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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喜怒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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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待我态度回暖让我有回到两年前的错觉,可今时今日到底不是从前了。我与皇上之间的隔阂其实并未消除,只是皇上暂且不与我计较罢了,可我却一时得意失了本分,竟带着本《民间传奇》到恪勤殿里看。
我不过是想打发时间,哪知皇上蓦然走到我面前,脸色极其阴沉:“皇后几时变得如此好学了?”
我战战兢兢把书藏到身后:“臣妾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皇上向我伸出手来:“皇后看的什么书,竟如此入迷,能否给朕也瞧瞧?”
我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
论语?左传?还是说四书五经?
怪只怪我从小无心学习,不爱念书,这一时半会之间竟连个合适的书名都想不出来。
皇上龙颜大怒:“你还想骗朕?”
我吓得从椅子上滑下去,单膝蹲跪:“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皇上从我手中抽出那本蓝面书,略翻了翻便狠狠扔在地上:“宫中严禁传阅此等荒谬绝伦的邪书,你身为皇后不以身作则,竟还知法犯法,究竟把朕当什么?”
什么什么,这不过是个话本子,有那么严重吗?
我双膝跪地,伏着身子:“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似是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皇后竟这般不在乎朕。”又沉默良久,“此事不必对外宣扬,你自行回宫闭门思过去吧,没有朕的允许,不得离开宫门半步。”
那也就是说,我不能再来这恪勤殿了。
我额头几乎要挨到地上:“谢皇上恩典,臣妾告退。”颤颤巍巍地起身,低着头弯着腰倒退几步,不晓得该不该把那本书也捡走,迟疑片刻觉得还是算了,万一让皇上以为我还想接着看,那岂不是虎口拔牙,不知死活。我魂不附体地转身离去,不敢看皇上此时是什么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脾气,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吼,我直欲落泪,可这事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可委屈的。
我驻足于殿外,眼眶通红地望了望天,少时我惹了祸,爹爹总会为我担着,娘亲在世时更是舍不得责骂我半句。想来我闹得最过分的一次,便是不满爹爹娶娴娘为妻。可就是那一次,爹爹也没有如此凶狠地呵斥过我,反而是我对爹爹大吼大叫。
当初我若不是嫁给皇上,即便也不是周勉,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人,今日我都不会为着偷看传奇故事书的事如此低声下气、跪地求饶。可我偏偏是嫁给了皇上,当上了皇后,享受着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单要谨守皇宫里的条条框框,更要维护皇室的颜面。
一旁的闵公公向我走近,我赶忙抬袖挡脸。
闵公公道:“是否要奴才安排人手护送娘娘回宫?”
我声音有些沙哑:“不必了。”说完便举步离开。
闵公公也没多说什么,但似乎往殿内去了。
今日是个晴天,日头晒久了便觉得晃眼得很,我落寞回宫,额上浮了些汗,歆儿见我有些不大对劲,关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我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然则本宫还活着,可见上天还是垂怜本宫的。”
歆儿怕是觉得我脑子又出问题了,错愕地盯着我道:“娘娘您又喝醉了酒还是吃错了药,怎的说起胡话了?”
我仍然笑道:“这回你还真猜对了,本宫确然是吃错了药,可这药还得吃下去,不能停了。”
歆儿被我弄糊涂了,而我乏得很,没心思跟她解释,遂摆了摆手让她退下,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之后我假作抱病不出,免去各宫嫔妃们前来请安,事情的经过我只对歆儿一人说了,歆儿自是站在我这边,觉着我也没犯什么天大的错,皇上何必如此动怒。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作为皇后就是要事事周全得体,一丝错处都挑不出。可我被皇上抓了个现行,而且证据确凿无从抵赖,皇上生我气是应该的,我怎能要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再之后的一日傍晚,歆儿无意中问道:“娘娘禁足宫门这么久,可会觉得憋屈?”
彼时我正专心绣一只云纹荷包:“禁足的是本宫,又不是你,你若觉着憋屈,出去走走就是了。”
歆儿气闷道:“娘娘虽是坏了规矩,可这几年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功抵过,何至于连宫门都出不得。”
我顾着穿针引线,无暇理会。
歆儿又道:“其实娘娘当时若肯多说几句软话,向皇上求求情,最好是眼泛泪光,语带哽咽的那种,必要时再掉几颗泪珠,说不定皇上一时心软,就不会怪罪娘娘了。”
我仍然默不吭声,只听她语气有些幽怨地道:“可娘娘光是知错认罪,一句为自己开脱求情的话也没说。”
我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向她:“皇上龙颜不悦禁了本宫的足,但也并未重罚,还将此事瞒了下来没让外人晓得,本宫知错改正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歆儿含着委屈道:“娘娘受罚,心里就一点也不难过?”
