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巫女 1 ...
-
我慢慢站起来，面对着阿弥婆，腰板挺得笔直。既然已经无可挽回的成为了敌人，至少我不要她瞧不起我！
她站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端详着我，突然笑了：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象你母亲。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骄傲的厉害。不过也美丽得惊人……”她暧昧地啧了啧，“也难怪阳羽那个傻小子，连你是男是女都不介意了……”
我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的确，这一点你们也很像，都是固执倔强的。当年我也不是没有劝过她，放过你爸爸，也放过自己，可是，唉……否则又何至于此呢……”
虽然是在我的屋子里，虽然除了我和阿弥婆，就再没有别人了，但这样的话题还是让我很不舒服。
你这是想要威胁我吗？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你知道我的秘密，也知道我妈妈的秘密，这些我都明白，就不要兜圈子了！”
“我想说的还是那句话，让巴人离开这里。”她走到我的面前，直直地看着我。
不知怎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是倔强的，那你呢，婆婆？是怎样的仇恨，让你如此敌视你自己的族人，即使在远离他们几十年后的今天，还能让你狠得下心来下这种毒手？
她似乎明白了我眼中的疑问，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小湘，你不要以为婆婆是有意难为你，阳羽他，并不是我……”她迟疑了一下，“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他都已经知道了。”
“是啊，他已经知道了，我也离完蛋不远了。”我凉凉地说。
阿弥婆转回头，凝视我片刻，突然长叹一声：“你不明白的，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很多人你也不是真正了解……比如阳羽，你曾经想过他会对你这般痴心吗？”
“你这个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的心，有多么难以捉摸……”
“可是，等到你明白的那一天，也许，一切都晚了……”
忽然，她看向我的眼神一懔，
“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对得起你的妈妈。我不能看着旋荻牺牲了那么多才保住的这一切就这样被毁了！”
“你明明知道你的母亲为了守住这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还要一意孤行吗？”她苍老的脸庞突然凑近我，直视着我的阴冷眼神和声音中的沉郁，都令我不禁心生寒意。
但我还是强撑着，妈妈的选择永远不会是我的！
“你又怎么知道，妈妈她没有后悔？”我看着阿弥婆。
我不相信她不后悔！如果真的爱着爸爸，她的心纵然坚硬如同顽石，也一定夜夜疼痛难忍吧……
记忆深处那可怕的一幕，是如何在年幼的我心里，留下可怖的痕迹，即便是时过境迁的现在，还是不能淡忘，又何况是亲手做出那样事情的母亲……
母亲从不知道，在那个异常晴朗的春夜，一双孩子的眼睛是如何惊恐地看着她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在清澈的河水中冲洗着满身的鲜血，又看着她如何把男人一点一点地拖到坑里掩埋住……
很多年后，我早已经忘却了父亲的面容，但是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满眼的鲜血，忘不了父亲那双始终没有闭上的眼睛，也忘不了在皎洁的月光下，母亲压抑着的、似哭似笑的哀鸣……
阿弥婆怔怔地看着我，半晌，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看着她孤寂的背影，似乎与记忆中的母亲渐渐重叠，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不是不爱母亲，但是似乎我总是不能和她象一般的母子那样亲密，也许，在心底深处，我也是恨着她的吧，恨她毁了父亲的梦想，恨她毁了我……
阿弥婆，不要让我恨你，我不想恨你啊。
“婆婆，他们不也是你的族人吗？如果说我的母亲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那你呢？何苦为难自己的亲人……”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阿弥婆象被我的话猛地刺痛了一般，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
她咆哮着：“他们不是我的亲人！”
不管她的族人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我想，应该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吧，以至于，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她的恨意也不能稍减。
阿弥婆的族人……也是廪君的族人……巴人……
……他们究竟对这个冷漠的老人，曾经做过些什么呢……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不是还有女人吗？……”过了半晌，我低声问道，“你恨的不是男人吗？可是这样下毒，女人们不也……”
阿弥婆没有回答，苍老的脸庞上只有晦暗不明的阴影。
突然，外面一阵人声嘈杂，紧接着，房门猛地开了。
瑶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慌乱。她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同样的一脸慌张。
我的心猛然一沉，又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打起来了！”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就先行了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瑶光焦急的声音关在了门外。
背，紧紧地抵着门，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办！！！！！
阿弥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片刻，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身侧，慢慢地伏在我的耳边，低声而又无比清晰地说：
“你不想让巴人死吗？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她的气息轻轻地拂过我的耳边，带来一丝凉意，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什么意思？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如果用盐泉的话，是可以治好的哦！只是，你，敢吗？”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一瞬间都被抽干了似的。我惊愕地看着阿弥婆，一句话也说不出。
盐泉？！！！
“反正你也要抛弃你的族人了，不是吗？连家乡都可以抛弃，还在乎一眼泉水吗？”阿弥婆悠悠然地说道。
你明明知道的！
盐泉她是不一样的！她是我们一族的圣地！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啊！如果我让这群异乡人进入盐泉，那我的族人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我的心里突然一惊。原来，在心底深处，我竟还在渴望着族人们的承认吗？
阿弥婆静静地看着我的挣扎，眼中渐渐燃起近似疯狂的光芒。
“你要怎样呢？是救那群异乡人而背叛你的族人和你们的神明，还是，保护你的族人、你的家乡、保护你自己？”
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大力地推开我，一把拉开了门。
我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站稳后，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我不能思考、不能呼吸，甚至连身体也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门外焦躁的瑶光当然不知道屋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她冲进屋里，看了看兀自大笑着的阿弥婆，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就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当我经过阿弥婆的身边时，她停下疯狂的大笑，轻声但又无比恶毒地在我耳边低语：
“神女，你打算怎样选择呢？”
我浑身一震，却没有停住脚步。
“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我绝对不原谅她们，虽然她们是女人，但是却是叛徒！！！”
“她们本来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却偏偏选择了做男人的附属，她们背叛我们的神明，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她们自己！”
“她们自己做的选择，就要自己承受后果！”
“我绝对不原谅她们！”
“神女！神女！你要怎样选择呢？”
“我会看着你的！！！”
疯狂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象黑夜中哀鸣的枭。
我木然地任瑶光拉着向前走，耳边却不停地回响着阿弥婆凄厉的笑声，震得我头痛欲裂。
不过，间或还是有瑶光絮絮的只言片语钻进我的耳中，焦虑的、有些语无伦次。小姑娘显然已经慌了神。
而我，更是心乱如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