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牝马》崃碎

6、猎人

　　猎人
　　男人狰狞着面容，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人。他抬手想找点可利用的武器，可惜奋力抓了一把空气。
　　面前的人身形更高，四肢修长有力，男人根本无从反抗。
　　男人已经感觉不到空气了，他是那么怀念呼吸的感觉，愿意倾其所有回到那些快活的日子。
　　那些曾经困扰着他的事实，他的贫穷，他的无能，在死亡面前都变得微小而美好。
　　他在内心的不甘中断气，眼球凸出，下一秒仿佛要同时蹦出眼眶。
　　黑衣人完成任务后，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直接从别墅后院的围墙翻了出去，等到了安全地点才拿出手机，联系了清道夫。
　　黑衣人在无人处脱下面具，穿上早准备好的大衣，混入了人群中。她就是“独角”。
　　于她而言，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就是与不同的小孩竞争，最终成为猎人。体能，力量，伪装，心理素质，理化知识，枪械，格斗，还有反对虚幻主义的思想观念，这些都是成为一个猎人必备的条件。她做得很好。
　　她差点忘记自己尚有身份的时候，那是在两岁以前，她被卖给名为“赤道”的猎人组织之前。
　　十二岁，她被上级秘密接见，他们告诉了她真相，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你可以选择回去找你的家人，也可以选择完成最后三年的特训，去实现梦想。”
　　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知道这是个陷阱题，选择了前者的猎人预备成员都会被送进处刑室，被其他猎人夺走生命。
　　十五岁，赤道的信息专员为她编造了人生经历，派她回到了血亲家人身边。她意识到她被赤道操纵着人生，赤道费尽心力培养她，无非是被她的身份所吸引。
　　她至今都记得父亲寻回她时的目光，并不是因为伤感之故，而是她非凡的记忆能力使得她无法忘怀。
　　父亲得知她在好人家长大，从小一直学习钢琴，他松了一大口气。
　　她也得知，她的同胞弟弟，只比她晚出生几分钟的杜盛麟，课业成绩并不理想，高中就被送出国。
　　“那也不能怪他，那时候你们的母亲是那个精神状态，每个人都很崩溃。”杜翛说起过往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这个家已经人丁稀少得不像话，杜翛经常会翻看以前的照片。一家四口，本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见到杜盛麟前，他在杜鹤然心里只是一个受到了家庭伤害，因此而自闭的普通人。她期望见到的是一个瘦弱的，阴郁的年轻小伙子。但杜盛麟的真实形象却完全出乎意料。
　　他常挂着笑脸，阳光亲切，对待家人十分温柔。即便他与杜鹤然是对彼此没有深刻印象的姐弟，他还是尽力地使杜鹤然对这个家感到轻松惬意。
　　他维护着这个家庭最后一丝亲情温存。他真的不擅长学习，在厨艺方面倒是十分了得，每每一家三口聚在一起，都是他亲自下厨。
　　杜鹤然在重归家庭这方面的表现反而不尽人意，可能她当时满心都是两个冰冷的目标，一是查清楚“赤道”这个组织的源头，二是接触父亲手下的造梦师。
　　当她沉下急于寻求答案的心，她终于开始融入家庭，扮演“女儿”和“姐姐”的角色。
　　盛暑再次光临，这次伊少嵘借女儿生日的机会举办了一场商宴，是为各行各业提供机会，品酒，拍卖，展览，无所不用其极。
　　再加上，他们的地下生意实在是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了。
　　他们需要更多有天分的造梦师。
　　“菜鸡，这是个好机会。”
　　独角正用内部手机与诗人对话，听起来诗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真想在东家眼皮子底下动手？”
　　“我们已经潜伏这么久了，是时候拿出点成绩来了。”
　　“我不建议这个时候打草惊蛇，你或许认为我们已经潜伏得够久，但我是杜翛的女儿，连造梦师的名单都还没看到。”
　　“你不想找点乐子吗？”
　　“我只想知道真相。”
　　“好吧，我会谨慎一些的，解决一个是一个。”
　　独角思虑片刻，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最后嘱咐了一句：“还有，跟我弟弟保持距离，别让他沾上你吊儿郎当的气息。”