我笑叹道:“本宫早便认命了。”
歆儿像是想起什么:“话说回来,不知娘娘当日看的是哪本书?”
“就是碧水天写的那本,讲一个王府里的格格在大婚前夜与情郎私奔,从此过上了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日子。”我继续穿针引线。
歆儿张了张口,转过脸咕哝道:“难怪皇上会气成那样。”
我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她寻了个由头便溜出去没了人影,我摇头叹息,这丫头真是学足了我少时的脾性。
再往后约摸过了大半个月,我正感慨近来越发懒怠,全太医恰来为我诊平安脉,只见他忽然面露异常之喜,接着连连向我作揖。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遣散殿内其余人等,只留歆儿在身边。
全太医颇为激动,几乎要老泪纵横,但他不敢太过声张,极力克制着情绪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歆儿赶忙用手捂住嘴,此事事关重大,而她在大事上还是知道分寸的。
我愕然道:“本宫果真怀上了?”
全太医躬身:“臣万死不敢胡言。”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肚子,怔怔道:“那…本宫有孕多久了?”
全太医斟酌道:“根据太医院的档案记录,娘娘有孕已两月有余,然依臣之见,应是月余。”
我明白了,命人厚赏。
全太医对我和歆儿千叮咛万嘱咐,唯恐我这肚子有任何闪失。我瞧着他两鬓的白发不觉想起家中老父,但若是父亲在这儿,一定不会如此失态。
父亲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对我可谓是毫不关心,却又事事关心。
歆儿将全太医所说一一记在心里,全太医见我有些心不在焉,便停住了话头,提起衣袖揩了揩额头、眼角,间隙中又瞄了我一眼。
我体谅他听命于皇上,提着脑袋办这差事,一旦出了纰漏便要人头落地,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
全太医推辞不过只得拿了赏赐,千恩万谢,领命告退。
歆儿欢天喜地道:“太好了娘娘,娘娘怀了龙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我笑道:“可不呢,有了这个孩子,咱们的脑袋就算是保住了。”
歆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转头去张罗全太医叮嘱之事。不多时妍儿给我端了杯热茶来,我一喝,竟是桂圆红枣茶,不消说定是歆儿吩咐的了。
随后掌事太监小薛子领着一队人进来,我瞧着他们人手捧着一个宝器、花樽之类的名贵物件,忙问:“小薛子,你这是来做什么?”
小薛子向我打拱作揖:“不是娘娘吩咐下来,要往这殿里添些东西么?”
我无奈揉额,这多事的歆儿。
小薛子抬眼看着我,我摆摆手道:“退下吧,本宫宫里不需要这些。”
小薛子只得告退,外头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一个明黄的身影迈过门槛,所有人齐齐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我心想皇上来得真快,不疾不徐下地福身:“参见皇上。”
皇上亲手扶了我起来:“皇后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他扶着我坐回榻上,望向一旁,“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人齐齐起身。
我向小薛子使了个眼色,小薛子便向皇上道:“奴才不敢打搅皇上娘娘,奴才告退。”
皇上眼风扫过太监们手中的物件,向我道:“皇后这是要布置寝殿?”
我否认:“没有,那些是臣妾正要分发给宫中各位姐妹之物,既然皇上在这,不若皇上帮臣妾掌掌眼,看哪些该送去玉妃、元妃、容妃三位妹妹宫里,哪些该送去披香殿、琴韵阁和关雎楼。”
皇上道:“依朕看,皇后宫里太过素简,添上这些正好合适,便都留下吧。”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便对小薛子道,“都放这。”
小薛子忙应了声是,回头指挥众人,很快将我这永乐宫布置得满满当当。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素雅清净之地,变做奢华虚浮的冗杂之所,我心甚不悦,可皇上对此很满意,夸赞了小薛子一句,便命他带人退下了。
小薛子自是喜出望外,健步如飞。
歆儿也不知是去哪儿撒野了,这会儿才匆匆赶来:“参见皇上。”
皇上看了她一眼,歆儿不敢抬头,我佯怒道:“皇上面前也敢这样放肆,还不快给皇上奉茶。”
歆儿忙去端了杯热茶来:“皇上请用茶。”
皇上接过茶杯,浅饮一口放在小桌上,歆儿老老实实到我身旁待着。
皇上道:“皇后宫里的人还算称心,朕也就放心了。”
我道:“谢皇上挂念。”
皇上凝目看我:“皇后怀了朕的嫡长子,可知朕有多高兴。”
我漫不经心道:“皇上怎知是皇子,或许是个公主呢?”
话一出口,我便想自打嘴巴。
我身旁的歆儿倒抽一口冷气,皇上身边的闵公公也脸色稍变。
可皇上却淡淡笑道:“只要是皇后为朕所生,无论男女,朕都一样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