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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牢愁 ...

  •   扶苏小时候。

      芈荷牵起他小小的手,穿过长长的宫闱,脚步声回荡在漆黑的曲廊,表象坚定而自持。经过的宫人莫不颔首敬畏,妃嫱嫔妇表里顺厌,章台宫议臣投来的眼神,无一不嫌恶。他被吓到,扑入芈荷怀中。

      他稚嫩的声音问,“母,为什么宫内侍从每次都谦卑恭顺,弟弟们的母妃背后记恨,肱骨大臣目光恶狠?难道我的身体发生变化,是变脸怪物,所以他们的态度变化,我好可怕啊。”

      芈荷笑着将他举起来,她多次生产,身体不太好。抱起扶苏颇为吃力,但她还是这样做。

      “聪明的小傻瓜。”她的怀抱很温暖,“你没有变,是他们的身份不同。”

      “为什么身份不同?陛下说废隶以后,天下人都一样。”扶苏。

      她听得此话轻轻笑起来,温暖,像上林苑缕缕阳光。

      那时候他看不懂笑里复杂的寓意,他只能看见父亲从高台飞速走下来,他走得极快,插着腰,如同某只大型动物在移动,也像一片压抑的乌云。他一走近,母亲的笑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气氛骤变诡异。

      “走吧。”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走得极快,没有丝毫顾虑的意思,母亲抱着他只能慢慢地走。她不喜乘车,宫人也只能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行。很快,陛下很快就看不见了,明明是同向而行,却仿佛背道而驰。母亲只能很慢地行走,扶苏看了着急,挣扎着下来,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陛下没有丝毫要等她的意思。

      母亲咬了咬嘴唇,别过脸。(ps:嬴政:又来演戏哈,朕不愿看。)

      “是约定…吧。”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骗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咬嘴唇。

      从定阳宫走到章台,每一条路,春夏秋冬,母亲都带他走过。母亲是他在定阳殿的全部,她却只是陛下后宫佳丽中的某一个。他有时候自私地想着,这样挺好,陛下总是阴晴不定,心情好了,哟啊什么给什么,心情不好就沉重如死水。只要陛下不常来定阳宫,母亲就会经常笑,关起门来,没人来考校他的课业,他可以永远和母亲快快乐乐的生活。

      这种快乐搭建在沙上,颤颤巍巍,如履薄冰。

      可惜陛下来得很频繁,在楚国灭亡之前,他记得陛下会和母亲商讨很多大事。有时候他们吵到吼起来,宫人们守在外面恐惧不已,他俩吼至榻,然后再下来。

      明明感情那么好,灭楚后,他们为什么分道扬镳?
      他不在意这些具体而复杂的问题,他觉得很快乐,因为母亲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他的母亲和别人不一样,她不会像小市民那样传播细密的流言,也不会像陛下那样构陷揣测,而是会站在更低的角度去分析事情,指出正确的解决办法,事实往往沿她的判断发展。他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母亲。自私吗?母亲说她喜欢无私的人,他只好将这份自私偷偷藏在心底。

      “母,陛下是无私的人吗?”扶苏扬起头,他有一点点嫉妒。

      她奇怪地没有回答。

      一双手搭在她臂上,因为陛下来了。

      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和谐,因陛下出现逐渐放大,他疯一样撞开陛下的手。

      他想替母亲拒绝。

      行动完,才意识到行为鲁莽,这样的结果并不正确。

      “哦,是你教的?”陛下的表情很玩味,华服之下极具攻击性。

      “不是!”他看着父亲,对方显然理解错意,“母亲很爱陛下,为陛下吃了很多苦,为什么猜忌不存在的事?”

      “爱孤?不存在的事?哈哈,你真会在孩子面前表演呢?”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兰褚君衍庭,是谁?”

