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骨》白桃青盐

3、神州其三

　　几人狼狈地从传送大阵里滚出来，一身的灰泥血水，被叶吾护住的师弟们顾不上自己身上被啃咬的伤，合力抬起半个身子都是血的师兄。

　　在传送阵附近当值的医修观察叶吾伤口，他整个肩膀血肉模糊，露出的白骨也碎了不少：“阴气不散，这是被妖兽咬了。妖修从血肉吸食修为精气，性命无碍，只是会损些修为。”

　　叶吾脸色苍白，一贯打理服帖的发丝耷下来几缕，眸光黯淡，却似乎不只是因为受伤。

　　他手里还握着那盏青竹罩灯，竹条上沾了星星点点血迹。

　　传送大阵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循声望过去，族中长老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一位腰挂长剑、一袭白衣的女子。

　　长老一眼看出端倪：“好好地在薄州游历，怎么会进了坎界，弄成这样？”

　　叶吾不言。

　　其他人按捺不住说道：“我们是被人给骗了！”

　　长老背后的佩剑女修皱眉：“什么？”

　　其中一人将来龙去脉说了，眉眼中尽是掩盖不住的愤怒：“我们看这女的只是个凡人，又瘸了腿，才不慎着了她的道，谁能想到一个凡人竟会胆大到和妖魔勾结，实在该死。”

　　佩剑女修听了，看向叶吾：“是这样吗？”

　　叶吾脸撇到一旁，声音淡而轻：“大师姐，妖修向来鬼话连篇，不能全信。她或许只是不想我们摘走灵植，未必和那妖修同流合污。”

　　佩剑的女修若有所思，正是叶氏如今这代掌事的大师姐，叶清宁。

　　“她害了我叶氏的人，我必定会追讨，凡人聚集的村落下有如此凶残的大妖，自然也不能放任。”叶清宁问他：“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他不说，有人替他回答：“姓李名楹，不知道是哪个楹。”

　　一旁沉思的长老开口：“姓李？”

　　“是，姓李。”叶吾听出长老言外之意，回道：“我虽然没摸她的骨，但她身上气息昏浊，毫无修为，不像是李玄默的妹妹。”

　　李微字玄默，是李家现任家主的子嗣，也是这一代最出挑的弟子，天纵之才神州皆知，年纪轻轻就突破了元婴。

　　当年和他同胎而生的还有一个女孩，本是一对双生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失踪了。

　　现任李家家主上台后，动用了一些关系，优先挂着寻找这女孩的任务，任务这些年一直在氏族大家中轮转，每家轮到了，都会秉着人情世故去九州游历一圈，不过既没有画像，也没有名字，能找到才奇怪。

　　今年这任务被他们接下，也是如此，他们只是在薄州游历了一圈，降除一番附近的妖魔便打算回来了。

　　那女孩既然是李玄默的妹妹，天资应当同样不俗，料想即便长在凡间，也能无师自通踏入仙途，他见了李楹，根本不曾往这处想。

　　叶清宁思忖。

　　“那她长得和李玄默像不像？”

　　叶吾说：“我没见过李玄默。”

　　李微本人不喜交际，跟随的几个师弟也没见过李玄默本人，七嘴八舌，只能描述出李楹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之处，还说道：“那女人心术不正，怎么会是李微的同胞妹妹。”

　　“糊涂。”叶清宁说：“不管她是不是，都去遣人告诉李家一声，叫他们也派人过去。”

　　叶吾挣扎着挺直身，脸色虚弱惨白：“我也要去。”

　　长老欣赏地朝叶清宁点了点头，才对叶吾说道：“不急，薄州离神州路途遥远，赶过去还需要些时日，那妖修食人血肉修炼，实力不薄，也需要慎重对待，你先养伤，再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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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楹子时睡，卯时醒，洗漱完便坐在窗前临帖，她以右手临帖，字迹和桌上那八言字帖竟然别无二致，神韵超逸，换了左手，又是一种不同的字迹，锋芒毕露。

　　练完一沓纸，她便叠了拿去外面，丢进烧水的炉子里全烧了。

　　昨日那一行人来自神州叶氏。

　　世间九州，分别为神州、次州、薄州、青州、阳州、营州、幽州、雍州、戎州，神州位处中心，毓秀钟灵，也是大多数仙门氏族盘踞的地方。

　　而薄州又名隐土，既无出名的门派，也没有盘踞的修仙氏族，凡人居多。

　　两地相隔甚远，这一行人跑了十万八千里来薄州，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想，拄着木杖，又回屋抽出一张纸，笔尖沾墨。

　　正面写一“离”字，反面写一“坎”字，待墨汁干了，往地上一抛，离、坎二字瞬间交替，她脚下的黄土也成了嶙峋的黑色山石。

　　薄州虽然没什么出名的门派，却有着九州闻名的心修。

　　心修以心悟道，以书为术。

　　最重要的是，书术个人有个人的用法，全看悟性，若是证悟时能引来天地灵气，哪怕凡人也可以利用书术，施展些微弱的术法。

　　她面前的地方，正是叶吾一行人昨夜遭难的地方。

　　李楹站在深穴几里开外，不再往前走。

　　里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不用看了，那几个人，跑了。”

