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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养分 ...

  •   说是不缺什么,出去一趟还是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小几上水果零食摆得满满当当应有尽有,要不是室内空气太冷,也算得上神仙假期了。
      傅晓昳是北方人,家里有暖气,很不习惯南方的阴冷,坐在沙发上直搓手。简远开了小太阳,她才感觉活过来了。
      以往的冬天,似乎没有感觉那么冷。
      知道简远要回来,简瑶在冰箱里提前备好了许多年货。午饭是简远去做,傅晓昳要来帮忙,不让简瑶过去,简瑶就开了客厅的电视,看午间新闻。
      傅晓昳可能从没有进过厨房,自来水开得太大溅到高领羊绒衫上,转头去削土豆,刨子都拿反了。
      简远叹气,拉过傅晓昳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水,傅晓昳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小小的:“你教我,我可以学。”
      简远捏捏她的脸:“等你学会,年都过完了。”
      “你嫌弃我!”
      “没有,我来忙就好,一会儿快吃饭的时候你帮忙拿碗筷好不好?”声音耐心而温柔。
      “嗯,那我就不给你帮倒忙了。”傅晓昳摇摇简远的手,冲他吐舌头。
      “简瑶,”简远从厨房探出头来,直直喊她,“来干活。”
      “来了。”简瑶了然地把遥控器递给傅晓昳,“不知道你爱看什么,姐姐你自己调台。”
      “好的好的,辛苦你了。”傅晓昳来之前胡思乱想过简远的妹妹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任何一种模样都很显然比眼前的这个要难缠得多。
      简瑶的懂事礼貌出乎她的想象,只是总感觉和简远不是很像。
      短发的简瑶显得很英气,没有一开始认识简远时他身上那股清冷难以接近的感觉,而是生机勃勃的。
      简瑶削土豆很快,唰唰就削完了傅晓昳削得坑坑洼洼的土豆。她这边手刚停,简远就像后背长眼睛似地继续吩咐:“切成丝。”
      简瑶懒得同他作态,冷笑道:“妹妹比女朋友好用是不是。”
      “不然呢?你要让客人来做事吗?”
      “我做客人的时候没见你对我客气。”
      “简瑶,”简远洗菜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去看她,简瑶切土豆的手一顿,听见他说:“轻点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排骨。”
      “知道了。”简瑶有些后悔话赶话说到这种地步,没有继续和他顶嘴,只低着头把切得均匀漂亮的土豆丝整齐码在盘子里。
      傅晓昳没有见过简远做饭,但做饭的简远显然很迷人。她给他买的宝蓝色羊绒衫很衬他,显得他脊背笔挺,身形清俊。
      她的眼神从肥皂剧瞟向客厅又瞟回来,兄妹俩的身影忙碌中透出有序,亲密得像一个容不得外人的整体。
      午饭很家常,简远的手艺算不上大厨,但还算是有章法,比一般人好很多。
      傅晓昳的好话不要钱一般的说出来,时不时辐射到简瑶身上。简瑶还没有回应,简远就放下筷子,“你再多说几句,她尾巴要翘上天了。”
      傅晓昳推他:“女孩子就是要夸的嘛,你怎么这么说妹妹。”
      “就是,”简瑶笑笑,夹了一根最大的鸡腿放进傅晓昳碗里,“姐姐你吃。”
      傅晓昳很高兴:“小瑶你太客气了,你也吃。”
      “我饱了。”简瑶的饭碗一向扒拉得很干净,她和傅晓昳打了声招呼,就穿起外套出去。
      简远的筷子悬在半空已有很久,他淡淡出声:“去哪?”
      “还能去哪?”对着简远,简瑶的笑意变淡了,她指了指隔壁,“去找陆家青玩。”
      简远便道:“别乱疯。”
      “知道了。”只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
      简瑶不在,傅晓昳也放松了很多,她贴着简远的脸小声说:“妹妹是不是不太高兴?”
