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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巫女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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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朝着葵女走近了一步。
但,立刻我又被定回了原地。
廪君,站到了我和葵女之间,将她挡在了身后。
他面对着我。隐隐露出的戒备眼神,象一支利箭,直直地朝向我,破空而来。我从来不曾、也不愿猜想有那么一天,廪君也会用这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我。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僵立在原地,无法躲避,只能任由那目光生生地将我劈开,直直地照进我混乱的头脑中。
头,剧烈地痛着,痛得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酸涩。但我的思绪却在那刺目地敌意视线中,异样地清晰起来。
一个骇人的可能,从我的头脑中不可遏抑地涌了出来。
也许,也许并不是我做错了……
是他们!是巴人!是他们害怕我们要做什么!因为他们…..
赶蛇!!!
蛇是他们招来的,因为没有成功,所以就反过来害了她!
他们是以为我们知道了真相,要报复!!!
这个可怕地想法一冒头,立刻就把我吓住了。这怎么可能?赶蛇的事情,只不过是听母亲说过,她也没有亲眼看见,只是传说;况且母亲毕竟从没有离开过盐阳,她说的一定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真的只是传说吗……
我的族人们彼此面面相觑,僵立在原地,一时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老们则个个面色凝重……
巴人,一张张或强悍或苍白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而阿弥婆,已经站到了离巴人不到十步的地方,站在重重火把包围着的空地上。她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用一种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葵女……
这景象的确有几分骇人,也颇为奇异。说起来,自从妈妈离开后,阿弥婆就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说过,她讨厌人群。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从心底的最深处弥漫开来。
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廪君的身上。
我是害怕的,害怕他会露出的哪怕一丝丝敌意;但是,我的心,我的眼睛,我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罔顾恐惧,抛弃怀疑,向着他。
是的,我的心,总是向着他!
风声停止了,不,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我总有这样的错觉,当看着他的时候,甚至连我的呼吸,我胸中的心跳都会停止。
廪君,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吗?
廪君也同样看着我,用和过去看向我时一样的温柔眼神。无论我如何忐忑地细细搜索,也找不到一丝敌意。
也许,刚才那一霎那,只是我的错觉?
也许,你也对我曾有过怀疑,担心我会象长老和族人一样伤害你的族人,就像我在一瞬间竟然会怀疑引来蛇群是你的命令……
“神女,我相信你!”
廪君突然向前走了一大步,来到我的面前。他看着我,无比审慎的语气,无比温柔的眼神。
“我相信你,”他定定地看着我,“请你也相信我!”
说着,他侧过身去,葵女蜷缩着的颤抖的身体露了出来。她肩头上流下的血液已经渐渐变黑,脸色也泛出不祥的青紫,而原本清澈的眼神正一点点涣散。
我应该相信些什么?是相信我一直相信的一切,还是眼前这个人?
有谁可以告诉我?
巨蛇、白虎、黑熊……自认识廪君以来的种种,乱轰轰地在眼前晃动;长老的、阿弥婆的恫吓、劝阻在耳边反反复复地回响。
我不由自主地向阿弥婆望去。
阿弥婆却呆呆地站着,眼中一片呆滞,没有狂乱的仇恨,也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是僵硬地看着我,偶尔再僵硬地低下头,看看葵女。
我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挣扎。
这又是何苦呢?婆婆她其实从来就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何况毕竟曾是自己的族人,会不忍心也是理所当然地……
“神女,请你相信我。”廪君又一次保证,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焦灼,“请你救救葵女,救救我的族人。”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胸中崩出一般。
廪君,我愿意相信你,我真得很想相信你。
所以!
所以,你一定不要骗我!你,不可以骗我!
我定定地直视着他忧虑的双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向着夷莒长老,我伸出了手。
夷莒是药师,又会赶蛇,她一定可以救活葵女。
葵女是不能死的。如果她死了,不管蛇是不是她赶来的,巴人和族人之间必然更加针锋相对……一定不能让她死!
心中的不安甚至是恐惧,其实并没有稍减,但是我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如果被察觉了,我就完了。
我的权威,廪君的族人……一切,都会完了。
走到夷莒长老的面前,我发现她也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从没有这么仔细注视过夷莒长老,说实话,我从来都瞧不起她。但是此刻,在火光的照耀下,这张苍老而丑陋的脸孔竟这样的陌生。
“我要救她!”我决定速战速决。
夷莒看着我,没有立刻回话,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在我几乎都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这是您的命令吗?”她看着我,慢慢地问。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有些模糊,但又隐隐地露出一丝危险的疯狂。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努力地镇定了一下后,大声说道:“我说了,我要救她!”