　　它声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们或许有保命的法宝不假，但以玉京子的修为，肯定也没有认真拦。

　　这妖修恨死了她，虽然见人照吃不误，但巴不得把来龙去脉全透个干净，好让漏网之鱼带着怒火来找她的麻烦。

　　知道那几个人跑了，她脸上不见慌张，转身就走。

　　反倒是里头的玉京子没得到她的回应，提高了声音：“李楹！李楹！你为什么不理我！”

　　它怨毒的声音，一声叠一声：“若不是有契约在身，我一定要吃了你，把你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它声音沙哑，整个坎山之上随着它的声音，乌云狂暴地翻滚，雷电响彻苍穹之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李楹理也不理，那张写了正反二字的纸夹在她两指之间，自上而下燃烬，她身影也从坎山消失。

　　自离坎两界中翻转，她刚在院子里没站定多久，就见院子墙头翻上来一人。

　　李楹面不改色，从容地转身。

　　来人黑发褐眼，长发以金冠高束，一身黑色劲装、金滚白袍的文武袖，端的锐意逼人。

　　她看向王壬：“你还没出发？”

　　王壬脸上映着日出的霞光，桃花眼似笑非笑地露出寂寞神色：“怎么这么盼着我走？”

　　李楹说道：“天未亮时我就听到村子里好大的仗势，王家来这么多人接你，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王壬避而不答：“只要想，总有办法。”

　　“你不愿出去，修炼总是不碍事的。”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我昨晚连夜默了几页玄金功，我从小修炼这功法，若有不懂的，我还能教你。”

　　李楹不接，对他的固执更是头疼：“我学不成的。”

　　“你随便练练，强身健体，不好吗？”王壬哄她，这一门九州闻名的仙法被他说得仿佛凡间的拳脚功夫：“就当打发时间。”

　　她见他不信，索性坐了听他说。

　　人族修士，境界由低到高，依次分为先天、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

　　破炼虚雷劫后，便是仙人境，寿无穷。

　　仙人修到极致，进可踏破虚空，飞升天界，又称天人，神州各大氏族门派中，天界皆有天人坐镇。

　　王壬天资卓越，自然不信她连最基础的先天境界也无法达到：“其实连功法也不必背，只要记住这两句聚灵的口诀就行，要入先天，首先需得修出三花聚鼎，分别是精花、气花、神花……很简单的，闭上眼就能看到。”

　　他盯着她，“有感觉了吗？”

　　李楹阖上眼：“有些困了。”

　　王壬是真的不解，但也不想伤了她的自尊，递给她一只玉瓶：“里头是洗髓丹，能改善体质，你平时吃着，若是没了，我再托人带去母亲那里。”

　　他只字不提洗髓丹对修士来说有多珍贵，也不提这其中一颗值多少灵石，还想说些什么，被余光里闪过的东西一打岔，顿时眉梢挑起：“你屋里怎么有蛇？”

　　李楹正坐在石桌前翻看他默的功法，闻声往他说的地方看去。

　　一条细长的黑鳞小蛇刚从地上鬼祟爬过，似乎想从墙角钻出去。

　　王壬疑心蛇有毒会咬了她，随手招来一道剑气，想要将它斩了：“下次去镇上，记得买些雄黄备着，山里什么都不方便。”

　　“算了。”

　　李楹手肘撑着石桌，忽地出声拦住他：“听说蛇的脑子大多都不聪明，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放了吧。”

　　这话说得奇怪，王壬却还是收了剑气，转回视线：“等我进了昆山，再来看你。”

　　王壬这样的性子，一定要否了她说的再见，自己再道一次别。

　　等他真的离开，那条黑鳞蛇复又从墙角的缺口中爬回来，李楹冷眼看着。

　　那黑蛇听她一顿意有所指的羞辱，已然大怒，嘶嘶直响，说出人话来：“你才脑子不好，李怜机，活该你天生一副劣骨，连父母也不要你，从家里被丢出来，只能在这破地方当个瘸子等死。”

　　李楹道：“用蛇泡酒似乎对腿疾有益，路边的畜生，拿来泡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没几天日子可以得意了，陈止怜已经仙解，你一个凡人，谁还能护你？”黑蛇被她抬脚踩在七寸上，踢到一旁，顿时气得脑子都不清楚了：“你就等着那神州叶氏带着人来把你杀了吧，就凭那簌水，她为了和王詹断契已经得罪了王氏，还能为了你和其他氏族作对吗？”

　　李楹笑意深冷：“不是还有你吗？”

　　“我……”黑蛇一怔，复而冷笑：“我可以在他们杀了你之前，先把你扒皮抽骨咽进肚子里，保证他们找不到你。”

　　过了一会儿，它又说道：“不过如果你要是解开我身上的契约，我可以勉强保你一条命，怎么样？”

　　见李楹沉默，它愈发烦躁，兽性尽显：“李楹！你又不理我！”

　　它叫得一声比一声聒噪。

　　下一刻，坎山之中，泡在血水里的人形倏地睁开眼，嘶叫一声，竖瞳紧缩，面色压抑，妖异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冒了火。

　　院子里，黑蛇脊骨已经拦腰断成两截。

　　李楹隔着手里的纸将尸体捻起来，像是丢开什么秽物一样，一并扔进了炉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