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自由》崃碎

29、旋转门6

　　“真不敢相信，你都二十九了。”罗钰坐在我身边，我们一同欣赏朝阳初生，寒意涌向荒园狭窄的小木亭，很快，我和罗钰都冷得哆嗦。
　　“才二十九啊。”我不情不愿地皱眉。
　　“你以为你能活多久。”罗钰嘲笑我。
　　“顶多四十吧。”我手里的烟又只剩了头。
　　罗钰拢紧棉被，颇为感慨：“这样一看，确实还挺久的嘛。”
　　又是一年冷冬，十二月到了。我父亲在庭院里栽了一棵冷杉树，小栗子总是围着它打转，还经常在树下方便。Ronald打算圣诞节时买点装饰品挂上面，我告诉他云杉更好养活，他不相信。
　　罗钰有事没事就开始研究该把礼物挂高一点还是挂矮一点。也是闲出病来了。
　　“Kim!”Ronald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Time for breakfast!”
　　罗钰期待地看向我，“吃饭了。”
　　我点头，随着罗钰的步伐往里屋走。我将Ronald给小栗子准备的清煮鱼肉给她拿去。她前一晚上没吃饭，现在狼吞虎咽的。
　　黑咖啡冲得很浓，一口就精神百倍。我透过窗户，看见了隔壁的花园。
　　那座城堡式的大房子应该快成凶宅了。老旧冷清得不成样子。
　　培根煎得很老，味同嚼蜡。碍于Ronald的颜面，我还是吃完了。
　　早饭过后，我原本打算回房间写稿，Ronald却吩咐我上省图书馆帮他借书，他最近在整理他近十年的研究成果，与同事一起编纂新版的大学教材，想借鉴一下近几年中国相关的大学教材。
　　我只得替他跑一趟。
　　我也在图书馆顺手借了几本感兴趣的书，反正终究是要帮Ronald还的。
　　刚走出图书馆，刷新朋友圈动态，发现许再新带着她的小拖油瓶在不远的公园玩。我对自己感到绝望，在不久之前，我草率地答应别人不会再见面了，现在又动了假装偶遇的心思。
　　我背着书，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我还在挣扎着，“去雪地公园。”
　　司机接到指令，二话不说就动了身。离目的地越近我越焦虑，我开始希望这辆出租车驶入无人之境，无休止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这没可能，出租车司机总能准确无误地到达终点。
　　雪地公园有散步的，骑车的，溜宠物和小孩的，玩健身器材的，还有单纯坐在长椅上聊天的。这些人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格外重要，我的目光不断地在他们身上游弋。刹那间，他们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走到石像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雪层不厚，最近只有少量降雪。我拿出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想借机聚精会神的读，读到忘记我来这的目的。
　　文字在我眼中如飞鸟般划过，一个都没印入脑海。
　　我就是一个喜欢做错误选择的人，如果人生真的是自己的选择堆砌起来的，那我整个人生像是一本错题集。
　　我忍不住摸索出大衣里的烟盒，又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搜寻打火机，好在这一次我幸运地在书包里找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打火机。我打算跟它叙叙旧。
　　这应该是半年前我当客座教授的时候，在外面的7－11买的。
　　大学里的孩子们都不喜欢年轻的老师，他们对我更多是兴趣，我上过两堂公开课，给西哲史专业的学生当过一段时间的专业课老师，他们要不是在审视我就是在无视我。
　　也有可能他们在认真听讲，只是我不相信。
　　我听到有人在雪地上踱步，那声音嘈杂得令我有些头疼。有一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皱着眉头望去，许再新也皱着眉头。
　　我的眉头散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正在啃自己的手。
　　“这段时间你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你走了。”她惊讶地说。
　　我不知道我是该起身还是就这么坐着，斟酌一番后我让出了一个空位，她却笑着摇摇头，“我手上有小孩呢。”
　　“没事，他又不闹。”我很感激她为我着想，于是宽容地回答。
　　许再新看着我的眼神逐渐玩味起来。
　　我困惑不解。
　　“你手上有烟，傻子。”她没说完时我就反应了过来。
　　我慌张地将烟头浸入雪地里，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为了给这个吃手的小东西做好表率，我可谓是费完了力气。
　　“你就这么抱着他出来，不累吗？”
　　她向背后望了一眼，“车在我哥他们那里，他们在后面买烤红薯。”
　　“许再临也在？”我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要犯好一阵恶心。
　　“这你都没推测出来啊？”许再新得意地笑了笑，她发现我是随她来的了，这让我无颜抬头。
　　“我没有推测。”
　　“怎么那么喜欢装呢。”许再新在我身边坐下了，她整理了一下挂在小孩脖子上的口水巾，给了他奶嘴。
　　我经常用沉默应对我不知道如何继续的对话。她以前从不介意，会耐心地找一个新的话端，她用实际行动证明现在不会了。她面带微笑跟听觉系统还没发育完全的婴儿咬舌。
　　“这才是你真的当了妈的样子吧。”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搜寻了一番，不知为何，小栗子突然蹦进我的脑子里。
　　从前许再新在小栗子面前也自称“妈妈”。
　　许再新反应了好半天才听懂我的话，“那只是宠物啊，怎么跟人比。”
　　她总是划分这样的界限，一直以来如此。生物与生物之间不过如此，人类也曾是捕食与被捕食循环中的一员，没理由带着那么高人一等的姿态。
　　当年华胜雪演也会演出我喜欢的样子。她却从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气得不想出声。
　　“不过我很好奇小栗子现在会在哪，流浪还是被人收养了，会不会有了新名字。”许再新又恢复了我喜欢的那种说话方式，用温和的目光看向我。
　　我低头，“我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我能感觉到许再新的情绪很好。这句讥讽并没有激怒我，因为她的语气很欢快。
　　“我哥他们走到了，先走了。”这语气就匆忙多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许再临也正朝我的地方看过来。目光交汇之际，我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谁。他的目光就仅仅是打量的，审视的，好奇的。
　　我被这个想法刺激得神经有些兴奋，突然抓住许再临的羽绒衣角，她转过身，好奇地看向我，她在等我说话。
　　我以后还想见面，这对我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所以，拜托了。
　　“鞋带散了。”我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谢谢提醒。”
　　她走到家人身边，将小孩放进婴儿车，系好鞋带，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说着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