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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两幅面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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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过剑诀,殳师忽而又提问,“赵之存亡关决?”
“为政、安民、治吏”赵改脱口而出。
殳师不悦,只道“再决。”
赵改不解。
殳师眉头一皱,“何谓为政?”
“中和。”赵改。
“何谓中和?”
“宽猛得中,动静谓和。”赵改。
“中和孰?”
“民。”赵改。
“安民,为政之本,法吏为纲,独活则死,失本无生。”
赵改思索。殳师则认为,赵改尚未完全领悟人的重要性,授完《吴子》令行禁止,严不可犯篇章,便开始强调:理、备、果、戒、约的“五慎”条件。
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十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为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楫|士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施令而下不犯|所在寇不敢敌|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
殳师将出游几日,便打发赵改继续游山。
由于上次赵改突发头痛,口出妄语,两人对游山不免产生阴影,思虑再三,赵改决定带文去吊唁战场,也就是邯郸城。
第一:邯郸城对赵改而言是唯一安全的地区。
第二,他怀疑文与姜非勾结。
第三,打探小童与王姬是否有关联。
即便二、三点无法实现,见招拆招,也要保住第一点。
赵改舒展身体,心慢慢落回应有的位置。抬眼,文依靠在屋梁上假寐,屋外小童将苯苜(即:车前子)加入煮粥,顿顿冒泡。树影因风摇曳,投在枯黄的墙上,似帛绢晕开水墨。
在这悠游的气氛中,回想那些惊心动魄事,赵改惊叹自己竟走出如此远。如果没有赵国勋贵们惹是生非,他能够平淡地在此地度过完整一生,或是一件幸事。这大概算,只能偶尔想一想,混吃等着的理想?
窗外扬起赵姬鼓瑟之调,曲音深沉,赵改将芸香叶夹入书卷中,飞奔出去。
“母,真好听~”赵改。
赵姬着一身白衣朝他宠溺一笑,柔夷翻飞,神栖魂娆,弦柱分明,旋音幽远。动魄声裂,知华灼晓,流泉有盈,刚焰无双。闻者不禁潸然泪下,窗外众鸟伴啼。琴为阳,瑟为阴,琴瑟和鸣,乐器之本。正好今日有空,她从一旁落灰的箱匣中取出一把极为小巧的焦琴,此木曾受山火,幸逢天降甘露得以存活,故名天运。
赵姬将焦琴天运立在案上,浓郁的杉木味随之一振,赵姬轻弹,槽腹内气流震动,清香愈弥。“此木乃杉木,桐木银色明亮,杉木细腻。泡桐纹路清晰,指压见陷,音色随时流变空。杉木耐腐,板材黄柏,其心红褐,质软细致,保质持久。”
赵姬正身而坐,娓娓道来。
“杉木佳!朕也要做那杉木”赵改
“你才入门,基础指法语手型练好,勾、抹、挑、剔、托、劈练好,先右后左,注意震动音色,像这样……杂音越少音色越纯,然后背谱……真正练习前,先思考好这次练什么,哪里是重点,心脑一致”
“似练剑。”赵改揉弦,指尖抚过琴弦的感觉真是奇妙,明明从未接触,却和他熟悉的事物有共通之处。
赵姬笑着搂住他,“指法是技术,音律为理论,世间各种理论自有共通之处。领军行伍,亦要击鼓而退,冲号而行,配伍练习,令行禁止。”
赵改脑海中想起一招招剑术,兵法四机,【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孩儿受教。”赵改凝神。
赵姬看他一幅小大人严肃的模样,笑个不停,“真不愧是吾儿。”
“母……”赵改深情地望着母亲,她眉眼温婉,令人心中无限温暖。
赵改从母亲这里得知,文确是吕府特意招揽的死士,但他不是家生子,赵姬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改儿,”赵姬轻轻搂着他,并不施力,缓缓开口,“上次言,汝对。与秦公子相遇,幸也不幸,纵然镜中花水中月,母亲还有你。”
她的眼底有些哀伤。
“母,发生何事?”赵改慌忙问。
赵姬慌忙掩饰,“罢了。改儿,你记住,你是秦公子,子楚之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有册录都在赵王宫督质子府处备案。不管对方来自哪里,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你要换取对方的信任,唯有以信任换取信任,明白吗?”
