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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多至奢矣 ...

  •   明月光华将坠,似点头称是。

      正殿传来敲击钟响。赵政闭目,咽下那杯酒。酸涩,微醇,夜色越浓。

      推算来,正是公元前250年,太子子楚继位,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日旦时秦王至,过问了赵政的课业。

      赵政对秦国的山川风土,并不了解,秦人对他亦不了解。吕不韦督学,先是纠正书写习惯,教赵政一套快速通读法,然后授官话口音,西戎方言,巴蜀口音,期间有蓝田大营的诸友协助,学了七七八八,跟随修地图的工匠走访,重复数□□算,期间华阳太后又插手,教授楚国天文术数,大衍五行之道尤为受崇。秦国独居西部交通不便,与当地戎人混居,许多民风习俗与周不同,反而崇大禹,信古之大夏,祭天地、祀星辰、山川社木、祖先父母、门、户、灶、行、中雷以及卜笙,多神崇拜,遇什么就祭祀什么,来者不拒,有用就拿来,百无忌讳。

      赵政倒是十分谦虚地全盘接受,虽然诸多公子们不喜他,故意不给他留好的老师,但他学得极快,便能弥补不足。

      那一日,正是冬去春来,万阳微萌的时节,阳光从枝干间的缝隙缓缓照下,流淌在风中,山林茅野,一一凭风吹拂。

      今日当值者正是柏,他听得暖日有武昭辞会,一生只得入一次,就在上林外苑,便问公子要不试一试身手。

      自然是要得。

      上林外苑原是一片沼泽,后回山填陆,在群沼泽中铺垒一方台,名曰武昭,引灌地泉,芦苇环绕,唯架一叶扁舟方能驶入,赵政站在舟中,向远望去,远处枯树倾倒,近处群鸟自在悠游,那芦花在风中萦绕,红荷半游,似盛夏,又仿佛倏烟一缕,飘荡无形。

      纷纷芦花左右,一杆又一杆,离方台逐渐近切,阳光蒙蒙,沿着山落下,廖景斐然,碎叶碾马蹄,不少骑着黑马的武者前来引荐。

      柏抬头,天上碧空如绢,群云翻聚似莲。低头,地上荷池朵朵,温泉腾腾。交相呼映,如真似幻。所见莫不深邃,所闻莫不幽啾。

      方台铺张,连片竹林,林后又建一庙,上横一匾,大字潇洒,【衍庭·、】

      赵政突然有种熟悉的陌生感,连拽着胃肠沉觉坠地,波动的颤抖感,此地究竟是?

      柏伸手抓向公子政,却慢了一步,他一个踉跄摔倒,先是强烈地干呕,然后涌出些许寒意。幽篁落碎。

      “桃树不像桃木,不但不可驱邪避煞,反而会招引鬼祈,吸入过多煞气,自然感到头疼不稳,心神波动。”声音从白马后面传来,柏扶起赵政,顺着声音寻去。

      “高人,可否报上名来?”柏。

      “钟离裴。”

      他下马,“小兄弟如何称呼?”

      赵政沉思片刻,“拾”,他拍了拍柏,“他排行在我之后。”

      钟离裴见他们二人一个面黑,一个面白,便唤“拾白兄,拾黑弟。”

      三人一起转过城隍,进入那方台。

      “此关是赏花斋,应作诗以酬和。”有人报上。

      钟离裴:“心微万籁博,空斋华语铃。纵都掩星河,横阙显千岭。”

      赵政明白此是要押花或华,于是宽声报上“徐徐上林曲,缓缓下溪直。若待花似锦,须眉翠如稚。(作者:原是“须是翠如稚”,突然觉得改为“须眉”似乎更合适,嘿嘿。)”

      柏:“淡影云如梦,暗香雨亦烟。绸竹淬燶断,化花郁脂胭。”

      远处朗笑不已,“好诗好诗!”便有人牵着几匹白马引三人继续往衍庭庙去。

      钟离裴唤道,“拾白兄,远山白雪皑皑,近处山花开开,据说武昭中有一千年桃抱松,倚天风和光尘,幻化人形,逢人喜弈文武,这武昭之会便因此得名。此地桃花众多,可要看清来路啊。”

      “多谢裴兄提醒。”赵政一拱手。

      果然竹林中杂夹桃林,幽篁漏影,温泉扑扬,温吞的坠感沿着筋脉攀爬至口鼻,像是急迫的重力拽向地心,连带着全身缝为一张蛛网,形体糅合,敛失棱角。

      赵政掐向自己。

      不远处竹林中站着一黄袍老翁,须眉皆白,山风中飘动。“玄圃初梁肆,(昼寝)/(一朝)新酿成。朱阁握明月,拾起一抔龙。”

