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13、第二个梦05

　　带帕雷萨出城轻而易举，不过由于行程被打断得太突然，赫莫斯在森林里领着男孩儿慢慢地走着，一时也想不好接下来去哪儿……反正去哪儿玩小帕雷萨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赫莫斯简直想把这个不好玩的小鬼送回家去了。
　　“我不想用杀来解决问题。”帕雷萨突然说。
　　“……啊？”
　　但帕雷萨发现他刚刚心不在焉后，好像很生气，不说话了。
　　赫莫斯只好发问了：“为什么？”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敷衍，他又加了一句：“杀很简单，不是吗？”
　　而且你从来不惮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你只在乎结果好不好，不在乎过程糟不糟。
　　“对您来说很简单，对我来说不是。”
　　“……你是说你不会杀人？好吧，我可以教您，杀人很简单，只要把……”
　　“不，”帕雷萨打断他，“我不知道这样说您能不能理解：我是一个人，所以杀人对我来说很困难。”
　　“我不理解。”赫莫斯停顿了一下，“难道你想说——你良心不安？”
　　“可以这么说。”
　　赫莫斯惊了。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帕雷萨。他在说谎吗？他为什么要说谎？他没道理说谎，这是他的梦……可要说这是实话，那就更没道理了啊！
　　你滥杀无辜，老弱妇孺，百无禁忌，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谁都可以舍弃，谁都可以欺骗，把对敌人的手段毫不手软地用在至亲至爱身上。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阴险自私，卑鄙无耻——结果在梦里，你倒是要和我谈谈你其实是有良心的，你其实很想做个讲道德的人？
　　开玩笑吧。
　　“真让我惊讶，”赫莫斯说，“你这一路上对我可没表现出一点有良心的样子来。”
　　“我的良心和其他人的良心不太一样，”帕雷萨面无表情地说，“但我确实有。”
　　“好吧。你想表达什么？你反感杀人，然后呢？”
　　“以后请您不要再热切的鼓动我杀人了，”帕雷萨冷冰冰地说，“这令我恶心。”
　　赫莫斯想撕了他。
　　他们周围的树木被冲击倒下，草地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坚冰，盛夏的阳光直射而下，破不开空气里浓浓的寒意。
　　帕雷萨退后一步，被赫莫斯一把抓住领子提起来。他惊骇地盯着赫莫斯金色的竖瞳。
　　“你恶心？”赫莫斯问帕雷萨，“你感到恶心？因为我向你承诺一个胡作非为的保障，你感到恶心？”
　　起初帕雷萨看上去很惊惧。他乱蹬他的腿，掰着赫莫斯的手指。当他发现这一切没有效果时，他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你指望我对你感恩戴德，我没有，你大失所望恼羞成怒的样子真可笑。”
　　赫莫斯真的很想把这条舌头割下来。
　　“我警告你，说话当心点——”
　　“不然您就把我埋在地底下吗？动手啊！建议您下次心血来潮想去和一个小孩儿玩大冒险时，记得找个傻乎乎的容易控制的，请他吃蜂蜜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从来就不想控制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没人——能——强迫我——高兴！”
　　“谁要强迫你！”
　　“那就放开我！”
　　赫莫斯瞪着帕雷萨，松手，男孩儿摔在地上。
　　赫莫斯觉得帕雷萨揉自己被摔痛地方的样子是真的很好笑。
　　*
　　和他吵完一架还没和好，你仍旧得给他做吃的，因为他还不能自己觅食，这就是养小孩儿的尴尬之处。赫莫斯往烤肉上刷上一层蜂蜜，兔肉在火焰恰到好处的炙烤下滋滋冒油，喷香扑鼻。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梦里，赫莫斯做不出这么好的烤肉。他对吃很有经验，对怎么做吃的很没经验，因为通常来说他不扮演那些需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角色。
　　他悄悄瞧了一眼帕雷萨，男孩儿正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仍旧是面无表情，冷这个脸，一点也看不出被食物的香气引诱的样子来。
　　但是男孩儿吃起来的样子表明他很喜欢蜂蜜炙兔肉。
　　帕雷萨吃完了，赫莫斯变出一条手帕给他把手擦干净。然后变出毛毯，枕头。说实话，赫莫斯的气早就消了，不能拿对着现实中的人那般在意的态度来气恼一个梦里的形象，那纯粹是庸人自扰，因为梦总是荒诞不经……
　　“我必须得向您表达我的歉意。”男孩儿开口了，打断了赫莫斯的思绪，“我误解您了，把您想象成一个您实际不是的人，并为此指责您。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再这样恶意揣测您了。”
　　“哦。”赫莫斯说。他把一句“没关系，反正我不在意”压下去，对帕雷萨说：“也是我不好，虽然我对你没有恶意，但我不能强行要求你完全信任我，更不应该为此生气。”
　　男孩儿沉默了一下。
　　“这些陈词滥调您不用勉强自己说给我听。”帕雷萨说。
　　哦。
　　他俩相对无言，最后赫莫斯拍了拍毛毯，问帕雷萨要不要睡觉。
　　男孩儿于是钻进毛毯下。他并不急着闭眼，盯着赫莫斯看。
　　“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他对赫莫斯说，“您和我是完完全全截然不同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人。”
　　“所以我常常错会您，您常常错会我。”
　　那种和真正的帕雷萨对话的感觉上来了。你一点都不理解我。这个人对他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事里都含着这句指责。因为赫莫斯不像白塔法师一样，津津有味地和他讨论怎么提升全人类的层次，鼓励他做那些徒劳无功的尝试，所以他就理直气壮地生他的气，就像他生其他所有人的气一样——那些不理解他，不顺他的意，反驳他反抗他的人——那些平庸的凡人——把恐怖和折磨带给他们——可是，凭什么我仍旧得到和他们相同的下场——你有什么可不满的——我为你做出的妥协还不够多吗——
　　赫莫斯轻轻理了理男孩儿那头棕色的短发。
　　“我们都不要想太多，就不会错会了。”他对帕雷萨说。
　　他用手覆上那双注视他的褐色眼睛。
　　“睡吧。”
　　你想错了，大错特错。我们没有错会彼此。我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类生物。是你的错——你不能忍受我和你的不同，不能忍受我不支持你的一切——是你的错，你非得把平静撕开，非要掀起战争。
　　是你非要对我宣战。
　　*
　　第二天早上，赫莫斯拿出一张地图，问帕雷萨想去哪儿。
　　男孩儿指了龙脊山脉。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