      简远被她的气息扰得有些恍神,那是成年女性身上才会有的脂粉味,并不浓郁,闻起来很柔软,像她来找自己那天那个拥抱的味道。
      与之相比,简瑶的味道简单得过分。
      冬天她浑身像冰窟一样,只闻得到冷冽的洗衣粉味,没有任何个人特质,只会让人想到刮过去的一阵寒风,吸进鼻腔,冷得刺人,桀骜而孤单。
      “没有。”简远侧身,把傅晓昳的头按在自己肩旁。她的味道又浓郁了几分,和这个清冷的家格格不入。
      傅晓昳攀住简远的脖子,脸色通红地在他颊边印上一个吻。简远的拥抱紧了紧。
      门外,简瑶坐在电动车后座上,陆家青正侧脸要躲,简瑶不让,举着手给他戴口罩。他半张脸掩在布料之下,视线和简远撞了个正着。
      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陆家青动作一停,简瑶顺利给他戴上了耳挂,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简远看到陆家青眉眼弯弯,似乎是在对自己笑。
      *
      “冷吗?”还没等简瑶回话,陆家青就又接着道:“冷的话,就把手放我口袋里。”
      简瑶摇摇头,想起陆家青看不见,歪着身子说:“我自己有口袋的嘛。”
      两个人环抱着,总觉得会更温暖一些。
      简瑶不问陆家青往哪里去,也不闹嚷。她又是如此的轻,让陆家青觉得身后其实并没有坐着一个女孩,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但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他就又清醒了许多。她就在自己身后,除此以外,还能够在哪?
      陆家青没有再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地骑到了游乐场门口。
      “啊,”简瑶咬了咬手指,“上次来游乐场,还是好久之前的事。”
      “脏。”陆家青抽出一张手帕纸,浅浅玫瑰味,那个时候特别流行带香味的纸巾。他攥住简瑶的手腕,一根根给她擦拭指尖的湿润。
      简瑶今天倒没有说他龟毛,而是看着游乐场的大门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擦拭完,陆家青自然而然地牵住了简瑶的手,并不嫌她脏,轻车熟路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简瑶靠过去,大大咧咧道:“这只也要。”
      陆家青没有理她:“两只都捂,你打算怎么走路。”
      “切。那就都不要了。”简瑶忽地甩开陆家青的手,自顾自地往门口走。
      陆家青叹了口气,快步赶上去,在靠近之后又放缓了脚步,缀在简瑶后面。
      六岁与十六岁,岁月又有什么分别。他依然跟在她身后,她依然不为任何人停留。
      票是提前买好的,放在陆家青口袋里,已有了折痕。简瑶从来不理会这些细节。陆家青不会提,简瑶也不想问。可能是默契,也可能是漠然。
      简瑶胆子很大,新引进的各种刺激设施,都没有得到她半声尖叫,一路上机器人般木着脸,踢踢踏踏走着,也不管陆家青。
      反而陆家青自己因为恐高,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了。
      “简瑶,”陆家青定了定神,下了决心般看着她道:“要去鬼屋吗?”
      简瑶看他紧张的脸,顿了顿,才道:“都可以。”
      ……
      “家青。”简瑶低低喊陆家青的名字。
      她柔和、甚至有些怯弱的话语仿佛泡沫一般,漂浮在鬼屋廉价而嘈杂的声浪上。陆家青轻轻“嗯”了一声,在浪潮拍碎泡沫之前,把她往身旁带了带。
      简瑶难得顺从地靠在他身侧,他攥着手犹豫了一下,缓缓摸了摸她的头。
      她没有反抗。
      “不怕。”陆家青柔软地说。
      他的声音自来缺少温度,对陌生人十分疏离,对简瑶却带着清冷的纵容。
      “我不怕。”简瑶说,声音却有些发抖。
      “没关系的,这次我在。”陆家青半拉着她往前走。
      一路上的机关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陆家青把简瑶护在怀里,简瑶一声不吭,只紧紧抓着陆家青口袋里的布。
      转过下一个弯,前面竟然透露出些微的光亮。
      简瑶手松了松,但却在下一秒忽然被谁推了一把,两人跌进了身侧的一个狭小空间里——原来身侧不是墙壁,而是一个可以活动的旋转木门。
      所幸这个空间里墙很软,像是撞上了沙发一样。
      世界忽然在简瑶耳边沉声,下坠,落入无边的黑暗里。
      陆家青在跌进来的瞬间就下意识护住了简瑶,两人半坐半跪抱在一起。头顶不太舒服地有毛发扫过的感觉,廉价音效模仿的风声此刻意外真实,幽怨地吹过左上角空着眼眶瞪视着闯入者的头骨。
      她“呜”了一声,颤抖着勒紧了陆家青。
      剧烈的心跳从简瑶颈边传到陆家青心脏,一阵眩晕袭来,有什么封住了他的口。
      他很快反应过来,辗转中急促安抚。有什么腥而咸的东西顺着脸颊和唇舌在两人之间交换,那个时刻他想到,这样便好。从此痛苦悲伤或愤怒,一切不美丽的、不快乐的,都一起享用。他会陪着她,他会等着她。等她慢慢把不该放在生命中的人剥开,慢慢把自己的根须暴露在凛冽的空气里,他会慢慢挤进她鲜血淋漓的身体,将她缓缓裹紧,成为她新的泥土,做她吸附的养分。
      “好了,好了。”身后木门已经有人在敲,陆家青抵住门,哑着嗓子,呼吸急促,“这一次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他略微用力,把简瑶扶了起来。
      简瑶忽然攥住陆家青的后颈,附在他耳边道:“你会像简远那样吗?”
