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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浮游尘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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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芈荷——”
闻声回头,石壁映出茕茕孑立的丽影。
溪水潺潺,她朝赵政轻轻一笑。朝思暮想的面庞,耳后发梢因风轻扬,神却栖息未动,举止无处不显大气潇洒,轻袅举重若轻,让人不由自主俯身称臣的端庄。
赵改怔住,呆呆看着她,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容貌,入眼皆是流光,永远,永远也看不完……
她说,“大王神情极哀,伤且深沉”
当年一眼,他便意识到,什么才是受命于天!她虽少言待人宽仁,比他更适合统领这个国家,却要为他囚用。赵政在心中狂喜,庆幸她是楚国送来的佼女,表面上却嗔怪地欺负她。庆幸如果她是秦人,或是楚王的兄弟,这些都将成为赵政霸业的阻碍。他,就要利用她成就千古事业!
时间飞速旋转,境像杳变。
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听赵政絮叨臣工聒噪,太后异心,吕相擅权。他故意用话探她。
芈荷听得只是微微一笑,“我不喜做官”,她将赵政的野心霸业看得清清楚楚,却云淡风轻地抹去他刚脆的棱角。
“可是嫌朕软弱不堪?”赵政
“我听智者言,天下之王受不详而邦。社稷之主受垢而国,大王既受水德,自是天下最柔弱且不详,方能以弱胜强,方言若圆。”芈荷闭眼。
“好一个柔弱且不详,寡人信服。”赵政。
烛火摇曳,顷刻融入黑夜。
二人由此有隙,可他不知为何就是喜欢芈荷,她的模样,气息,话语,所有所有,没有理由……
墨卷收敛,环视四境皆无人。唯有一点晨星,点极北斗。
“清风老人,别来无恙。”赵政。
“陛下欲嗜深,天机自浅”清风老人凭空而现,朝赵政行礼。
他名义上替赵政寻仙,实际找寻跳出轮回的天道。赵政自以为超出古人的构想,便能跃出轮回的枷锁,越至晚年,现实越他不得不承认,越出古法,虽能避开古之积弊,却也无法解决不断涌现的新问题。没了诸王分封专权,还有外戚专政;没了外戚,还有持幼宦臣;没了宦臣,还有主弱臣强;没了主弱臣强,还有黄袍加身;没了黄袍加身,还有夷戎之故;没了夷戎,还有党争林立;没有党争,还有外敌入侵;没了外敌,还有思代李僵……
凡尘中挣扎至此,天道看似追及,永远接近,无穷无尽,无可达到。
君主受任于天时,结于地理,以降人和。挽手前行,既要平衡所谓古今之法变,又要匀正各方雄士。可谓不可过甜,不可过咸,不可过苦,不可过辣,一日手抖,千日难挽。他苦心企图找寻平衡之机法,延续帝国的天命。
清风老人跃迁过茫茫时空,灵魂穿梭浩渺的时间长河。天机,唯有三点。
他牢牢记住,然后再问,“如此,便可立万世而不竭?”
清风老人点头。
赵政再言:“这万世,与朕无关?”
沉默。
赵政又要提问,清风老人挥一挥衣袖,“陛下欲嗜深,天道可遇不可求。”
赵政拦住老人,极为真诚地问道,“欲立我之万世,先生教我。”
清风老人:“陛下、国家、万世,三者不可兼得。唯有弃国,望陛下三思。”
赵政沉思良久,“愿无我。”
“善!”清风老人朝赵政长揖。
清风老人背后羽翼凭虚御风,只见四境虚旁,状若鸡子,浑圆候风,莫不流沙簌簌。
赵政忽起一念,“朕欲楚妃相伴。”
清风老人晏笑,抚须叹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运命无形,行天无意。寿从天,逆天改命,陛下可愿去寿?”
