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自由》崃碎

10、微型天平1

　　微型天平
　　每当到了冬季，城市就像病倒了一样。警局刑事侦查部门的四季与人间四季没有关系，寒冷低迷的时候，我们会管闲事，比如当便衣维护治安混乱的贫民社区。
　　一来二去，我就跟社区一个高中辍学的叛逆青年混了脸熟，有时候在大街上碰见还会打照面。他母亲摆摊卖水果的时候，总是便宜我两块钱。
　　他后来还问我：“沈兄，必须要考了警校才能当警察吗？我可不可以去你手下做事？”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发笑。
　　“抽烟吗？”我分给他一根长城。
　　他咧嘴笑着，帮我点燃了烟，才给自己点上。
　　“那要看你是当什么样的警察了，”我抖了抖烟灰，“我是正儿八经考警校，毕了业之后还得去地区警队实习，很辛苦，你这个身板就不行。”
　　“那我现在去学医，考法医行不？这不需要体能了吧？”
　　人的大脑很奇妙。例如，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当听到或者看到“医”这个字，我就胃里一阵难受，脑海中浮现出华睿洲的脸。
　　这三者成为了具有关联性的一个整体，只要出现了一个要素，另外两个要素就会自动显现。
　　我抬手一拍小青年的脑门，“你也太天真了，法医天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没点心理素质真干不了。”
　　“谁说我受不了，我在电视上看见死人，就没啥感觉。”他竟然还给我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想笑他，可我毕竟三十的人了，早就磨平了这种心性。
　　眼见着十二月份来了，这一年又要结束了。我在楼下超市买了盒长城，顺手从冰柜里拿了袋速冻饺子。然后匆忙地撤出冰天雪地之中，回到了居民楼。
　　上楼时遇到了住我家楼上的王婆婆，我还给她家刚念初中的小外孙辅导过数学。初中数学知识很简单，对我来说并不会因为时间太长而变得困难。
　　王婆婆看我总是孤身一人，有时候会请我去她家里吃饭。一是照顾我，二是想把她外孙的母亲介绍给我认识。我见过她女儿，长得恬静，举止温柔，跟我差不多大。听王婆婆讲，她小时候成绩很好，高中时候交了男朋友，怀上小孩，决定辍学把孩子生下来。后来她参加成人高考，考上了大学，又读了几年书，现在在商场当销售员。
　　不是她不好，是我习惯了一个人。
　　“小周，你家有客人。”王婆婆看到我就迎了上来。
　　“客人？”
　　“一个女的，长得比你还高。”王婆婆说话经常颇为夸张，我习以为常了。
　　我对自己的身高很自信，走在街上几乎看不到比我个子高的，作为警察这算是一种优势，高个子自带威慑力，无论是什么情况都更加方便。
　　“您看错了吧。”
　　“那就是跟你差不多，反正，可高了，不是我们楼里的人。”王婆婆拿手比划了半天。
　　我一阵困惑，难道是以前工作时候偶然交的朋友？
　　“我上去看看，您小心台阶。”
　　“诶好，对了，三十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刚好素雅也不上班。”
　　素雅是她女儿的名字，姓陈。
　　“好，我有空就去。”我微笑点头。
　　“一定来啊。”王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就下了楼。
　　而我则是步履匆忙地上了楼，到三层时，就看见了王婆婆所说的那位客人。我怎么把她都给忘了。
　　华睿洲的朋友，一个半洋人。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促成今天的见面。
　　“我是齐英，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她，我站上台阶，一方面是因为我讨厌她看人的表情，另一方面是想证实一下到底谁更高。
　　感觉我略胜一筹的样子。但好像又差不多。但我更愿意相信前者。
　　“您有事吗？”我警惕道。
　　“我有急事。”
　　我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把她请进了家门。
　　她环顾了一圈我的小屋，有些无从下脚。最终坐在了小沙发上。
　　我拆了一包长城，递给她一根，她接下了烟。
　　“喝热水吗？我没有暖气。”
　　“有酒吗？”
　　“只有雪花啤酒和白酒。”我记得她喝酒的口味很挑剔。
　　“白酒，谢了。”她点头道。
　　我拿了瓶江小白和两个纸杯，给她倒了半杯。
　　她将烟雾全部吸进肺里了，“你得帮我一个忙。”
　　我很困惑，“为什么找我帮忙？”
　　“因为你是警察，而且你了解华睿洲。”我能看到她的睫毛在发颤。
　　她嘴唇发乌，面部已经能见到骨骼的形状，双眸凹陷得正如头骨空虚的两个黑洞，她手上生着紫斑，食指长了冻疮。
　　她一定过得很糟糕，心理状况和身体状况都不怎么样。
　　我皱眉，“说清楚些。”
　　“他要结婚了，”齐英咽下白酒，右手开始轻微颤抖，“结婚之后，他会杀了他的妻子，把一切伪装得很完美，警察什么都查不出来，我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情况，但是华睿洲到时候肯定跟他妻子的死毫无关系。”
　　齐英话里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荒唐。
　　“那他妻子现在死了吗？”我问。
　　“没有，”齐英闭了闭眼，“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这就是事实。”
　　我纠正她，“它还不是事实，只是你的猜测。”
　　“已经发生的事实跟猜测有很大区别，但跟即将发生的事实没有，除非你能够把它变成一种猜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和我都很清楚，华睿洲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你的女朋友。”齐英越说语气越不稳定，我很难相信她情绪平静。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说，“罗钰是跳楼自杀的。”
　　“不是吧，沈周。”她的反应好像我说了什么无稽之谈。
　　“我们没有证据......”
　　“你真的成了那种警察？”
　　“罗钰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华叔叔是因为酒精过敏引起的哮喘过世的，这两个人的死跟华睿洲没有任何关系，这才是事实。”
　　齐英听完我的话呆愣了几秒，又突然讥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迷恋他吧。”
　　“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这里有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她......”
　　“沈周！”齐英的情绪起伏不定，而我惴惴不安。
　　“我有女朋友，就住在楼上。”我情急之下说了谎，决心要证明些什么，也有可能其实我真的很喜欢陈素雅。
　　“好，”我看得出来齐英再尽量使自己冷静，“对不起，我现在大脑不太清醒，但是就当帮我一个小忙，调查一下他未婚妻的哥哥和他姐姐的关系，就一个小忙。”
　　我沉默以对，严肃地看着齐英。
　　“我保证你会有所收获的，”齐英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婚礼请柬，“许再新是新娘，她有个哥哥叫许再临，请你帮我调查许再临和华胜雪的关系，如果没有奇怪的地方，就当我是在胡说。”
　　我拿起请柬，终于逮到了机会，反击齐英过分的嘲弄，“你是真的还跟以前一样迷恋华胜雪吧。”
　　齐英拿杯子的手抖得厉害，险些把里面承装的液体撒出来。
　　她看了我一眼，却不像她平常那样傲慢。那一眼极尽悲悯，令我背脊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