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将》秋庚白

95、换代

　　秋萧曼呼哧带喘，仿佛急迫，却让明蔚那副阴诡的怒容瞬间散没了影。再转过头时，那双无法平息波澜的眼里已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热忱和柔情，就如同秋萧曼记忆中的那样。

　　不知何时，长街早已陷入万众瞩目的肃静中。

　　秋萧曼不顾劝阻，一路小跑而来，身后还跟着卫光和几个衣着银铠的明军。

　　“明蔚...”
　　她又唤了一声，却仍旧如以往那般冷漠无情，就好像没有情绪地只叫了他的名字。
　　即便如此，却也足以唤醒明蔚深埋于心的动容和温情。

　　此时此刻，明蔚根本不会有任何旁的情绪，他迫不及待重下高台，照着秋萧曼跑过去。
　　还以为她会迎着自己展臂拥抱，却不想那个令他日思夜想，时时盼着转醒的人却忽然脚下一转，朝着王公贵族坐在的人群踱了去。

　　仍在看台上的木良畴和围满天门的明军都不免尴尬地别开头。

　　明蔚脸上的喜色也瞬间消了一半，眼看着他期盼的拥抱竟然给了秋世博和仲琼芳...
　　疯狂的妒忌让他脚下的速度都减了几分，直到行至几人面前稳稳站定，不吭一声地瞅着眼前的家人团聚，笑逐颜开。

　　醋意实在是太大了。

　　“秋将军——”明蔚冷冷开口，试图阻止这样的热情给了旁人，“你这样不好吧...”

　　秋萧曼依旧扑在母亲怀里，但面对他站的仲琼芳却忽然觉得无礼，这才轻轻推开女儿瘦成纸片的身子，怜爱的口吻温声道：“总该先谢谢救命恩人...”

　　心潮澎湃的秋萧曼被母亲突然推开，才想起身后的明蔚，她转过身却没像方才那般喜悦，只是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无金甲覆面。
　　无金铠遮身。
　　一身窄袖武服，倒显得利落朴素。

　　被她生硬地瞧着，明蔚不免心虚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哪里不得体，不明所以地问：“哪里没见过？”

　　这话说的，大庭广众之下让秋萧曼当即有些为难，驳斥：“哪里都没见过！”

　　本还无意的明蔚才听出来这话说的仿佛想要跟他撇清关系，抬头的时候忽然笑了，“呵——想见也不是难事。”

　　...

　　无异于调情的挑逗让周围的人都跟着红了耳根，却捕捉到妘亿忽然对秋萧晴小声说：“比我还离谱？？”

　　谁知话音才落，明蔚就已把视线投了过来，语气可不比方才的春风得意。
　　“我哪离谱？”

　　听他忽然这般质问，妘亿倒也不怯场，不知从哪捡了份自信，站起身与明蔚比肩。

　　明蔚只傲慢地挪眼瞧着他站到自己身边，却又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扬起下巴，就在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冷汗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论辈分，你该叫我姐夫！”

　　大不敬的话却让明蔚忽然咧嘴笑了，也不知什么邪魔附体，他忽然将手臂搭在妘亿肩膀上，赞同极了他这句话。

　　忽如其来的沉重让妘亿心底一惊，差点没站住。

　　可没等明蔚这份得意蔓延多久，秋萧曼身后便传来一人雄浑的声音。
　　“自始至终，我也并不同意你进秋家。”

　　言罢，明蔚笑容一僵，扭头去看脸色更为难看的秋世博，只问：“为何？”

　　秋世博又朝高台上看看，眼里迸发着怒意。
　　“秋家无人喜欢杀戮重的人！”

　　明蔚忽然虚眼，将搭在妘亿肩膀上的手臂撤下来，质疑这话的真实性。
　　“秋老不是杀戮重的人？”

　　“不是！”

　　瞧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明蔚又挪眼看像仲琼芳，“那看来夫人错嫁了！”

　　“你什么意思？！”秋世博当即被激怒，紧攥的拳头随时能抡出去，却被身前的秋萧曼拦了一道。

　　“你夫人可说自己喜欢杀戮重的人。”明蔚平淡地陈述，却忽地想起什么又笑地开怀，“还说我与曼曼般配极了。”

　　仲琼芳那时候哪知道离月竟然就是明蔚...

　　她尴尬地勾指掩嘴遮掩窘态，却听秋世博质问：“你说了？”

　　“嗯...”仲琼芳应了声。

　　秋世博更急，怒道：“那我也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你这个外族贼子！”

　　他的确是忠臣良将之后，即便此时此刻也毫无畏惧。
　　‘外族贼子’四个字已让包围住他们的明军都投来饱含怒意的目光。

　　明蔚脸上的悦然之色随之落了几分，只肃然道：“八座金山，十八座城池，四十万大军为聘，行不行？”

　　话音才落，周遭早已哗然一片，议论声如洪水倒灌，掩盖住无法想象的震惊。

　　就听坐在雯桦王周围的贵族们窃窃私语声滔滔不绝。

　　“八座金山？！我是不是听错了！”
　　“相当于两个雯桦！”
　　“这哪是下聘，明明就是自带嫁妆入赘！”

　　听着周遭有滋有味地议论着他如何‘下嫁’秋家，明蔚嘴角又漾出一抹饱含温度的笑意，追问：“如何？”