      母亲明显怔住。

      “扶苏,过来。”陛下将他拉过去,他的眼睛看向母亲。

      他被高带出定阳宫,上了马车,高将他带到廷尉署,扔给面无表情的高大廷尉,周围只有书简卷起的声音,过了很久,听得有人唤他公子,递给他一卷按律。

      他烦躁地翻开枯燥的律令条目,心里七上八下。母亲曾告诉他,秦国名义上是法治,其实是人治。廷署定罪的臣吏不是人吗?监督廷署的巡按不是人吗?商讨定下律法的陛下,不是人吗?人有疏漏,人情是把柄,定是把双刃剑,为了更好的按剑引向正而非邪,必须仔细拣选适者人治,否则执行端扭曲,其用大害。

      所以要找到一种思想凝聚这剑,对吗?

      “兄?”他又听见有人唤他。

      朝那望去,嬴齐,三子,他同父同母的兄弟。

      齐不像他亲近母亲。齐性格极冷,什么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默默不语,如同冰冷的法律条文。陛下觉得他俩很像,所以喜欢齐。

      母亲说性格是天生的,运命又各由自己掌握,散养他们兄弟。

      ——————————————————————
      这世上有两条路,一条是沿着旧的山路,往上攀爬。路被很多人走过,路径很稳。一眼便可望到尽头,因走过的人多,坑坑洼洼,甚至山顶一碰就碎。
      另一条路更为崎岖,看不清目标,你只能徒手在悬壁上尝试。山就在那儿,山顶和底盘一样稳,只是尝试者的尸体,已垒得极高。

      芈荷曾问向殳师,要垒到何时,才算为止。要到何日,荒谬的选路,才能终结?

      那日那时,要用许许多多的血,才能抵达吧。

      ——————————————————————
      陛下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兰褚君衍庭,是谁?”

      芈荷低声轻笑,“你曾经是过,后来便不是。”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芈荷继续解释道,“人无法反对自己,帝王心术最终只会害掉你。我知你派人看着我,还妄图派人看住天下,怎么可能呢?你已经偏离最初很远很远。”

      他由疑转惊,神情骤变,恍然惊人。

      屏退众人。

      陛下按在她咽喉处,“荷,你所言,孤认。只是……”

      陛下神情大悲,惘然不能自持,“积重难返。丝微之动,当需倾注千万心血,才能扼住庞大的帝国,松懈毫厘,瞬间崩塌。”

      芈荷轻轻握住他,“既违反人情,也违反自然,这样考验意志的事物,维持起来,很累吧。”

      “是。”他懈掉谑气。

      (二人对话略释:陛下查到芈荷初恋为兰褚君衍庭,此君非人。嬴政合六国,并非旨在登帝称霸,而在止兵戈绝流离。但是,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为达到此目的而凑成彼条件——建立帝国机器相当于第二个六国,横加在万民之上,此器带来的损害远超兵戈之厉,流离之苦,他已经意识到厉害,却因积重难返,只得勉力维持,一旦他控制不住……)

      “积重难返。那就放任它,毁掉吧。”芈荷轻轻说道,言语之轻,语义之烈。

      听了这话,伏在她身上的帝王身体绷紧,随时间流逝,慢慢放松下来。

      (此处二人对话略释:全部、彻底地推倒重来。)

      他仰起头看向芈荷,“如此剧烈的变动,国家能承受得了,黎明百姓可堪顿苦?”

      她也备受触动,“可堪。”

      他眼中的微光原本十分虚弱,忽而亮起,像是幼时在山间奔走,指点山野的轻快,徜徉自适,不再有身份带来的徒劳压抑,也没有端着的可悲壁垒。他看向她的眼中,星星亮起。

      她正襟,许诺般郑重开口,“阿正,可堪。”

      她终于愿意再叫他阿正。就像是遇见心爱之人那般心悦,他容忍她说出这可怕的断词,他能容下这天下,将万界拥入怀中,也能够忍下骨肉自剖,断腕向己,更能承担才初结衡,帝国崩解,再入水火中锻烧,如此重聚。

      (在这里,年幼的扶苏作为第三人,理所当然的以为,二人所论是母亲情人引发父亲的嫉妒,其实只是表层的东西。【一个非常重要的解释】)

      她在他身下不安地推阻,她说,“阿正,我去换一身衣裳,可好?”