      颈后简瑶单薄的手爆发出仿佛想毁掉他的力量,让他感觉十分疼痛。头骨中央幽暗的绿光照进陆家青的眼睛,她的声音飘忽而遥远,一时他分不清站在这里相拥着的是他和简瑶,或是只有他自己,她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孤独已久的幻觉。
      “我是你的。”最后,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
      简瑶和陆家青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嘴唇怎么了?”简远拉住一扎头就想进房间的简瑶。
      磕破的嘴唇已经结了血痂,苍白而干翘的唇格外显眼。
      简瑶挣了挣,没能挣开已经是成年男人的简远,语气飘忽:“没什么,舔破了。”顿了顿,她不太情愿地补充道:“太干了。”
      “唇膏呢?”简远皱着眉。
      “没有。”简瑶不耐烦地转头,“让我进去。”
      她的抗拒太过于明显,简远微一愣神,她便终于挣脱了,在他面前关上了周薇和简云良房间的门。
      过了半晌,简瑶听见门外简远不太温和但已算得上是退让的话:“一会儿出来吃饭。”
      “和陆家青在外面吃过了。”声音意外得近,像是紧贴着门。
      又是半晌,她听见他说:“晚上我睡这个房间,你睡我的床。”
      “不用了。房间我都收拾好了,你让她睡我的床就行。”简瑶想了想,忽然觉得这对话非常好笑,也就笑了出来:“一起睡我的床也可以。反正你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暑假那晚,简远陪她一起睡。单人床太狭小了,以至于一整夜她都不太舒服地蜷缩着,贴着简远的背后出了一整夜的汗。
      可等人走后,湿热的汗却忽然开始蒸发,冷得她一阵哆嗦。
      他们已相陪太久的岁月,简远有没有和傅晓昳睡过,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简瑶。”简远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他拧开门,撞得简瑶一个踉跄。她的眼神里含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愤恨和委屈,紧紧盯着简远。
      简远扶住简瑶的肩膀,用了些力气。他从来不会对她小心,从小就是,此刻也是。多少磕磕碰碰和疼痛,当她抬头含着期冀,望见的永远是他的冷漠。
      简远,对妹妹要温柔点。简云良常常这么说。知道了,传来简远漫不经心的回答。她想攀附,想缠绕,想一直一直依偎在一起,想和他一起沉在水底。可他却是那么的高,高高在上,遥远又高不可攀。
      看见简瑶的表情,简远的眼神有些复杂。
      可最终他还是慢慢松了手,说出了自己想说的:“简瑶,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能永远陪你。还有,跟陆家青说,让他以后小心一点。”
      简瑶抿着唇,刚结痂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流进嘴里。她想起很久以前被简远丢在游乐场鬼屋的那个下午,想起在黑暗中独自沉没的绝望。
      家青,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家青,你会像简远那样吗。
      给一点稀薄的暖意就能让自己忘记伤害吗。一点温言就能让自己依靠吗。
      “会小心的。”她擦了擦嘴唇,试图对简远露出微笑,这个笑容比多年以前第一次见面那个笑容来的更难一点,但好在她还没有忘记怎么扬起唇角。
      “让我在这里睡吧,”她说,带着些恳切,“我现在觉得很好。”
      简远抹了抹她的嘴唇。力气有些大,血总也擦不干净,口腔和喉咙都是腥的。
      简瑶没有一如既往地忍耐到他停止,这一次提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血将他的手指都染红了,他看起来很想吻她,胸膛剧烈起伏,表情甚至有些紧绷着。
      但最终,他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还是决定对彼此妥协。
      简远将手从她小巧的脸颊上放下来,简瑶立即也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在沉默中,她就关上了门,好像把他还没能说出口的话语一同阻拦在了外面。
      可是他原本又想说些什么呢?简远有生以来难得感到困惑,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快。
      他把那归结为简瑶三番两次忤逆自己的不愉,并不往任何其他方面考虑,而是转身毫不停留地回了原本属于他和简瑶的卧室。
      心的痕迹、情感的线索太混乱不堪,可对他而言,从对简瑶说出他蓄谋已久的话语时,今天的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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