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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是故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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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庭安这天有工作,一早就出门了。陶思桦打了半天工,回实验室之后看见当日有一场闭门讲座。
伽马实验室总负责人弗朗茨博士亲自讲解了实验室和海神星的历史渊源。谈到与在场不少人相关的H13实验时,弗朗茨补充了一页讲稿,寥寥概括了新的信息。
“……拥有生物素的种群被我们命名为H13,个体自出生起结对,以精神交流的方式彼此链接。经过我们实验组的分析,这一种古老星际生物分泌的结对信息素可以被概括为A、B两类。A类偏向于扩张、侵略、控制,B类则是依恋、治愈、共生。”
坐在前排的一个家伙举手提问,陶思桦认得那是朱恩的背影:“教授,也就是说,A和B一定分别对应结对的个体?那岂不是A能控制B?”
“第一个问题可以这么理解,”弗朗茨笑眯眯地答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们还没有答案。”
朱恩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勾,阿历克斯便如某种大型犬类凑了上去,任由抚摸。周遭发出暧昧的哄笑,二人也不在意。
“别笑了,好像你们多清白,晚上我隔壁是谁啊床一直响。”朱恩尖着嗓子嘲笑道。
陶思桦这几天都很困,趴在冰冷的桌面像是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学校里。空气中混合着无数气味,不好闻,很臭。
他揉揉鼻子,歪着脑袋听见人们淫词秽语过境,朱恩忽然闹起来了:“你们克制一些,这儿还有个小孩儿呢。”
众人扭过头,只见陶思桦困乏地眨眨眼,黑亮的眼珠子浮起一层薄薄水色。一时间纷纷沉默,倒也有不怕事的吹口哨:“又不止这一个刚成年的。”
站在演讲台上的弗朗茨博士遥遥望了一眼,接着讲述了剩下的内容。那些与实验毫无关联的知识对陶思桦来说只是稳定的催眠剂。
他的脑袋好像在水里沉沉浮浮,右手指尖微动,却找不到可以填满匮乏、带来清明的东西。
直到问答环节有人再次提起H13实验,陶思桦才努力坐正了。那个人问的是:“假设两种信息素真的会产生链接,就像我们现在彼此吸引。如果将来有一天断开了会怎样?”
弗朗茨的笑容温和宽厚:“注射的信息素被代谢后,实验体之间强烈的吸引力将会降低。我们的初衷也是让参与实验的人员能够最终回归正常的生活。还有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
人群后方,陶思桦举起手,嗓音平静无辜:“所以,教授,你认为一个人在实验中爱上另一个人,只是因为生物素吗?那只是一种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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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庭安度过了忙碌而漫长的五天。
军部下派任务,要求他与海神星有关部门合作继续清扫拟态虫的残余洞穴。海神星没有军队,警署装备简陋、行事冲动,常常添麻烦。这才将三天能解决的事拖到了五天。
最后一场战斗之前,祝庭安靠在黑暗的石墙边,寒风在头顶尖叫,夜鬼四伏。陶思桦留下的简讯还在他的通讯器里。
[七七:哥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闯祸了。]
全息屏的光线逐渐暗淡。他无声地低笑,将通讯器收回裤兜。
任务圆满完成的那天,海神星警署无视了军部的反对,特意对祝庭安进行了隆重表彰。当天还邀请了新闻记者直播,在大街小巷的全息屏幕播放。
某位远在天狼九的军部同事得知后差点笑岔气:“这帮家伙!从此以后海神星的矿场主和富豪们都会记得你这位大功臣的名字,出门记得多看黄历。”
祝庭安在屏幕上冷漠的神情被伽马实验室的观众们解读为趾高气扬、傲慢无礼,连皱眉都会引起尖叫。
“他刚才是不是看记者了?哇被那样看一眼真会记一辈子。”
“还以为是摄像老师太好看了——”
“天狼九的人果然看不起海神星……不是,等等,他往上三代都是天狼九的血统吗?”
陶思桦在食堂角落里托着下巴想,祝庭安大概只是因为袖口被雨水打湿了才皱眉的。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祝庭安穿军装。
黑色的制服宽阔笔挺,挂在胸前的暗金绶带优雅明亮,二者形成颜色上的对比,更衬出几分冷峻高贵。
那么多镜头一直跟着祝庭安,从全身拍到眉眼,连落在发梢的雨水也不放过。隔着屏幕望去,仿佛匮乏的气味近在咫尺,引得陶思桦的心脏骤起重落,难捱得紧。
他既为祝庭安的荣誉感到高兴,也掩饰不住地失落。弗朗茨的答案,祝庭安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
从始至终,祝庭安都知道这是一场错觉。
这一点都不公平。
可是这些都解释不了祝庭安的行为,解释不了他抱住陶思桦的时候明明也用力了。只是同情的话,也会因为陶思桦生气吗?