      “不要着凉。”他亦眉眼温和,彻底放松下来。
      他不会忘记,他们相遇在上林,阳春三月,桃花纷纷盛开。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换的那身衣裳,正是上林初遇所着。

      荷:“陛下扫六合,吾为旧贵,当同扫尔。秦袭商故,按律当五鼎烹,幸得陛下怜爱未果…”

      正:“秦之少君,便是我秦人。提此作甚?”

      荷:“天衍之道,罚谋万类,百息蠢蠢,万物杳杳。天律当诛七国,灭尽贵族,斩尽天下豪,如此折般,黎民诞福,百姓安居。吾为秦少君,第七勋,身贵而食利,占得食髓。如今陛下欲重袭天道,灭肉食,请自吾始。”

      (解释:啊,就是说,我作为战国七雄的秦的少君,虽未直接作恶,但是食利帮凶,如今陛下打算为万民立万世,灭天下贵族,请从我开始吧……然后,再到你……)

      言罢直身而起。

      剧烈扭动,却被他牢牢按住,脊背动弹不得。

      他揽她入怀。“念你是长公子的生母,于…我个人有恩。”他被这宏达的气势所感动,她若要以贵族的罪名自去,首先发难的便是他的身份,他终于褪下坚硬的属于演绎的外壳,剥去身份的枷锁。

      他迟滞,动摇,就连他也有说不下去的时候,可笑,真的,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他不愿意相信。

      “倚汝之言,人匍唯天之下,苟呕残喘,不可一试?”他眼里流露真情,“人的力量,或许可以撼动上天。”

      她回答,“个人的固执不信,或许可能。但是,你的孩子呢,他们不是瞎子,他们看见你痛苦,也能看见这世上的痛苦,这囚笼,他们还愿意踏上你这条路吗?”

      “封锁定阳宫,看住王后,令其活。”他又带上重重枷锁,披上演绎的外壳,如此吩咐宫人。

      扶苏从廷尉署走出来,一切看似未变,其实已经不同。他不是不知道,除了默默接受,他还能做什么?

      庆贺灭六国的庆典中,齐老三被立为太子,即刻发韩赵督军城修一事,扶苏却被陛下带至身边。

      没人能琢磨透始皇是如何想的。

      齐,公子齐,太子齐,弃子齐。

      就这样,在斜阳惨日里。

      苍白的天地,一人披头散发。在野地里孤走。

      太子像是一个靶子,立在世人眼中,所有人都可以举起什么,朝向,挥去。

      芈荷远远看着,世族争斗,坐壁上观,什么也不做。她是恨的,或许,也是爱。

      他说,事理成王败寇。

      她答,你是个混蛋。

      有人说,既然爱情不能带来幸福,那就搞事业吧,可是搞事业真的能,不带来痛苦吗?

      齐三去后,陛下很久不提再立太子,大臣都不敢言。陛下政事依旧完成的一丝不苟,只是偶尔有些悲伤,加剧了衰老,这导致陛下更加信奉天道,有时也恍惚,齐三是否象征昔日邯郸少年的魂魄殇去,徒留中年半老的躯体,在世间劳行,案牍中轴转。

      扶苏心想,父亲的孩子有很多,他可以把他们当成垃圾一样,随手抛弃,可是母亲呢?那也是她的孩子啊,她表面看起来如此温和,其实也是冷血的吗?他们火热的外表下,居然有如此冰冷坚硬的内心?将活生生的人吞噬,却不吭不响,照旧过着自己。

      始皇亲临邯郸,给了这位太子说大不小的葬礼,说大,十万将士亲护,不惜动用人殉。说小,甚至不允孤子叶落归乡。

      当始皇陛下用那双指示童子殉的手,亲自为扶苏加冠的时候,扶苏突然感到厌烦。他的动作越是轻温,目光越是付以重任,扶苏越是觉得疲惫。重重轻轻,厚此抑彼。正因为他对扶苏的重爱,所以才会对另一位公子残暴相向,放任他走向死地。正因为他对自己孩子的热爱,才踩在黎民百姓的孩子头上,让他们活活殉去。他爱母亲,却让她为他苦苦承受后宫的口诛笔伐。他口口声声说为了黎民百姓,却把他们称作黔首,肆意鱼肉。他为了驾驭权臣,将年幼的妹妹下嫁花甲。他甚至还说,秦沿袭商,但是,比商更进步,因为我们不信占卜,不烹同胞。