　　却忽见秋萧曼冲他谨慎地摇头，还没拆解出其中意思，秋世博脸色登时更难看了。
　　“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说罢，他也不顾明蔚僵在当下的表情，拨开身后的明军便走开了。

　　周遭的议论转为失意的嘘声，不知道是因为秋世博拒绝了这样的富贵姻缘，还是担心得罪了明蔚连累自己。
　　劝秋世博接受心意的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站在明蔚身边的妘亿却忽然幸灾乐祸地笑了，“岳父大人可不是轻易能搞定的。”

　　瞧着他走远的背影，明蔚忽然蹙紧眉头，看着郁闷极了。

　　倒是秋萧曼悄然笑了声朝他走近两步，趁着此时流民的注意力都在秋世博身上，才淡淡道了句：“谢谢。”

　　耳边的轻语让一脸郁色的明蔚扭头回来，瞧她温暖含笑的样子，却也柔和了眉目棱角。
　　“这下好了，我要无家可归了。”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却让秋萧曼心头一沉，当即想到了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绝望和无助。她无法完全感知明蔚的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却在失去了最好的战友后，才深深体会到一个足以避风的港湾是多么重要。
　　“不会。”

　　没想过她会这般坚决，但当这两个字果断从她檀口脱离时，明蔚的心都彻底融化了。强烈的冲动让他想紧紧抱着眼前的小姑娘，可当她察觉后却依旧抬手做出一副推拒的动作。

　　明蔚只好安安分分站着，心里的焦急全体现在他挪不开的目光和匆忙咬下唇角的动作上。

　　瞧他此时心情好转，秋萧曼才放眼跪坐满城的乌泱泱一片，问：“闹剧结束了吗？”

　　闹剧指的便是高台上的行刑。

　　明蔚眸色瞬间一凉，垂眸试图按捺不满的情绪，冷声道：“你想让我放了妘坤？”

　　“至少我还是个雯桦人！又岂能看着——”

　　“——公山贺呢？”明蔚掀眼时，眼神冷到底，他明知道这会掀开秋萧曼的伤疤，却还是不顾后果，“你没看到他是怎么死的吧？”

　　提到公山贺，秋萧曼那张嫩如春桃的脸登时黯淡下去，不可言喻的悲伤见缝插针，令她沉重的心痛无限蔓延。

　　“七个人的惨死换了你的命！”明蔚声音都充斥着艰涩，“挖出来的时候，都成了烂泥！想要厚葬都不知道谁是谁！”

　　愤恼的情绪让他声音都变大了些，周遭的议论也因着他忽然转变的暴怒情绪而再次安静下来。

　　“我对他们要做的无关种族！无关国度！这是对英雄的敬仰！对一个合格战士的高度拥护！”
　　明蔚的声音在长街回荡，他边说边扭头去看高台上那个满脸是血的人，用手指着他，恶狠狠道：“就这么块烂泥！凭什么让那些铮铮铁骨白白丧了命？！”

　　瞧着秋萧曼洇红的眼角，他弯下腰，两只手拢住她近乎要颤抖的双肩，以一种极力克制的语气道：“这无关忠诚！”

　　那双沉沦于悼念的眼终于失了神，忍不住漾出的泪如断了线的水珠，秋萧曼根本没听进他的话，只在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公山贺临别的长叹和他那句要做第一个拭泪人的调侃。

　　她确实不知道公山贺的死状，但能让明蔚这个从不会对谁屈服的人投入这般敬佩，必然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她不敢想，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只觉得随着眼睛的轻合，朝后无力地晃了两下。

　　瞧着她撞进仲琼芳的怀里，明蔚仍旧尊重着她不愿在此时与他过于亲近的坚持，轻轻松了拢在她双肩的手，却更加毅然决然的语气冷冷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人，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就听看进舞台前侧的雯桦王周围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和，他侧目去看，才发现那个几日功夫便已头发全白的老人正口吐白沫抽搐不停。

　　他朝站一旁的明军使了个眼色，就看那人从怀里取了个小白瓶，掰开雯桦王的嘴，朝里扔了一颗黑药丸。
　　而后，明蔚背着手朝雯桦王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看见他又缓缓复苏睁开眼，才睨着说了句：“你也跑不了！”

　　妘亿在这个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冲出来，那毕竟是他的父王和弟弟，满口质询的语气：“这一切不都是因你抢占雯桦造成的！凭什么还要对我父王兴师问罪？！”

　　明蔚瞥了他一眼，爱答不理的口吻：“大殿下不抬头看看天么？”

　　血红的天际，一个拖着火红长尾的火球正朝着他们急速飞驰。
　　天空呈现这样的异景，妘亿早就看到了。

　　明蔚已不想多说，却还是顾忌他是自己未来姐夫的份上，收敛了几分跃跃欲试的狠毒。
　　“这句问责该向谁？又该怎么说？大殿下不妨过两日再想想。”

　　妘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拦住他去路，毫无畏惧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瞧着他这副莽撞的样子，明蔚轻笑一声，手指戳着他肩头提示：“不是我想！是你该想想，等他死了你要如何治理好雯桦！”

　　话音将落，妘亿当即傻了眼。

　　没等他反应过来，雯桦王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已朝他围簇了过来，而站在秋萧曼身边的秋萧晴却已是掩盖不住的沮丧，对秋萧曼抱怨了句：“父亲也真是的，放这么个人在外面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