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15、第二个梦07

　　接下来，帕雷萨好像是因为被家族抛弃，彻底放飞自我了。
　　“我现在彻底自由了，”他对赫莫斯说，“一直压在我肩头的责任没有了，我感到自己如此轻松，前所未有地快乐。”如果他说这话时没有给自己灌一杯又一杯的酒，赫莫斯觉得他的话会显得更可信一些。
　　他还开始和人赌博，赫莫斯给他递钱。赫莫斯拿不准自己应不应该纵容这个，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不在梦里，龙也不缺钱。
　　他不喜欢帕雷萨的那种眼神。他赢了就会羞辱他的对手，他输了就一定要加倍再赢过对方，然后加倍羞辱，他遇到出千会毫不犹豫地指出来，他自己不停地在赌局上做手脚，好赢。
　　从赌博演变成和人打架斗殴是理所当然的。
　　赫莫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阻止帕雷萨。他有什么立场阻止呢？这个帕雷萨在羞辱别人，殴打别人时的眼神告诉他——他喜欢这个。
　　赢过别人，凌驾别人，操纵别人，伤害别人。他喜欢这个。这不就是他吗？
　　现在，只不过梦里他不是贵族了，所以一切换了个方式呈现出来。
　　但是赫莫斯又一次给神情漠然的帕雷萨涂伤药时，还是忍不住说：“去下个地方时你不要再四处寻衅了，这样我们总是很快就必须离开，那些城镇里还有很多你没享受到的乐趣。”
　　“哦，”帕雷萨说，“比如说呢？”
　　“一些有意思的人，我可以引荐给您认识，他们有很多……”
　　“我对认识别人不感兴趣，”帕雷萨说，“您不要总是把您喜欢的娱乐当成我喜欢的好吗？——还是说，您终于对我感到厌倦了？您是不是在想：‘如果这个小子再这么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争斗上，我就飞走不再管他了’？”
　　“你把我当成凡人考量，但我不是凡人。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你说谎。”少年用一种不属于他的语调，而属于帕雷萨的语调对赫莫斯说。赫莫斯一下子愣住了。
　　但是紧接着，这个梦中人又恢复常态。他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接着对赫莫斯说：“哎，您是半神，好吧，我相信您。要不然这样吧，明天您按照您的兴趣带我去游玩一天，要是我被您勾起了兴趣，那就再说吧。”
　　*
　　赫莫斯绞尽脑汁，揣摩着帕雷萨的喜好，把当时最出名的一位学者给搬进帕雷萨的梦里。他还修改了那个人咄咄逼人的性格，杂糅进另一个温文尔雅的诗人的形象。
　　他废了很大功夫来拖慢梦的时间流速，精雕细琢出了一个虚假的形貌。于是他带着帕雷萨和这位学者在一个僻静的树荫下相遇了，他看着他们俩相谈甚欢，觉得自己成功了——
　　回去后，帕雷萨嘲笑了一通此人的迂腐和天真，虚伪和矫情。他表示此人能有此声名首当归功他的长寿，其次归功世人的浅薄和他善于钓誉的天然的倾向。
　　“我不理解您，”他最后还不忘捎带嘲笑一下赫莫斯，“您居然觉得他是个有意思的人——是因为他太好讨好了吗？真令我吃惊，我本来以为您非要挑我这样的人来成全您的乐趣是因为您不喜欢那些很容易就能博得他们好感的蠢货们呢。真的，您告诉我您是在骗我吧，您其实不喜欢和蠢货为伍，因为蠢货和蠢货互相欣赏，但我从来不能分享他们浅薄的喜悦。”
　　他说起这种话，冷漠的表情就变得生动起来，带着兴致勃勃的快意。
　　赫莫斯瞧着帕雷萨那双闪着恶毒光芒的眼睛，说：“他的吻是很有意思。”
　　少年的表情像被一盆冷水浇没了。
　　“……什么？”
　　“他也有过和你一样的青春，那时候，他吻起人来很有意思。”
　　赫莫斯的手指捏着帕雷萨的下巴，当即给他示范了一个“有意思的”吻。
　　这其实不符合赫莫斯的习惯，他不对没有明显对着他发情的人类做勾引他们情欲的事，因为以他的经验那多半会有很不好的结果。但反正这个一直对他阴阳怪气的人是在现实里和他关系匪浅的帕雷萨，所以他就不管会不会有什么糟糕的后果了——只要梦不崩溃。
　　但是让梦不崩溃很简单，只要在帕雷萨的情绪变得极端前停手，好好安抚他，让他觉得自己安全就好了。
　　或者，就算梦崩溃了也没关系。人类需要睡眠，总还有下一个梦。
　　所以赫莫斯肆无忌惮地吻他。最开始他是真的只想对这个聒噪的小鬼展示一下，那个诗人是个吻起来怎样有意思的人。但当他发现帕雷萨如遭雷劈，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推开他的意思时，他就转变了想法。他用自己的方式吻他，一种他们都熟悉的方式，长驱直入，缠绵不绝。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自己对这个人的渴望了，他好想念帕雷萨的吻，他的颤抖，他的体温，他【】的模样。他是想念的还是他带着温度和感情的笑容。
　　最后那个是没可能了。永远也没可能了。
　　所以前几个也挺好。
　　他开始解帕雷萨的衣服。
　　但是他碰到帕雷萨的皮肤时，后者突然就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恶狠狠地咬了一下赫莫斯的舌头，提膝一击，推他。
　　如果赫莫斯是个人类，这会儿就在地上疼得打滚了。但他是个龙，所以他迟疑了一下，优雅地放开人类，退后一步。
　　帕雷萨看上去怒不可遏。
　　“原来这就是您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他说，“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让我恶心！”
　　赫莫斯觉得，虽然帕雷萨的话很让他生气，但这个话的逻辑怎么让他觉得怪怪的。
　　帕雷萨看起来真的好生气，生气到浑身发抖，脸色涨红。赫莫斯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怒的样子，和别人打架时都没有过。
　　少年这时候又冒出来一句：
　　“您不仅傲慢，还很放荡！”
　　他最终激动地跑出门去了……
　　赫莫斯一个人站在旅社的房间里，觉得自己一头雾水。他当然知道人类中有那种人，极度看重性的分量，推崇忠贞，鄙夷放荡，但是……这怎么可能是帕雷萨？！
　　是，帕雷萨之前对法尔蒂娜可以说是忠贞不二，以至于赫莫斯自己都觉得只有法尔蒂娜死自己才有可乘之机。但这是因为他爱法尔蒂娜，而不是因为他觉得人该忠贞不该放荡的缘故。要知道，帕雷萨不止一次地在赫莫斯面前表达过他对世俗推崇的道德的轻蔑，他觉得任何美德在弊大于利的情况下都可以抛弃——
　　他后来就娶了安娜亚特！一个漂亮的小娇妻！明知道他的恋人还在等着他！他就是娶了个新老婆！这个人怎么可能看中人类的忠贞！怎么可能在乎他赫莫斯的表现是否符合人类放荡的标准！更不要说为此发怒！
　　这！不！可！能！
　　那他刚刚为什么跑出去……
　　赫莫斯再次记起了他一次见到帕雷萨时，对方给他留下的那种印象……他对他来说可真是一个永远难搞的未解之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