      哈哈!不信?那你秦皇为何广招方士,八荒堪舆,断四域龙灵,不惜迁走关中千户。不烹?那黔首为何要通过让渡生命来苟喘?扶苏看得很清楚,复杂而可悲。他逐渐懂得母亲笑容背后复杂的寓意,那苦苦寻找的谜底。

      他自己。

      扶苏问道:母,如果有一天,我反对您和父亲的所有,你们,会恨我吗?
      芈荷低下头,“提出已知答案的问题是愚蠢的,虽然如此,我,还是会……支持你。”
      她抱住扶苏,将他搂入怀中。

      她的孩子如今比陛下还高,却还是不敢行。

      翌日朝会,扶苏提出始皇的十五条罪状,为首第一,便是质问陛下何有颜面自称天下之父,极居尊九,又有何颜面唾天下人为黔首,极低微芥。灭六国之劳苦非您,乃六营七十二将尽瘁。陛下窃揽一统天下之功,居高自傲,傲赏无功。踩视三皇五帝,自以为高。三皇自有谦恭纳言,五帝自有御驾亲征,受王亦前而亲厮。如今您屈身于一处,与后宫女眷为伴,揽七国美女,亲囚正后,收无道,欲无敛。鱼肉黔首,肆意妄为。关西诸郡百姓十不存一二,家家无青壮,而权柄亦甚,蒙,王世家愈大,矫揉造作。赵、李之徒,名为牵制,其实互捧,暗通款曲。民困苦已久。如今天下方定,当松散以蓊郁民产,养畜生灵,而非大兴土木之实,乃……

      他的话被一声又一声臣惊盖过,于是放下文辞,仰视君王之面。

      始皇先是俊笑,然后凝重,似是赞赏,又是惆怅。

      听完这些话,他心里更多的是吾儿初长成的欣快,更少的是被揭露的恼羞。这世间的痛苦事,要是眼泪能流完,徒留两股枯泉罢。

      陛下很开心,朝会充斥着愉快的气氛。诡异到三伏天能脚底冒冷汗。在欢乐的海洋中,始皇定旨,派扶苏北上督军。

      幸亏没立为太子,否则还没摸着上郡的路,他就死掉。
      咸阳…那梦一般的家乡,幼童时,母亲抱着他一步一步在宫道上慢慢行走,如今他只剩自己,孤身,一步一步走出,步履沉缓。宫阖沧玄,咸阳宫外门人熙攘,那些善善恶恶,敬仰也罢,惊讶也罢,议论也罢,掩盖也罢,惊恐的眼神,浓烈团聚,形成一道乌云,碰撞冷凝,皆化为一声“公子走好”,随蒙蒙细雨酥酥曳下,稀稀汤汤。诸水之都,在哒哒马蹄声中,再也不见。

      他反对的父母,将扶苏的所思所想视为荒谬的笑话,那些曾经的少年少女们,当老去,能否安心,看自己背离曾经,所做是真?所为思/似假?东荷已逝,狂且无忧。

      大漠烟直孤,长河日圆争。平地龙卷怒,阴鞥雪海动。胆摄窟西门,廖骨绕蓖根。伐鼓云海涌,朔炉妒暮浑。

      上郡气候干燥,不同关内温物,诸将生滋全凭直道补给,分发下去,往往不及。关内但凡遇蝗灾虫震,物产敛减,关外兵势,势同水火。于是诞生沿走西域的诸多商贾,租赁贷买,放租收产补及诸物。一有言,当减之盛资用。二有言,当用之胜直灭。争争吵吵,其中问题,堪比第二个咸阳,闹得扶苏心惊胆战。所至一地,九州直道有懵充好者,蒙杀之以立信,当地莫不震惶,人赠“恶堍粟”在关中雅言里等同“瓷锤懵种,黄鼻两桶。”