夷莒突然笑了,无声地笑着,笑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她一直很丑,但是无论如何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丑陋得骇人。
她的唇边咕哝着什么,干枯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眼中的光芒亮得瘆人。
我突然一阵恶心和莫名的恐慌。“你说什么?”还好,声音并没有颤抖。
夷莒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布包递到了我的眼前。
“这是蛇药。”说着,夷莒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碟子,塞到我的手中,又向里面倒了些水,然后将布包中的药粉也倒进了碟子里,最后伸出干枯的好像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搅了搅,“这不是引蛇的,但是治蛇伤倒是很有用的。”
“你,刚才说了什么?”太多的意外已经让我无法思考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对她的喃喃自语,我却怎么也不能释怀,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正呼之欲出。
“你|、你、”葭济长老冲了过来,她怒目圆睁,显然是被夷莒的公然倒戈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夷莒抬起头看看我,一字一顿地说:
“神女,我是说,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护您的地位。完成您的命令,就是我要做的。”
“葭济长老,您说是不是呢?”她笑着,是一贯那种狡狯而谄媚的笑容,她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了葭济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地攥着。
葭济完全僵住了,她的目光痛苦地在我的脸上逡巡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扭开了脸。
我低着头,转身向葵女走过去。
无论是责难的眼神也好,还是感激的眼神也好,此刻,我都不想接受。我也都接受不起。
我很清楚,我,一直都是任性的孩子,任性地向往着山外的世界,任性地罔顾身为神女的责任,……,这样任性的我,本就不值得被族人信任吧。
所以,不要再对我抱以期待了,放弃我吧。
其实,你们不是早已经放弃我了吗?
葵女蜷缩在地上,抽搐着,眼睛大大地睁着,可视线却是散乱的。
一阵寒意突然从心底涌出。
我可以理解是我的族人逼急了巴人,他们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我甚至愿意相信,也许一切都只是这个对我怀恨在心的巫女做出来的,而此刻她也受到了报应。
但是,这样的手段,也太狠了……
我按耐住内心的不安,蹲下身来。只见葵女雪白的胳膊上,两个深深的黑色的齿孔显得狰狞恐怖,伤口处的血虽然已经流得少多了,但却都是不祥的黑紫色。
我咬咬牙,嘴凑到伤口边,使劲吸了一口,一股血腥味立刻充满了我的口里,再扭过头,狠狠地将嘴里的黑血吐到地上。
血到了嘴里,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引得我一阵恶心。
没有人知道,我讨厌血的味道,因为总是会让我想起父亲死去的那个夜晚。夜风中若隐若现的腥甜,每次只要想起来,似乎就仍在鼻端流连。
葵女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当从最初的茫然中渐渐恢复了神志,发现我正在做的事情以后,这个顽固的女孩子突然挣扎起来。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力气,用尽全力抓向我的指甲划过我的手背,也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可是,看着她徒劳无功的反抗,我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却再也按耐不住了。我辛辛苦苦究竟所为何来?
我牢牢攥住她的胳膊,不去看她的脸,但也不容她反抗,只是一口一口吸去黑血,直到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然后含了药液,喷在她的伤口上。
她疼得瑟缩了一下。
我松开一直攥住她的手,把剩下的药放在葵女面前的地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族人,慢慢地、清楚地说:
“我要用盐泉救这些巴人!”
“盐水是我的地方,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的血弄脏这里!”
“我不允许任何人死在这里!”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我不再去看族人们的一张张脸孔,甚至也没有看廪君。
俯下身子,我凑到葵女的耳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并不介意你是死是活,所以,不要再玩花样!”
看着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益发惨白,我的声音压得更低,
“赶蛇的是你吧!”
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震惊的眼睛,我的心里并没有变的轻松。
长长地吐出压抑在心中的闷气,我站直了身。
抬起头,天空中,风已经吹散了笼在月亮上的黑云,洁白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在这片空地上。
天地间的一切在月光的照射下,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突然消除了所有戾气一般,恬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