陶思桦想着想着,眼圈又开始泛红。
他有点讨厌自己胡思乱想的敏感。他以前明明不在乎的,现在却无法控制——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咆哮,诉说着渴望。
都是因为生物素。
要是没有生物素,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不要喜欢祝庭安了。
陶思桦站起身,从食堂的侧门拐入实验区的长廊,经过实验员的办公室,那些瓶瓶罐罐都摆放在玻璃柜中。
弗朗茨正在陈济珊的办公室,他背对着虚掩的门,通行证挂在门把手上。
“情绪不稳定”、“幼稚”、“爱情”之类的字眼格外明晰,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嘲笑。
陶思桦的指尖微微发颤,走到冷库时忽然晕眩了几秒。通行证经过扫描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洁白无尘的空间里有一排放满溶液的柜子。这时,陶思桦才发现那些玻璃小瓶两两一对,深蓝浅蓝各有不同。复杂的编号都是手写后贴在玻璃瓶上的,每一组都有一长串。
玻璃柜是上锁的。通行证打不开。
一声轰响后,大小玻璃如雨滴敲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陶思桦站在原地,茫茫然听见头顶尖叫的警报器。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孤独地发泄着疯狂。
那些淌在地面的液体汇成一片,玻璃碎渣遍布其中,昭示着一切不复存在。
生物素溶液都没有了,不会再有什么控制他了。
连祝庭安也不行。
祝庭安……想到这个名字时,陶思桦忽然清醒了几秒。祝庭安会知道他做的事,但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
他会生气吗,还是骂自己是个疯子。
陶思桦轻轻发抖,莫名感到寒冷。他蹲下身缩成一团,手掌摁在玻璃渣里也浑然不觉。
他一会儿想,做了这些事连钱都拿不到了,一会儿又想,他不要这么痛苦了。脑子胀得厉害,身体里每一根血管、神经都在爆鸣。
到底有没有用。
过了不知多久,他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
冷库的玻璃墙碎了一地。外面好像有很多人。
但他只看见了祝庭安。
……没有用的。陶思桦绝望地想。
祝庭安穿着新闻上的那身黑色制服,高大的身影很快将他笼罩住。祝庭安微微倾身,视线越过长桌落在陶思桦身上,激得他不住发抖。
“七七,你在干什么?”祝庭安的嗓音仿佛贯穿海面的月色,平静得不可思议。
陶思桦下意识地仰起头,对上那双冷淡而多情的眼睛。他曾经无数次注视过祝庭安的眼睛,远的近的,明的暗的,都会如同此时令他颤栗。
那些神经中充满的渴望突然变得复杂。匮乏被靠近的气息填补,趋于平息,却引出了庞杂的欲.念,比从前每一个夜晚都更为深重。
陶思桦意识到,他错了。
他看着祝庭安,呆楞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他伸出双手,手腕交叠,嘴角无辜地扬了扬——他最知道怎么显得纯真乖巧。
不用祝庭安说,他也会在审判落下之前主动交代。
“我是故意的,哥哥。”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祝庭安,血珠子从掌心冒出来,细密的疼痛却让他隐隐期待。
祝庭安会不会生气,还是会惩罚他的错误。他会管他吗,他在乎吗?
如果祝庭安要罚他的话,他可以多讨一个亲吻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祝庭安扯下暗金绶带,然后柔软而紧实的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腕上。祝庭安的动作慢条斯理,却隐隐充满毋庸置疑的侵略性。
直到紧紧锁住陶思桦的双手,无法动弹之际,祝庭安才说:“我知道。”
陶思桦睁大眼睛。
与他预想中的惩罚不一样,祝庭安攥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角落里捞了出来。夜海白月的气息瞬间将陶思桦包裹住。
然后祝庭安低下头,亲了亲陶思桦的眼睛。眼睫颤动时,又一个亲吻落在额间。轻得宛若一场浮空梦境,连滚烫都柔软。
陶思桦又看见祝庭安皱眉。但这次不是因为别的——
“你发烧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