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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二:邝诩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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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恨啊!被我的杀母仇人养大,还要被迫顶着和他五分相似的脸活着,就连后半辈子都必须与他的名字捆绑出现!”
邝诩坐在榻边,弯腰从床底拖出木盒子。她把木盒子抱在膝盖上,打开盖子,一颗人头躺在其中。
邝诩伸手抚摸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头,恶臭早已充斥整个房间,而邝诩似乎已经习惯。
手指戳在他脸上,软肉塌陷进去,烂肉翻了出来。
邝诩却心情极好地哼起不成曲的调,突兀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弥漫起不可言说的诡异感。
“兄长,我好高兴啊。”邝诩凝视首级,像逗弄小孩似的冲他笑,“兄长,你是不是也很替我高兴呢?你见到邝诩了吧,他和我长得一样吗?可是我应该长什么样啊?”
邝诩不敢照镜子,对着这张脸,她只有无尽的恐惧,自她正式手握岚阅宗的大权后,下令撤掉所有的镜子。
邝诩不止一次地想剁掉自己的头,把自己的脑袋和邝嘉的脑袋放在一起,举起菜刀把两个脑袋都剁碎、剁烂,血肉模糊的搅在一起,然后混着烂菜叶子、白萝卜、糟糠,烧水、下锅,一股脑儿煮熟喂给牲畜。
“兄长,你知道为了害死你,我有多煞费苦心么?”邝诩摇晃着身体,像抱着婴儿般诉说,“我杀了真正的邝诩取而代之,我害死了舒易水让他被魏将离生夺躯体,我杀死了邝渊,和叶历年策划了叶颂今的死,挑起段寞然对叶家的怀疑,刺激她尸傀发作后顺便让叶历年有机可趁,我还趁机把一切都嫁祸给叶历年,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人怀疑我。”
“可是兄长,我受不了失去你,我想一直是你亲弟弟。”
“兄长,你知道的,我好怕。我想要你心疼我又想要你死,你知道我每次看你的眼神藏着多少恨么?你为什么不肯仁慈地放过我和我的母亲呢?”
“你也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那个无知女人的错,她也是受骗者。你为什么不肯将屠刀对向李氏,他才是罪魁祸首!”
“兄长,你会放过我吧。毕竟我是你疼了很多年的弟弟,”邝诩无厘头的说些话,她轻轻晃着木盒子,像哄睡的母亲般,“别再入我的梦了,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她合上盖子,重新塞入床下,闭眼躺下,期盼今夜她能一夜无梦至天明。
是恨、是爱,是纠缠不清,是要互相把对方剖开,要淋漓的血混在一起才能痛快。
邝诩仍旧睡不着,她闭着眼躺在榻上,喃喃道:“兄长,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有户人家,孤女寡母住在最偏僻最破旧的位置,村里人都嫌弃那个女人未婚先孕,视作不祥。那个女人又怀孕了,生父不知,所有人都怀疑她偷男人,从她门前路过的稚儿都要丢两个石头咒骂两句才肯离去……”
“吱呀”一声,身怀六甲的妇女挺着夸张的孕肚推开门,她步履蹒跚,走路都十分困难。
在院子里生火的小姑娘听见声音回头看她,连忙上前搀扶。
“娘,大夫说你不宜走动,多休息会儿吧。”
“他说会回来看我们的,”女人岔开她的话,眼神殷切望着唯一一条路,小路铺满了落叶,独不见行人踪迹。
她说不动女人,只好会屋子里找凳子给她,可是唯一一张矮凳子因为女人早起肚子疼,不小心踢去榻下深处。她只得躬身去摸索。
她身躯娇小,刚好能进去够到凳子,只不过凳子卡住了,她必须爬到深处想办法挪动。
彼时,“咔嚓”的断枝声响起。
面容清俊,一张与女人丈夫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动静吸引卡在榻下的稚儿,她的头贴着地,方能看清那人的脸,他们在说话。
“你是?”女人蒙在鼓里,但见到他的刹那,明白自己为何长久盼不到心上人:原来他早就有家室。
“你是李氏的谁?“邝嘉同样不在意这个生父姓甚名谁,他只是岚阅宗的一条狗,邝渊看不上他,自然没人会给他好脸色。
李氏?他原来姓李。女人直至此刻才知道他的姓。
男人等不及她的回答,语言犀利直白问:“你是他的妾?外室?一个倒插门的窝囊废竟然还敢背着主家偷吃,真是恶心!”
他的视线游蛇般落在女人的腹部,凸起的肚子仿佛在向他下战帖。邝嘉的目光逐渐毒辣。
“不要!我求你不要杀我,”女人的敏感总是出奇地惊人,他身上的杀意瞬间喷发,吓得女人什么都来不及说便瑟瑟发抖地跪下求饶,“求你看在我还是身怀六甲的女人份上,放过我,放过这个无辜的孩子!”