      名义上扶儒复礼,实际上披秦郡县之名,行周分封之实安抚,陛下看出扶苏的小动作,不置一词,不做评价。这世上的很多事,高下,大小,并非一时一世之争。

      监军上郡的时间里,咸阳多事,陛下经历更多。各地发乱,棘手不堪回首,有时扶苏恍惚,在这样的调整下,现在行郡县是否正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这个问题,他们打着公子扶苏的旗号暗中作祟。天知道扶苏的本意并非毁帝国,但他逐渐成为六国匡复的旗号。诚然郡县是未来的必然,但制是死的,道与人心是活的,如果事实上完全的郡县与当下人心并不匹配,任何人都极难做。

      帝王霸业很快,民心融合却要慢慢走,才能达成共识,不凝聚共识,国家形在实徒。

      那么,如何才能凝聚共识?毁灭后落入水火,人们才开始醒悟吗?难道这才是解决办法?与其徒劳的奋力舀水,不如顺应天地变化的自然?

      上郡是扶苏的天下,他可以过问所有的事情,有一日,影密卫特意给他送密报,那是咸阳的抄送。

      流寇庭入郡。

      扶苏化身化名,亲自追督,那流寇群本为逃隶,极为落魄。
      那是母亲曾经的情人吗?怀疑且不敢信。扶苏记得父母曾对隶的改化进行过激烈地论议,最后他们都以为自己输掉,其实,他们赢了。

      “农是何人?”他上前打招呼?

      “小子沛。”

      “陈,曾任屯长,这位小兄弟是吴乙。”

      他们攀谈,期间四处躲藏,多地行走,颇有意思。

      扶苏最终还是放走他们,或者说,他们放走扶苏。

      他不知道的事情,咸阳宫封锁的消息:扶苏离开那日,囚在宫中的王后密遣后印,调兵拦下派去上郡的刺客,她救得了扶苏,却救不了自己。陛下派遣的武卒与王后的兵卒在九原直道上厮决,远在咸阳宫的芈荷被陛下揽在怀中,亲昵无比。

      陛下说,他已派史官销掉那些记录,以后荒唐事都是朕干的,与荷儿无关。天下人来骂朕便是,我自护着。

      “陛下胸怀极广,令人钦佩。”王后芈荷。

      可陛下又说,要让王后入陵,生生世世不得离开。

      前者何其宏大,后者又是何其狭捉。

      陛下轻轻收拢手臂,逐渐加重力道,“荷儿的逝,也得是我亲手所为呢,这样最好,没有任何人打扰,就在,朕,怀中……”

      没有挣扎,也没有乞求,无声无息间,他用额头点了点她,吐息深沉,无比深情。

      “就这样,为了万世基业……原谅我?你大概不会。”

      ————————————
      蒙恬看到扶苏,很客气,态度隐隐有可惜。他穿着正式面见帝的铠甲完佩,朝扶苏作揖,说,“公子扶苏,吾接玄燕秘卷,陛下秘语,令吾杀汝。”

      听到这话,扶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咸阳宫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吗?他如此聪明,猜得到一切,但是不愿相信。

      蒙恬见他沉默,命左右控制住公子,带到帐内。

      “吾不忍,公子自遁逃,吾已寻军中似子者为替,刚才为演绎左右,公子见谅。”恬。

      (ps:扶苏内心吐槽,说话不要大喘气)

      为替,为替……扶苏想着,已经有很多人为替他去了。着攀登的数字还要继续吗?只要他在多活一天,这数字便多一个。

      从家族得失来看,六国失天下,故秦得天下。从更宏大的叙事来看,秦朝失天下,故新者得天下。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民心。成一事,如牛反刍,反复反忤,必由此启。

      蒙恬大步出军帐,举起那卒伍之颅,环而示众人,见者皆哭粟。不知情者,哭陛下虎毒食子,贤公子已去,知情者,哭那王权噬生灵不浅,他们挚爱的友人便替公子而去,伤真友,影秘卫见四周一片匍匐,隐隐低啜,那坚毅的恬将军也红了眼眶,不过他未有流下一滴泪。当放心知此事为真,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将军,表情微妙。

