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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七) 简单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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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学期,一直偏科的叶初,学业压力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每天晚上做作业不到十二点,不敢上床休息的地步。她的理科成绩成为了她心头永远的痛。为了第二年的高考,为了能考上一本院校,她不得不摒弃内心中对理科的恐惧,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的让自己面对它们。她现在的生活,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娱乐,没有了丝毫的休息时间,从每天睁开眼睛到晚上休息,她几乎已经掉进了由无数辅导资料和补习书组成的题海中,沉沉浮浮。
柳向东从北影毕业也快一年了,可是严峻的事实是,当下影视剧制作市场并不太景气,很多艺术表演系的学生毕业后都找不到工作。大多学生最终迫于无奈的现实,只能转而改行,就象柳向东上铺的兄弟刘建国那样,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搏弈的结果,只能是重新学起了和大学专业里学习到的知识,完全没有关系的谋生之道。
柳向东虽然当年是以形象满分和专业考试满分的成绩进入的北影,毕业时也是以全年级前三名的成绩拿到的优秀学生的毕业证书,但是,面对“僧多粥少”的现实环境,再好的学习成绩和再大的荣耀,都无法使他顺利的找到实习单位。
他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愿意轻易的对生活中的挫折低头,因此,他没有象其他同学那样放弃自己的专业,而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这一行里混出个样子来。可是,想要参加一部电视剧的演出,哪怕成为其中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对一个新人来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机会。
于是,为了得到出演影视节目的机会,他只能象许多北漂的演艺者一样,成天混迹在各个电影厂、电视剧制作中心的门口,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是捧着盒饭吃饭的时刻,他也不忘长着耳朵关注着周遭的环境。不管是三九严寒,还是酷暑伏天,他都风雨不改的出现在那些地方。
生存的环境固然艰难,有时几乎是一个多月才能得到一个露背影的“路人甲”的龙套角色。但是,这于他而言,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年轻和天生一副能得北影形象分满分的俊朗面容,就是他如今最好的资本。
他确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上天一定会给他最好的回报,他的才华与天赋,一定会有伯乐发现!他将这些困难全都化做是自己成功前必须经历的磨难,他感到自己是在朝着目标一步步地迈进着。
叶初和柳向东,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一个为学业而努力,一个为生计而奔走。为了不影响叶初的学业,也为了自己在寻找工作机会的时候不至于分心,柳向东虽然不舍得放弃与她通信,但最终还是约定了在她考上大学前,两人尽量减少联系。
虽然两人之间远隔千里,平时各自忙着自己的前途鲜少联系,但他们之间当初定下的约定,却并没有因此而被遗忘,而是被他们默默的放在了心里,坚定地守着那份承诺与期待。
叶初提着旅行包走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下午四点多。连日来的大雪,已经将整个北京城包裹在一片白色之中,昏暗的天色让每个路人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晕色。正值新春佳节,眼光所到之处,都是洋溢着过年气氛的喜庆环境。人们脸上的笑容,大街小巷上张灯结彩的红灯笼和红对联,还有时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零星的鞭炮声,都让人感觉到了这严冬时节里的阵阵暖意。
已届高三的叶初,在上学期期末考试和上海市的高中生作文比赛里都得了好名次,父母为了奖励她得到的好成绩,也为了让她轻松一下一直以来紧张的学习神经,同意了她北上去姨妈家过年的要求。在家过完年三十,她便告别父母,在年初一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特快列车。
她提着大大的旅行包,刚走出出口,正在四下张望着,就听得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初!”
她循声望去,当她再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不由得露出甜甜地笑容。她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快步走到他面前,娇声道:
“天都快黑了,我还真怕找不到你呢!”
柳向东望着这张被围巾和帽子包得只露出半张小脸的容颜,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激动,可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说些什么。
“来,包给我。”
他上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旅行包,揽着她的肩,带着她从人潮中一点点的出站。叶初天生怕冷,正月里的北京又正是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天气,从来没在北方过过春节的她,虽然从上海出来的时候,几乎都要把自己所有的御寒衣服穿在身上了,就差裹成个粽子,可真正到了北京时,还是冻得双脚直跳。
柳向东一手拎着她的旅行包,一手揽着她的肩,在出站的人潮中慢慢地走着。一回头就见她被寒风吹得发红的鼻子,心下生出许多的怜惜之情。正要说话,忽地见她手上居然没有戴手套,于是原本脱口而出的关切之语,陡然因为心里发急而变成了凶恶地“质问”:
“你念书念傻了?北京这样的天气你居然不戴手套?想让自己手上冻出冻疮来么?”