要怎么放过啊?邝嘉心中充满怒火,那样德行败坏的男人竟然配女人死心塌地的爱他,甘愿为他生儿育女?
简直不可思议!不能原谅!他从来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却对别的女人的孩子嘘寒问暖,一想到这个画面,邝嘉恨不得将他们都千刀万剐!
“那就一起死!”男人面目狰狞,手中的折扇化作疾行剑,从上而下笼罩女人头顶的光,剑插进她的凸起腹部,鲜血飞溅。
好像飙到她的脸上了。稚儿吓得身子一抖,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脸,黏糊糊的,却不是血。
两辈子,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在她眼前死去。后来她得知邝诩只比她年长几个月:也就是说,李氏是在邝夫人怀孕期间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最后隐瞒所有人和那个女人搞出个孩子。
取代邝诩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上辈子辗转多地才打听知道李氏入赘岚阅宗,那个执扇男子便是岚阅宗少主邝嘉,他还有一个弟弟与自己差不多大。
进入岚阅宗,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邝嘉,但不久之后便传来邝诩坠崖而死的消息。岚阅宗上下,戒备森严,她则因天资有限未能如愿进入内门,被迫离开,之后也一直寻找各种方法企图混进岚阅宗。
故而,她将易形术练得出神入化,几乎难辨她与被仿者。她能做到的仍然有限,亲眼看着杀母仇人登上岚阅宗的宗主之位,天之骄子不会因为杀个普通人而遭到谴责。
殊料,她竟然重生了?!一切都让她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她混入岚阅宗后山,坐等邝诩坠崖而亡,他是个长得和邝嘉很像的男孩。从高崖坠落血溅三尺,喷到她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处理尸体,时间很短,要在岚阅宗弟子找到他之前,伪装自己身份并且将他藏尸。
她用易形术化作邝诩的模样,举起石头狠狠凿穿后脑勺,血流如注地躺在邝诩原本栽倒的位置。
岚阅宗弟子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
头部重创,医宗的人说他失忆。只有她知道,真正的邝诩已经死了。而她假扮邝诩的时间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久。
久到她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只有仇恨日渐弥深。每次午夜梦回,她的母亲——那个懦弱的女人睁着不甘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
第十五年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脑海里全是邝嘉的模样,要像他才能掩盖自己的身份。她要是一面镜子。只有照着邝嘉才能活下去。
这种要靠邝嘉活下去、要杀掉邝嘉的心诡异在她心里纠缠不休,旷日弥深竟达成平衡,她与邝嘉竟衍生出盆架树和绞杀榕的共生关系。
总有一天她会踩着邝嘉活下去。
但在此之前,李氏该死了。
她计划很久,要在祭拜邝夫人途中动手做掉李氏,最佳地点就是横际涯。
邝夫人有个好听的名字——邝翡,仙门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可惜眼瞎,竟然为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生子难产而死,何其荒谬。
“你还记得我母亲长什么样吗?她漂亮吗?”她在问,可男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不尴不尬说了句不记得。
十五年而已,于修仙者不过是恍若昨日。他竟然什么都忘了。
何其可笑。
祭拜的过程中,她摒退岚阅宗随行弟子,李氏走在前面,踩到石头,咔哒一声,阵法猛窜而出缠紧男人的双腿。
锁链哗啦收紧,男人重心失衡倒地,被拖行数十米。他面向邝诩,后者冷眼旁观。
直到他被拖到横际涯上方的断崖处,阵眼中心的数十条锁链将他勒得紧紧的,裹得像蚕。
邝诩闲庭信步跟上。
“快帮帮父亲!求你帮我!”他冲邝诩大呼小叫,拼命地求他。
“对啊,你是我父亲。那你记得,除了邝翡之外还有个女人为你而死么?你为她收过尸么?想起要去祭祀她么?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是被谁杀死的么?想过要为她复仇么?”
“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真意外啊,我以为你的风流债很多,会记不住那个女人。”
“父亲,我是你的孩子啊。”邝诩装作一脸无辜,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模样,“我是邝诩啊,你的儿子要送你上路。”
“你放心,我替你想好说辞,半路回去你提出要独自散散步,至于要多久,真散步还是假借散步名义偷腥大家心里都自有定论。没人怀疑是你亲儿子执意送你去死。”
一剑钉下,他的下腹飙出血,狂喷在邝诩的衣服下摆。男人受不了的嚎痛,阵法的锁链“吱吱”收紧,将男人捆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插偏了。这一剑肯定不会歪。”邝诩一脸惋惜,下手狠辣果决,一剑入地,男人和那二两肉分了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痛苦地惨叫,“我是你爹,你怎么这么对我!”