      “妙也,可谓风月无边。”裴兄赞叹。

      “谬也,此谓大法将失。”老翁。

      “拾,失也。”另一声音从林上传来。

      竹林中忽然刮起一阵风,竹叶魄然,周围越发悄怆幽邃,如同深夜箱匣,伸手如剪影,魂魄具恐,落入失色中。

      再睁眼,面前是地砖,温泉袭烤下,砖块温暖又静。赵政趴在地上,慢慢抬手,将起身。黑白两色的衣影一晃而过。

      赵政缓了很久,终于勉强支撑膝盖站起来。

      却说受王之时,政事收龟策,权制近臣,武事有恶来,季胜二臣相保,大造廪台,平东西二邦,以为如此便可享国。后值倾颓,丧丧然不可为惧,化作桃花魂,斩执念不得。那幽魂见赵政站立,颜色一变,凭空升起一股气旋,卷袭而来。

      若胆怯而走,每逃一步,便变换一景,若直立不动,气旋吞天沃日,势极惊骇,常人难以承载。

      赵政却纹丝未动。

      狂风吹得芦苇皆散,孤蓬无倚,卷入天际。风云突变,骤然之物从天而降,危且邪。风是迎吹来,顺着眉间,直扬得发尾衣袍翻飞,黑白交替,裹挟苍生。

      过了很久,柏睁开眼,见赵政与那气旋对话,嘴张合,却因风声阻绝,无法听清其言语。

      不多时,平静恢复。

      赵政将晕倒在砖上的众人一一拉起。“诸位,武试已成。拾,先行告退。”然后他朝天地八荒作揖。

      带着柏,离开武昭台,远过衍庭,穿过竹花林,二人骑着白马,赵政记得很清楚,与来时路分豪不差,终于两人回到一叶扁舟,柏忍不住问道,那武昭台上究竟说了什么,又经历什么,才取得胜利?

      赵政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凌冽。

      回到华阳宫,他的泪水逐渐深沉,握拳,然后抵在宽厚的阔木桌面,久久未得平静。

      上林外苑之事并未泄露,柏十分入道,此事只字未提,只要赵政表现如常,便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简单事。

      柏所问,等同于他所问,所问不过是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介以安抚不平。这安抚又有何用?既不能阻止事情发生,也无可终结一切结束,不过是暂时敷衍的中途。

      他闭上眼,青烟在左手边袅袅升起,案几上的墨在右手边静静蛰伏。受王化作的桃花魂,问他,“吾等共有悲惨经历和报复的决心,欤?”

      他答“未敢。”

      受王大笑便道,“没有人会保护我们这种…”

      赵政迅速起剑,打断他的话,冰冷的刃穿过桃花魂,先散,后再重塑。

      赵政说,“朕明白了。为了活下去,就要在他么动手前,拼命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权力。”

      什么东西在天上跑?

      龙,蛟,猫,鼠?

      有酒桃花,见鬼不愁,亦或是嬉语,见鬼耶!?剑光可鉴,压惊是也。

      受王“千万别…光。”

      赵政“朕就要用光制之。”

      他是那光,这是幼时便有的自知。突然记得,一跃奔,与桃花魂相重合,合……荷。

      赵政挑了挑眉,眼尾被风托起,像是将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轻轻抹去,放下啊,放下。

      开口之声,醇厚且温和,丝毫未受情绪影响,言有如下:阿荷,你知道吗?你死后第二天,天降大雨,咸阳雾气昭昭,有如仙境再现。睁眼时以为你还在,然后才是冷。想不到平时普通的一面,居然成为诀别,吾心不甘,想见你,想再见你。吾不甘心,院中处处排列整齐,井然有序,如未离时。后来呢,平地起狂风,将一切卷袭入天。自此以后,朕便不愿再居咸阳,宫道长倦,睹物思情,捉瑕急人,历历在目,无处安放。

      言有尽,风袭卷为龙,长啸回转,托着他缓缓降至地面,毫发未损。山河凝怒,龙首巨怖,菱纹如凝血,银格似白霜,薄形钢体。赵政若秉烛在狂风中行走……

      想起吕不韦教他:士绅宗室皆为蛀蠹,独不言商贾。华阳太后教他:旱涝庸臣国沦千里赤地,却不提四方兵燹。赵政眯眼,仔细打量身边的侍臣,他们所言皆由己出,为己用,这不够客观便也罢了,关键在于国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如果将天下视为一捆麻绳,七国的兵威分别用力去拉,绳子会在最薄弱的地方断掉,秦国不断调整着法与策,既是为了不做薄弱点,更是反过来拉动绳子吞并天下。

      那么首先需要做的,将秦国的这部分绳子锻造结实,锋利,顺手。然后才是将六国的部分锻造坚实,一个茹毛饮血的部落无法承载更为先进的分合,这是世人皆知的。

      巨龙回首,再问他何谓“坚实”。

      赵政突然想到华阳太后曾经念叨的话,于是拿来作答:“阴阳向背,孤虚之法。”

      孤虚,空亡为孤,对冲为虚。鳞羽交错,无使齐平;盆景参差,其叶互望;城高池深,兵显财藏;以孤击虚,事半功倍;若至虚极,比守静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多至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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