      “哭什么哭!律有令,男儿不当哭。见泪者自领罚,谁家之卒,伍长清点。”

      影密卫颔首,“将军治军有度,佩服。然,陛下有令。”

      影密卫高举秘卷,双手过头,“卿治军有力,立督不力。去职发廷尉待命。诸将听令,随吾南下会卫咸阳。”随后示虎符。

      众人皆知扶苏已死,九原将蒙恬去职,戍卒南下护卫咸阳。当下之时,远期美矣,其乱亦迫矣,远惜未远,执道未患耶,未必奂也。

      扶苏心中一惊,却是意料之内。陛下拔勋贵,终于轮到扶苏自身。当年咸阳宫,同僚左右,目视之内,大概屠尽。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当夜,他投于陈、吴之中,四处奔走。至二世狡册欲去长公子,他觉得好笑,明明是始皇陛下亲令杀他,何须立贤公子之名,而蔑二世之为。再后来,他听说咸阳大变,宗室灰飞烟灭,他已心灰意冷,于是化名楚之兰褚君衍庭,后又掩随沛公,到处窜着。再后来,苍莽里奔野。

      汉五年,庭师垓下。后投何,吕后与谋,欲去三杰,他自请出,诱长乐宫钟室,夷杰三族,震惶汉都长安,传闻庭葬云梦之地。

      文景醴化,废隶之事初见成效,复绝躯刑。

      衍庭往邯郸,谒齐三之墓,曾经的封土台庙皆不复存在,唯有村落还在,当地人亲切的称呼齐三所葬之处为齐疙瘩,仙人庙,向他展示种种灵验的奇象。他却只想到齐三与母并不亲近,反而是他与母更亲。幼时,母亲抱着他,在咸阳宫行走,他呀呀作语,“为什么身份不同?陛下说废隶以后,天下人都一样。”历历仿昨天,那时候,好吗?他潸然泪下,说实话,那时他便觉得痛苦。他又想到父亲,天下人皆知嬴政之名,秦皇之业,有可惜,也有怨。惜也怨,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复杂,正如扶苏父母的情感。无人知母亲,还有他那妹妹们……那些卷入其中的无辜之人的名字。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他们都是圣人吗……

      扶苏转过七彩村,村头一老者正在拐角处晒太阳,年纪极大,见扶苏啜泣已久,便呼来坐。

      老者自顾自说,“那始皇,失了太子,悲伤如常人,我等自宽心。”老者自述曾见下葬之时,陛下悲不自禁。

      是吗?还以为并不放在心上呢。

      老者笑着宽慰衍庭,“各村出童男女,悲,已过。大人功傍身,前途无量。”

      扶苏不敢多言,他并非那童男女之亲,反而是那悲剧源头者的亲人,此中滋味,与何人说?

      昏昏错错。他又怕那老者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拜,匆匆离去。

      夜晚,扶苏以衍庭之名,在客栈里留宿,屋顶窸窣声小,午夜,大雨倾盆。

      听得隔壁点灯,问:什么东西在屋顶上跑?

      紧接着另一壁答:“见鬼了吧,千万别开灯,哈哈哈哈哈”

      店家逐层敲门,为宿客派温酒,“以酒压惊。”

      开门之时,他愣住,那店家容貌绝类母亲身边的宫人,是也不是,似真是假,一场憾梦。

      公子?

      她的口型明显是在说。

      她说多亏先王后照顾,她扮秦博士才得以逃出,正欲再言,扶苏将她推出屋。

      “吾名庭,汝认错人,不要再说。”

      一道闪电落下,走廊空无一人,有一歌声绕梁,“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栈内人皆慌慌,扶苏定然自若。

      歌声升入天空,雨势见小。人传曰:见北龙升空。

      店家敲门,推门而入,见公子伏在案几,轻轻睡去。

      蜮乘轩公徒碌,云梦只增牢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番外: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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