“你是我爹?”邝诩不敢苟同地摇头,“不对,你是畜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喜欢到处发/情的,只有畜生。”
畜生就该待在畜生应该呆的地方。
锁链箍紧男人,他浑身勃发的肌肉被勒得发青,像油尽灯枯的家猪做着最后的挣扎,可笑又难看。
“噗呲!”一剑钉穿男人的心口,血飞溅在邝诩低着的脸上,她梦里无数次没有触摸到鲜血,终于在此刻成真。
一摸,果然是黏糊糊的。
她伸手蹭血,放在嘴里嘴子含吮一番:咽下去是腥,回上来是苦。
好苦啊,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好苦。而这个造成她一生悲剧的男人,却能轻易地解脱。
邝诩漠然地擦干净剑身,拖起他的尸体,踹去湍急的水中。等他泡发了,浮尸出现,自然会被人发现,邝渊瞧不起他,肯定不会觉得另有隐情,草草收拾得了。
如邝诩所料,巨人观的李氏还没有被抬岚阅宗的地界,气味熏天,还没入宗门邝渊便受不了,直接让人火化,挫骨扬灰。
邝嘉对此漠不关心。他要接手岚阅宗这才是正事,邝渊年事已高,身体越发虚弱,不得不闭关调养身体。
杀邝渊的机会,来得真快。
邝嘉要离开一段时间,天师府最近召开清谈会,他身为新任岚阅宗的宗主自然要去露露脸,刷存在感。
她便借此机会去敲邝渊闭关的山洞,这个位置极其隐蔽,杀邝渊藏尸简直手到擒来。
“外公。”她叫着邝渊,扑进邝渊怀里,然后不留行一剑穿透他的心脏,杀得邝渊猝不及防。临到死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夺走邝渊的镇魂铃,用山洞内的熔炉将其与不留行铸在一起,幽绿色的火焰在她眼中跳跃,像锐刀急于冲出去:这一剑,要留给邝嘉。
揭发邝渊的死,没有几十年是没人怀疑的,到时候随便栽赃谁又能知道是她杀了邝渊?
邝嘉呢?要怎样才能杀掉他?邝诩冥思苦想很久,都没结论:尤其邝渊悄无声息地死后,要怎么才能最大化利用他的死做文章?
邝诩思来想去一圈:整个仙门唯一能够重伤邝嘉的,只有沈寂云了。要做什么样的局才能迫使邝嘉和沈寂云走向对立面呢?
突破口在沈寂云那个最心疼的弟子身上。上一世沈寂云与她的纠葛弄得仙门风风雨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想到今生居然成全了她。她在试剑大会接近段寞然,却因为魏将离撕开黄泉入口企图夺舍段寞然,她也因此意外卷入其中。
段寞然的利用价值不能止步于此。
邝诩当即以释放魏将离逃出黄泉禁锢、拿出舒易水的身体作为夺舍宿主,与他达成合作。
她没有长远眼光,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在于魏将离、叶历年合作过程中,她一边撇清自己的嫌疑,一边配合两人小心织网布局,直到段寞然的尸傀之身的秘密被叶历年揭穿。
叶历年以段寞然性命,威逼沈寂云交出复活叶经年的方法,闹这一出邝诩才真正看到机会。
她在邝嘉的茶水里种了银丝蛊,为防止到时候叶历年鱼死网破,操控所有人击杀沈寂云时,邝嘉置身事外。他当然能旁观,他必须参与其中,不然她怎么有机会下手做掉邝嘉?
面对一个谨慎的且心思城府都高出自己太多的人,杀掉他就必须更谨慎。
可惜,他到最后还以为是叶历年准备的茶水有问题。
邝嘉终于也死在她手里,镇魂铃将他的魂魄锁在剑中,她与邝嘉的恩怨早已无法分明,生死都要纠缠在一起。
恨像沙漠里花棒在她心扎了根,沿着她的血管密布根系,生出小而柔软的花,却在不必要的精心浇灌中,得到了微薄又无法舍弃的爱。
恨中生爱,才邝诩更不肯轻易放过邝嘉。
邝嘉的人头被她提在手里晃悠好几天,像个风铃挂在床头,没事她就踢两脚,催促死不瞑目的邝嘉动起来。
只要动起来,就像活着一样,疼爱自己一辈子的阿兄又回来了。
“阿兄,你知道强迫自己当个男人是多恶心的事情么?”她问着,脑海里却想起自己已经习惯站着撒尿,不会蹲下了。
无人应答,才让邝诩的心更难落地。
有时不注意,邝嘉的头就掉了下来。邝诩不着急捡,反而掏出枕头下的书,一只脚踩着人头,装模作样地翻邝嘉经常看的书:这样,她就是起死回生的邝嘉。
巡逻的弟子已经对这诡异的一幕免疫了。只是看到邝嘉那不瞑目的双眼时,还是忍不住犯恶心,找个地方避开邝诩,口吐酸水。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邝诩砸着邝嘉的脑袋,也在质问,到底时候才是头!
放不下,一辈子都放不下。她从没停止拔除那些根系,可只是稍微遗漏一点,它又会立刻吸食她的血疯狂生长。
共同沉沦吧,沉湎于痛苦才是两个杀人犯应有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