赵政曰:“善。”
清风老人,“如此,陛下寿不及半百。古之推演筹算,恒一而不常,一衍二三,此事关乎天,降乎地,去一徐行。”
赵政不解。
老人化气凝字,从“政”中去掉竖向|,自是为“改”(作者注:此处指秦汉简帛文字记法,正与己,形似差竖向一。)
……
芈荷缓缓醒过来,透明的玻璃窗,此地是二十一世纪,心安。
想要起身,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咽喉处,没有用力,她向右侧看去,那是赵改的手指。
“你干什么!”芈荷吼道。
他惺惺收手,没有解释,只是翻了个身。
芈荷很疑惑。他似乎很疲惫,七星般侧卧,背对着她,不打算解释的样子。
她索性站起来,朝外走去。
“嗯嗯。”赵改随口哼唧。
芈荷驻足,回头看去,他递过一袋草莓牛奶。
“有病!”芈荷。
“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的。我有病,你有药嘛?”赵改。
桌上放着好几箱草莓牛奶,芈荷无语,不知如何回他。
“毕竟有缘才能相识,不妄来世上一回。”赵改的表情,仿佛在思考极为缥缈的事。
“你不对劲。”芈荷。
“嗯哼~”赵改。
屋外整合,地平四远,山峦叠嶂,阳光顺着天幕滑行,她先是恍惚时间斗转,随后踏步,没入阳光。重宇庙堂,蔚然无景,唯有近旁一幼子在放鹄,宦臣长立一旁,不动不语。
“这样不行。”芈荷走过去,摸了摸鹄洁白的曲颈,洁羽下新生细密的淡灰绒毛,羽翼边缘是黛黑的纹路。
她突然明了赵改为何触她咽喉,并非攸关性命的脉搏搏动,亦非好奇的登徒浪荡,而是纯粹的征服占有,虚伪到即便被揭穿也不敢开口辩解。
收掌用力,那袋草莓牛奶应声破碎,手掌打湿,便用其饲喂白鹄,眯起眼,心中隐痛不已。
白鹄饱饮,惺惺拍翅而飞。
他望着芈荷走出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知应喊她停留,还是僵持不语。怯懦与勇气鏖战,他纠结不知如何去做,只望着那身影缓缓融入遥远的光芒……
也许他不是爱,唯嫉妒罢了。既是嫉妒,那便好说。
见鹄高飞,那幼子拍手言笑,兴高采烈地追逐。
鹄飞到一半,徐徐绕行,又缓缓降落。
芈荷变色。
背后有人故意用力踏步,徐徐走来,漆黑将她笼罩。
“家在这儿呢~”
他揽她入怀,气息在耳畔弥留,千年惆怅,久久不散。
她猜得出他隐瞒许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闻者震惊且憔悴,索性不提为上策。不提,彼此便能相处相安无事?不提,悬而未决之事便可隐瞒如履平地?她识出那鹄无法离去的奥妙,也深知赵改不忍诉之真相的真善。她将离而非允,欲去而郁返。
二人错开对视,沉默良久。
他刻意取用事物讨好她,问心有无限愧疚,正如她应付鹄鸟,不过施展物质来弥补情感缺憾,取此降彼,后视而今蔽。这便是他对亲人假仁假义的态度,也是治国邦交诚恳背后的虚伪。千年既是如此,她实已觉厌恶且疲惫,想要抽离。
赵改将她牢牢止于怀中。
她开口,理智自知,所求能实现多少,遂按下。
“行己有耻,止于至善。”芈荷。
他轻轻地笑,“寡人有疾。”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遥远处传来乐声,曲调伊始,青葱和谐,尽是灿烂的和煦,极快地螺旋混乱,扭动着令人不安的神秘气氛,促动人心,仿佛混杂着无法理解的异神,血脉突突直跳,隳堕般诡异。
阳光与云朵飞速拼接在原野,低低注视着,寒露消融,泥土剥落,迥立驻足,魂影飘荡,恼怒羞愤,嘈杂与混乱的嘲讽从远方袭来,他的目光越发诚恳,平静的时间飞速穿梭,竹片,书页,花花白纸在骤风中萦绕纷飞,抑住狂躁,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赵改徐徐闭眼,再睁眼,便是文焦虑地拍打。
“过了几个时辰?”他声调偏哑。
“未及半刻……”文极为焦虑,胸腔剧烈起伏,“现在睡着,太过危险。”
赵改抬手轻轻一锤,嘴角带笑“没事!好兄…弟……”
气息陡然急促。
一剑没入他肋下。
二人皆恐。
远处官东道上车马飞速越过,烟尘滚滚。
文焦虑地掏出刀剑伤药,取火要灼消伤口,防止感染。赵改阻止,恰好他怀中所揣玉佩窜入肋下,抵挡一劫。
由怒转喜,眼见天色微明。昼伏夜游、非秘即盗,二人匆匆赶归。
期间赵改忽然又记起一事。
“朕头痛发作期间,可有胡话?”赵改。
“呃……”文转头望向着远处山岚,有意避开赵改抬眼间诚恳求真的目光。
梦语最易泄露真相,赵改必须谨慎按寻。
“说!”赵改。
文抹掉鼻尖停留的飞蝇,将远处星点遥芒收入眼中,沉着不语,注视着赵改的手臂,终究难于开口。
“说。”见文吞吐不已,赵改不得不软硬兼施。
“此事……”错过推脱的最佳时机,文只得费劲心机组织语言,“公子仰头长叹,呜呼!天下为公。”
他没有回答,沉默着朝前走去。只是将握剑的手,轻轻松开。
待文望不到的地方,又紧紧抓住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