　　白露看着女儿的新裙子，不停皱眉，“你怎么不干脆挂块布在身上算了。”
　　“你别管我了妈，这可是我的生日。”伊未晞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完美的地方，反复欣赏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
　　“这可比你去年的生日正式多了，还会有记者到场......”
　　“白露，”伊少嵘走到妻子面前，将领带递给对方，看向女儿，“她觉得漂亮就行了，男人思想龌龊，又不是裙子的错。”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露还想多说，被伊少嵘用眼神阻止了。
　　伊少嵘将话题转移到到场宾客，“今天还有傅老师，她这人常年到处奔走，见不着人影，这回总算是请到了。”
　　“她也来，小严总不会不高兴吧？”白露忧心道。
　　伊少嵘立即露出荒诞不经的笑容，“嘿，什么时候我请人还得看他严谌的面子。”
　　“我觉得傅老师肯定早就不在乎了，他们俩都离婚两年了。”伊未晞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一笑，总算是欣赏得满意了。
　　“严谌那人除了钱对什么都不上心，你多虑了。”伊少嵘孩童般地扬了扬头，对妻子狡黠地一笑。
　　会场内，三角钢琴的琴音清晰优美，钢琴师心无旁骛，对周围的宾客走动毫无感受，双眼注视着黑白琴键。
　　杜翛想逃避社交场合，又想倾听女儿的琴音，便躲进了离钢琴最近的茶室。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惬意地品茶听曲。
　　没过多久，琴音戛然而止，杜翛知道是伊家人到场了，又不甚明显地走出了茶室。
　　“未晞是一年比一年漂亮了。”杜翛站在女儿身边，远远能看见那一家三口从镶金旋转门走进。
　　“爸，你要是不想应付，就装头晕吧。”杜鹤然轻声道。
　　“人小鬼大，你伊叔叔不要面子了？”杜翛虽是这样说，内心却为接下来的工作量提前感到疲惫。
　　杜鹤然向来在这种场合应对无力，她可以在三句话以内与任何前来搭话的人聊死，就像她在国际象棋十步以内将死程誉钊一样简单。
　　她对酒精、吃食也没有多少兴趣，在她眼里，这就是无数化合物的组合反应，再美丽奇妙都有迹可循。
　　她在故作散漫地观察每一个人，每一个可能是造梦师的人。
　　久而久之，她有些饿了，从玻璃盒里拿出一把叉子，正准备尝尝摆盘里的金枪鱼寿司，被一双柔嫩闪耀的手抢先了。
　　伊未晞端着小盘，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短筷，随后斯文地小口吃起来。
　　杜鹤然耐心欣赏完寿星的一系列表演，又重新叉起一块寿司，直接喂进嘴里。
　　伊未晞皱了皱眉，“你知道今天晚上有记者吧？”
　　“那又怎么样。”杜鹤然嘴里包着寿司，说话含糊不清的。
　　伊未晞从身旁的抽纸箱中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杜鹤然，还不忘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嫌弃之情。
　　杜鹤然接过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表表面，吞下食物后才擦了擦嘴，她看向伊未晞，“有提供糖豆吗？”
　　“那在小朋友的休息室，四楼。”伊未晞指了指天花板。
　　“谢了，”杜鹤然话毕正准备往电梯口走，又想起了什么，她绕过伊未晞后背，抽出一张纸，迅速叠了一只千纸鹤，递给伊未晞，“生日快乐。”
　　伊未晞若不是顾忌记者的镜头，她一定会翻出一个标准且不屑的白眼。
　　她僵硬地接过千纸鹤，假笑道：“我谢谢你。”
　　杜鹤然附耳道：“不用谢。”
　　伊未晞也微笑附耳回：“快滚出我的视线。”
　　杜鹤然十分听劝地立刻快步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应声开启，只见徐修正站在横栏杆前。
　　双方点头以示问候。杜鹤然走进电梯就埋头看起了手机。
　　局促的小空间内，两人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造梦师都被通知去了三楼。”
　　“不要引起恐慌，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我已经做完了。”
　　“什么意思？”
　　“在地下停车场，菜鸡。”
　　“请你记住是我给你的监控分布图。”
　　“是是是，电脑鬼才。”
　　杜鹤然收起手机，徐修还埋头于互联网世界中，两人氛围诡异地一同走进了儿童休息室。
　　吴小蔓竟然也在这里，她正跟琪栾一起看电视剧，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聊剧情，颇为开心。
　　“你们俩怎么来了？”吴小蔓惊喜地看向刚走进来的两人。
　　“我找车位，找了好久，来看看严曜。”徐修对吴小蔓微笑，平日里不正经的态度一扫而空，“你跟程誉钊一起来的？”
　　吴小蔓点头，面颊泛粉，眉目间的羞涩显而易见。
　　徐修也沉默点头，往坐在窗边的严曜走去。
　　杜鹤然挑了两块葡萄味的口香糖，从书架上拿走了一本《远古动物图鉴》，在小沙发上坐下开始专心阅读。
　　“我最近也老是做噩梦，我会不会跟男主角一样得了精神疾病？”琪栾忧虑地问。
　　吴小蔓宽慰道：“也有可能只是压力太大了。”
　　“我哥说我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压力。”琪栾听起来十分丧气。
　　“人在不同的年纪会有不同的压力来源，你哥也是压力太大了，”吴小蔓揽上琪栾的肩膀，“我保证你今晚会做个好梦的。”
　　琪栾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一定会的。”吴小蔓抚摸琪栾的头顶以示安慰。
　　杜鹤然表面虽没有任何变化，内心却对这番对话燃起了兴趣。她将嚼着没了滋味的口香糖用纸巾包住，扔进了垃圾桶。
　　午夜，随着突如其来的大雨，宴会散场了。
　　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的宾客都不得不借走了会场里准备的伞，还有些嫌麻烦的人直接顶着雨淋了一小段路。
　　一瞬间，整个世界又黑暗又阴冷，卷席走了一半宴会带来的欢乐。
　　伊未晞在人群熙攘的大门口等待自家司机停泊在门口，从内心上来说，她不太喜欢这次生日。她喜欢表现自己的美丽，但平常她不会那么在意潜在的镜头。这让她并不尽兴。
　　雨前的伊未晞仍未丢去自己高雅挺拔的仪态，尽管她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猝不及防地，温暖的气温将她覆盖，一件燕尾服在她没有准备之际挂上了她的肩膀。燕尾服的主人没有留话，跑进雨中，朝杜翛的黑色旧奔驰疾步而去。
　　伊未晞笑着心道，那双漂亮昂贵的小皮鞋必定泡水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