叶初冷不丁的被他一吼,吓了一大跳,见他横眉怒目的瞪着自己,连忙解释道:
“我戴手套的啊,只是刚才下车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了,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弄掉了,还是被人拣走了。我准备等下再买一副的……”
她的话没说完,柳向东就已经脱下自己的手套,抓起她冻得冰凉的手,一边替她戴上,一边还不忘很严重的“警告”她: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迷迷糊糊的?!没把自己丢了,还真是幸运!看,手都冻成冰棍一样了,等你买到手套的时候,手还要不要了?赶紧戴上,不把手上捂出汗来,不许脱下来!”
“哇,好凶!我难得来一次啊,你怎么也不对我好点……”
叶初撅着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见他又在瞪自己,忙乖乖地闭嘴,伸着手,任由他替自己戴上了手套。她打量着柳向东的穿着,见他在大衣外也就只穿了一件毛衣,其实穿得并不多,与她相比,简直少的可怜。于是她忙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么?你的手套给我了,你不是也要挨冻的么?”
“我不冷。你管好自己就行。快走吧。”
叶初被他拖着前行,她看着他瘦削单薄的背影,不由得心里忽然地又酸又软。心头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暖流,让她心底里早就种下的那颗并未完全发芽的情豆,在这一刻悠悠地裂开了一条大大地缝隙,从那缝隙里长出了一片片鲜嫩鲜嫩的绿色枝叶。
他怎么会不冷?明明已经冻得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明明他的双手都被冻得发白,可他却还是执意要把手套让给自己戴;虽然口气那么凶恶,可字字句句听在耳里,都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啊!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女同学们常挂在嘴边的“好男人”呢?
想到这里,叶初忽地停下了脚步,用力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在他狐疑的目光下,脱下了一只手套递到他面前。他叫道:
“干什么?还不快戴上!”
“你看才这么一会儿,你的手都冻得发白了,要是等你送我到姨妈家,还不得冻坏了?!我们一人戴一个!不然,我就一个也不戴,光着手回姨妈家去!”
叶初的口气很坚决,微微仰着下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柳向东,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柳向东看看手套,又看看她,没有拒绝,默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套戴上。叶初很高兴,一把勾住他的臂弯,靠在他的身边,得意地笑了起来道:
“看,这多好,有福同享,又难也是要同当的嘛!”
柳向东低头看着她,感受她所带来的关心,心头软软地,也不说话,只是带着她一路朝前走去,两个人的背影在西下的夕阳里拉得长长的,逐渐地变成了一个。
一路上,叶初还是象当年他们初识时那样,在沉默的他身边唧唧喳喳的说个没完,似乎想要把这一年多来,她生活里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多话,静静地听她象个“话唠”一样的没个停。其实,他很享受这种“吵闹”,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聒噪”着,他这才觉得自己艰辛的生活里又多了几分乐趣,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再需要看人脸色,不再需要强颜欢笑,甚至不再需要为了一个小小的角色,而说些言不由衷的违心之语!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几乎要觉得,如果今后他的生活里一直有这个声音陪伴着他,或许他选择走得这条演艺之路不会走得那么艰难。
“你饿么?”
在天色终于暗下来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柳向东轻悠悠地从叶初头上扔了一句话下来,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摸了摸肚子,咂了咂嘴,猛点头答道: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就觉得很饿哎!在火车上我都没怎么吃,那盒饭太难吃了!现在这时节,北京有什么好吃的么?”
“走,我带你去隆福寺去吃好东西去!”
一踏进隆福寺的河间驴肉火烧店里,迎面就见一碗碗蒸腾着热气的白烟,袅袅地升腾在半空中,热气使得店外零下十几度的寒意顿时消失于无踪,暖意笼罩着这个只有十多平米的小店。小店里陈设很简单,除了灶台外,只摆放了几张桌子和椅子,但却是显得生意很好,不时的有客人出来进去的,看着人头济济,倒要把个小店挤得几乎要没了下脚的地方。
青葱味和着香菜的香气,还有一股股带着点咸味的肉香一阵阵地飘进叶初的鼻子里,引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要爬出来了。她咽了咽唾沫,用力拉着身边柳向东的袖子,有些兴奋的道:
“好香啊!这就是驴肉火烧的香味么?我要吃火烧,我要吃火烧!”
“知道知道,我去买,我去买!看见好吃的怎么也象孩子似的,去,去那边找位置坐好,我去买。”
“噢!”
叶初大声而兴奋的点头答应,乐孜孜地便转身要在座无虚席的店里找空位。她刚等了一会儿,正巧有一对外地客人吃完起身,叶初连忙提着包跑过去坐下,不多一会儿,柳向东回来了,他坐在叶初对面,轻声道:
“我点了两个驴肉火烧和一碗驴杂汤,天冷,吃一碗热汤,人马上就会暖和起来,马上就会送来,咱们坐着等会。”
叶初点头,好奇地打量起身边人正有滋有味地吃着的东西火烧。这东西看着有点象西安的肉加馍,不过比那肉加馍要长的秀气点,精致点。她长这么大,只来过北京一次,那还是在前几年夏天的时候。她还从来没有在北京吃过这种在冬季时节格外受欢迎的食品——“火烧”,更别提是“驴肉火烧”。
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见这驴肉做出来的东西一定非常美味。她以前总听经常出差的老爸说起驴肉的美味,可因为上海不太有这样的东西吃,所以一直无缘品尝,现在,这个愿望居然得以实现,因此,她在等待的时候,不禁有些好奇,也有些兴奋,眼睛里发出一种熠熠闪烁的光芒。
“哎,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儿?是因为这家店很好吃么?”
