消息走漏之故。那士兵将两人带到之后，也不敢多待，亲自奉上茶水便立即退了下去。
顾浔见左右无人，轻声对陆尘远道：“你向寨中要一些处理伤口之物，我帮你把箭伤缝合一下。”
陆尘远看了他一眼，道：“不急，先等孟郅。”
不多时，厅外响想起脚步声，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着异族服侍，腰间挎了一把牛角刀，风风火火走来，身后跟着两名亲卫，一见陆尘远端立堂前，绷紧的面皮顿时松了，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阿诀！”孟郅道：“从昨晚后半夜到现在，我几乎把后山都翻过来了，遍寻不见你……”
“遍寻不见自然是没死，有什么好吓的？”陆尘远面无表情道。
孟郅有些尴尬，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是我防范不周，还好你没事！我已经下了严令，即日起加强后山防守！”
陆尘远冷笑道：“你守后山做什么？你还是先守好自家山寨吧！别哪天睡梦中就被人把家都偷了。”一边说，一边抛出一物，丢给孟郅，顾浔认出，就是方才他坐在小船上随手把玩的那只箭头。
孟郅接过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我们南疆的箭！这……我本以为,那些要杀你的人都是梁国的势力……”他一面说，以免将箭头交给两名亲卫，“你们来也辨认一下，能不能认出是哪一部的？”
陆尘远道：“认出哪一部又怎样？南疆十八部，人人想要杀我都不稀奇！但是，他们会在我来找你的路上伏击，证明，你的图谋已经泄露，并且，他们不容你成事！你再犹豫下去，贻误的是你的时机，而不是我的！”
孟郅手握成拳，在厅中来回踱步，显是心中犹豫难决。
陆尘远道：“今日我来，仍是以宁诀的旧日身份，来日，就是梁国南征左前锋陆尘远了!你还有三天时间犹豫，先带我去看韩叔叔。”
孟郅一进厅事就发现了顾浔，但见他是陆尘远带来的人，便也没有多问。听了这几话，便即恍然。一旁的顾浔也是同样，心想那位“韩叔叔”应当便是等待救治之人了。
孟郅忽然叹了口气，脸现凄然之色，摇了摇头，显是情况不太妙，道：“他接连高烧不退，偶尔呓语，便只是问你，昨晚你遇袭，我遍寻不获，只怕你遭遇不测，都不知如何向他交代，谁知今早来报，他已经不醒人事了。”
陆尘远自进山寨以来，始终神色冷淡，到此刻方垂下了眼睫，幽幽道：“不必交代，我要是死了，他活着也没用了。”
顾浔……，又想，难怪他昨晚自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之时，要送我脱身，提出的条件是让我报信，而不是医治此人。不过这话当真凉薄得刺耳，要不是一路以来，亲见他的为人，单从这句话，足够让人误以为是无情无义之辈。
孟郅当先引路，一边说话，一边穿山过岗，来到山寨深处一片植被颇为茂盛的树林，林中盖有两间草舍，门口有人把手，孟郅令其远远退下，并让亲兵助手门口，三人才进去，并回手关上了门。
顾浔一进到室内，顿觉一股闷热之气扑面而来。时值暑季，天气本就炎热，这屋子门窗紧闭，还生了一盆炭火，常人只怕待不了一时半会儿便要中暑，然而躺在榻上那人身上却还盖着厚厚的棉被。
床头点了一盏油灯，照出那人双目紧闭，面容枯槁，房中已是极为炎热，那人却还时不时一阵颤抖，发出牙关扣响的格格之声。
顾浔见此人是个病重的老者，心想，莫说他未必是陆尘远同谋，就算是，命悬一线，垂垂老矣，又能做得了什么？以陆尘远特殊的身份，也不需要去向旁人刺探什么梁国的军机秘要。当下出于医者本心，已经握住那人手腕，为他诊脉。
数息，顾浔便明白了陆尘远为什么非要找他来救治的原因。
此人也是习武之人，受了沉重内伤，又外感风寒，引发体内沉疴，更兼之，顾浔察觉他的内息在经脉中激荡，颇有走火入魔之兆，与三年前的陆尘远颇为相似。
这种情况，仅凭寻常汤药是不能缓解的，普通大夫的针灸之术也不行，只有身负内力，又精通医理兼穴位之人，才能施救。陆尘远在三年前经历过一回，自然首当其冲，认定了他。
顾浔当下迅速开出药方，着人去抓药，自己为那老者施以针灸之术，陆尘远则在一旁静静看着。随着银针刺入百会穴，那老者果然全身一颤，缓缓睁开眼来。
陆尘远立即近身，单膝跪在塌前，握住那人的手，低声叫了句：“韩叔叔！”
那人辨认认出面前之人，费力地道：“阿诀，我……我撑不过去了！不用再为我费心了，就让我早点死了吧，也好早点到地下去向老将军请罪！”
陆尘远道：“此时言死，为时尚早。”
那人道：“不，我是真的不想熬了，不想受这份罪了！这么多年来，每一天，我一闭上眼，都是少帅脑袋被砍下的那一幕……呜呜……”他说到这里，眼里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呜咽道：“饶了我吧……阿诀！便让我去了吧！”
“韩子峰！”陆尘远一声断喝，道：“三年前，我也曾如你现在一般！也想过，一死而已！但是有人当头棒喝，告诉我，我的这条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今天，我也同样告诉你，你的命也不是你自己的！哼！不能熬也熬了八年了，现在才想一死了之？你问过他了吗？还在地下还沉冤昭雪，背负污名的陆临渊答应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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