不知所措。
“父弃?”赵改眸中有泪。
“不是的,不是的。”赵姬慌忙抹掉他的泪水,“改儿……你要让他们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亲你,爱你,唯有真诚。”
赵改点头。
文于梁上喟然感慨。
隐隐绰绰,他能琢磨到赵改非常人的气质,但无法说清,那到底是什么。公子王侯多半深藏其志,掩言笑行。或许限于他见识不多,或许限于他学识不足。作为死士,只要能行动,便无需顾虑,一往无前。闭目。当下赵姬母子天然嬉弄,他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他自然是知晓护卫秦质艰苦,却还是接下这个任务。因为他亲睹吕府内部哗变,急中生智,联手扼制。生命如箭陨落,飞速扼溺于掌中,唯有活下来的人,得忠主贤名,所以被选来伴护赵姬与公子。人们只道嘉奖活人,徒留枯骨坟冢……
赵,四战之地也,边胡被寇,常为兵冲。
赵姬美则美矣,身上有赵酒凌冽的气息,常言赵酒最为强烈,燕酒绵软,秦酒苦涩,同样是杂以糯米、高粱、大麦,却酝酿出不同的气质。
强弓易折。文无法判断赵姬母子真按吕之意走下去,那时,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那日赵改头痛发作,跌倒不堪,口却气正腔圆地念出,赵政已死,赵改当立!不知是中了哪个邪门,这话虽粗糙,倒是很有气势,想到这里,文嘴角扬起。
赵改的眼神很深邃,像明月倒映的深井。他仰起头,疑惑地望向文,眼神似是发问:你笑什么笑?
他的小动作很快被赵姬发觉。
赵姬一拍赵改,扯着他的脸搞怪,嗔怪道,“傻瓜!”屋内三人皆笑成一团。
午夜,赵改卷起木片,单手结扣扎起。如今他已十分熟悉这些木片。晾晒保养固然繁琐,削木虽然麻烦,好在他学东西一直很快,无论理论多么晦涩,他就是他,就像千年之后那样能够融会贯通,他有足够的信心。
经过几日对邯郸城探索,他终于弄清,邯郸此地西依太行,东连平原,北连邢台、南毗安阳,高差悬殊,地貌类型复杂多样。包含邯郸市武安、肥乡、广平、成安等若干区域,邯郸则位于正中。邯郸曾作甘丹。甘:日升地平线。丹:日落过地平线。由此可见,邯郸即日出日落之地,可见动荡难守,饱食战乱之苦。
鹧鸪啼叫,“葛吃尽嘎嘎~葛吃尽嘎嘎~”
赵改警觉,文亦警觉。
深夜走兽皆息,只能是某些人对暗号。
赵改悄无声息地退到屋角,避开窗边。外面是车马经过宫道,紧密行驶的声音。
“无事!”他脸色一沉,朝文摆手。
邯郸城又开始备战。
连着几日,赵王亲临点兵台监督训练,祈告天地,不时有抽调文书兵马发往各地。会是与秦国交战吗?赵改心下一紧。大北城的街道白日里无人,偶尔仅有形色匆匆的路人,西沿街的不少大门关闭,道口侍卫把手,处处蔓延着紧张的气氛。
巷内酒肆挂着锁,私下却偷着营业,二楼传来行酒令的呼号。赵改绕了一圈,终于从巷末找到入口,出示简帖。
不少人眯着眼看向他。赵改神色不变,抚剑继续二楼走去。
“这还玩个锤子!”
文拉开门,里面传来这样的呼号。
“不难岂无趣!”
“目前局面,皆自行……”
“好似,拭目以待!”
在人群尽头,一人默不作声,唯有目光交汇。
公子嘉!
一道剑光闪过,文提剑抵御。
“内虚外实、得机趁势、远攻近守、气息自然。阁下所学,可是阴阳剑?”赵改。
“不错。秦公子可有胆量前来,博文武识。坐!”公子嘉摆手,一旁空出一个位置。
赵改迟疑,凝视而不动。
“吾有一事,望秦公子出手相救。”公子嘉令众人退下。
“朕本为寻诗访武,不欲涉赵朝野,恕改不能……”赵改。
公子嘉:“王欲与秦修好,恐有蛊臣惑语,望公子辅我,将此书秘告秦使。”
赵改听着屋外众人脚步,估计强走不得行。
“噢,悉听尊便。”赵改。
公子嘉掷秘书予改,点隐秘者挟护赵改离去。
离开酒肆,赵改与文分开绕行,先避开巷内关卡,徐行至三面皆墙的思路,赵改停下脚步,剑出鞘。
“文~”赵改轻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