柳向东垂下眼睑想了想,随即抬头看着她,认真道:
“昨天我接了一个活,一个剧组找我演一个角色,虽然是个龙套,可有两句台词,所以多给了我二十块钱。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意留着这二十块,想带你来这儿吃一顿,就算是接风和庆祝一起了。”
话说到这里,他迟疑了片刻,又接着道:
“你,会不会觉得这顿饭吃的太随便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初的欢呼声打断了:
“哇,太好了!恭喜你哎!能有台词的龙套不就是成功的开始么?好多大明星他们都是这么一点点起步的呀!好哎!好哎!果然有伯乐相中你了呢!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呢!应该好好的庆祝一番!我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二十块背后的意义!你要继续努力加油哦,将来你一定能成功的!
你想要什么?我买了送给你,算做是为你祝贺啊!你快想啊,快想啊!想好了要告诉我哦!快点快点!”
叶初的话顿时抚平了他心里那点不安,有种名叫“幸福”的感觉,正随着她的笑容缓缓地流进他干涸多年的心田。自从离开家北上求学,再到今天,这许多年来,很多事情,他都养成了独立解决的习惯,无论所遇到的事情是悲是喜,他都是一个人扛。
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受了罪,遇到什么麻烦,他不敢告诉父母,怕的是家中体弱的父母为他担心;他若是得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也没有人与他一起分享。从艰苦生活中磨砺出来的他,向来坚忍,他从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悲欢告诉朋友,因为他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愿意让别人替他承担那些沉重的感情,更不愿意让别人轻易的看见他内心中的软弱。
可现在,身边有个人会因为他的这点小小的前进而为他欢呼,会发自真心的在乎他,关注他,替他担心,这让他顿时感到了身上大半的压力被倾泄掉了,让他真的感受到“爱”的力量。此刻,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由心底溢出的快乐与幸福感,比他昨天接到这个活还高兴,就算是用再多的钱来和他换这种感觉,他也决不愿意放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小活,不用庆祝什么。你能不介意这顿饭简陋,我已经很高兴了,你父母给你的零花钱,你好好收着,不要乱花,等开学了替自己买些书,好好考试,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也努力的工作,等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庆祝!”
柳向东说完,立刻转过头去,故意装做摆弄叶初旅行包上的绳结。叶初听了,转了转眼珠,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凑近了他,果然在他的脸上找到了那可疑的暗红色,她象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在一边咯咯地娇笑着,眉宇间尽是女儿家妩媚的娇态。
不一会儿,两个新鲜出炉的驴肉火烧和热气腾腾的驴杂汤便放在了两人的中间。叶初拿着那外皮脆脆,里面包裹着驴肉碎末和葱花末的火烧,毫不做作的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喝着热腾腾的汤水,脸上尽是满足之意。
这个时候,柳向东一边慢慢地嚼着火烧,一边才真正的得以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个又是一年多未见的姑娘。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今年她也要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啊!比起上次见到她,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已经到自己耳朵边了。也许是考试压力的关系,一年前那个还有些婴儿肥的女孩,现在倒是有一副瓜子脸蛋,配上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和大大的黑眼睛,让她过去看着平凡无奇的面容,变得让人看了觉得赏心悦目。
他的眼神开始有些舍不得从她面上移开,就象是铁石被吸铁石所牢牢吸引一样。他看着她舔嘴唇的动作,竟觉得自己口好渴,有种象是蚂蚁在心上爬的感觉让他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什么叫“心猿意马”,也许就是指他现在的这个感觉,他,他真想……
“等会吃完了,我就送你回你姨妈家。北京晚上很冷,而且太晚回家,不安全!”
他粗嘎的说着,命令自己将视线一定要从她身上移开。他说完话,便低头一个劲的吃着火烧,不再说话。叶初见他光吃干的,也不喝汤,怕他噎着,便将自己面前的大碗推到他面前道:
“你别光吃火烧不喝汤啊,小心噎着,我吃得差不多了,这汤还剩下好多,你喝吧。”
他抬头看她,视线不自觉地又去看她那双红艳艳的嘴唇,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着,跳得很快很快,几乎要从自己喉咙里跳出来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恐怕是要出事的!她还小,还小,还没到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她再大些!他心里暗暗地告戒着自己,连忙将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便忙不迭的付钱,拉着她走出了火烧店,朝着她姨妈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