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地》漱欢

25、贪心

　　陶思桦是在祝庭安说话之后才察觉自己难受的。他脸上发烫，手脚却冰冷，以至于无限朝祝庭安靠拢。

　　一颗脑袋埋在祝庭安的肩膀上，轻轻吸气。在灌入熟悉的气息后，急促的呼吸才渐渐缓和。

　　陶思桦后知后觉地出现晕眩，整个人像从云端坠落，终于跌入了真实世界。他好像听见人声嘈杂，或远或近。

　　好像有人来收拾残局，叽里呱啦骂得很脏：“……军部的狗杂、种！”

　　陶思桦抬起头，红红的眼睛越过祝庭安的肩膀瞪过去。

　　“看什么看，臭婊子。”

　　陶思桦被祝庭安单手捞住，听见皮靴压上一地碎玻璃的清脆。紧接着是一声闷响，旁人开始尖叫。

　　一下子涌上来很多穿着实验服的人，但没人真的上前拦住祝庭安。

　　陶思桦鼻尖的气息变得浓郁，好像白月落进怀里，安稳得快要睡去。临睡之前，他仿佛听见祝庭安叹了气，指尖轻轻蹭过他的鼻子。

　　……

　　再醒来时，陶思桦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的四肢焊死在床上，连翻身都嫌重。

　　好不容易将脸转了个面儿，另半张床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陶思桦吸了吸鼻子，听见祝庭安的脚步声。

　　“醒了？”
　　陶思桦回以闷哼。

　　很快，宽大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陶思桦顺势扒住他的手腕，虚虚往下拽，鼻尖蹭着掌心嗅了嗅。
　　呼吸平稳后，陶思桦也不肯松手。

　　“七七，听话，先吃点东西。”

　　陶思桦想，人难受的时候心情不好、脾气暴躁都是常事。
　　“我不。”

　　他扭头看祝庭安，窥见他唇角伤口的一瞬间有些发愣。祝庭安端着一碗粥，不锈钢表面映出陶思桦自己肿胀的双唇。
　　祝庭安好像没看见他的震惊，一勺粥喂到嘴边。张嘴的反应先于思考，陶思桦没敢再抬头看。
　　吃了几口之后，陶思桦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笑我了？”

　　“怎么会？”始作俑者的唇角抬得比鼻梁都高。

　　陶思桦脸色一变：“我不吃了。”
　　“也行，”祝庭安意外地答应了，“给你喂过营养液，应该不会饿。”

　　他转身要走，陶思桦又烦躁起来：“你走吧，反正没人管我死活。”

　　“你有没有良心？”祝庭安冷笑一声，把碗塞给他，单膝压在床边，狠狠揪了一把陶思桦的脸颊。

　　陶思桦鼓鼓嘴巴，作势要咬他。等祝庭安松手了，才自顾自地吃起来。一碗见底了，陶思桦美滋滋地拍拍肚皮，听见祝庭安说：“你烧了三天。”

　　陶思桦一点感觉都没有，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就过去了。至于他中途犯了什么浑都没印象。但祝庭安复杂的神情让他的心悬起来了：“怎么了，我生病了？”

　　不会是什么很难治的病吧……要花很多钱吗？要是治不好是不是得等死了？那妈妈怎么办？
　　陶思桦的脑子里蹦出无数念头。他没有很害怕，只是紧张得脸颊肉都绷起来了。

　　“是生病了，”祝庭安故作斟酌，叹息道，“病得一直在求我亲一口，还扒我衣服。看到了？这是你咬的。我拒绝的时候你也不肯，还哭。”
　　他故意露出颈侧令人怀疑的红痕，浅浅牙印未消。

　　陶思桦气得不行：“你胡说八道！狗咬的你赖我。”

　　“对，就是狗咬的，小狗。“祝庭安轻笑道。

　　陶思桦不想理他，扯起被子蒙住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祝庭安在床边坐下，手隔着被子覆在陶思桦沉重的肩颈，轻轻揉了揉。

　　“七七，“祝庭安的语气柔和下来，”这个实验，一定要继续吗？“

　　“你什么意思？他们不准我参加了吗？”陶思桦这才有一点懊悔。他打翻了那么多注射剂，不会被追责吧？

　　祝庭安看出了他的想法：“放心，你签过免责声明。你生病是因为疏导不足，情绪变化剧情只是后遗症之一。他们不会让你赔钱。”

　　陶思桦大松一口气。

　　“这是我的问题，“祝庭安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纺织物，顺着陶思桦的脊骨一寸一寸摩梭，“你可以退出吗？”

　　陶思桦一掀被子，猛地直起半身，差点撞到祝庭安。他震惊极了：“你胡说什么呢？”
　　“这样下去对你没好处。”祝庭安说。
　　陶思桦觉得他不可理喻：“我还要好多钱没有拿到呢！”

　　祝庭安沉默片刻，忽然说：“我可以给你。”

　　“……什么？”

　　“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退出吧，好不好？”

　　陶思桦呆在原地，因祝庭安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感到诧异。他不知道祝庭安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给我？”

　　祝庭安没有回答。他的沉默仿佛一把钝刀，一直在磨陶思桦数不多的自尊。而这沉默越久，陶思桦的目光便越是低沉。

　　良久，祝庭安说：“抱歉。”
　　“你滚远点！”陶思桦控制不住地难受。

　　祝庭安的通讯器在此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人，下了决定：“你不能再继续了，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你就在这里等我。”

　　洁白的空间里只剩下陶思桦一个。他坐在床上，烦躁地直抓头发。过了一会儿，他钻回被窝，努力吸了吸床单上残余的气息。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随着电子芯片识别成功，陈济珊走了进来。她带着一个小型医疗箱，全息屏上的监测数据令她十分不安。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陈济珊问。

　　“还、还行。“陶思桦忽然想起她给过的警告——“没有适当的疏导，你撑不过一个月”。

　　陈济珊问：“你的搭档，他已经和你说过了吗？”
　　“说什么？"

　　“按时间算应该进行第三阶段了。你这次发热还是因为疏导问题，注射生物素会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你的情况。”

　　陶思桦没有问什么是疏导不足——他记得陈济珊说过的，也记得自己看见的。
　　总之，全赖祝庭安。

　　陈济珊接着说：“但如果注射后仍然疏导不足，你会比现在更难熬。你搭档说你还在考虑。如果你想清楚了，可以联系我。”

　　“如果现在退出，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吗？”陶思桦问。

　　陈济珊诚恳地回答：“你会经历比这次还久的发热，或许会有很多次。如果你真的能熬过去，等到生物素代谢完毕，你应该会好起来。”

　　“没有先例？”
　　陈济珊的沉默已然回答。

　　医疗箱中摆放着一支淡蓝色的液体药剂，和尚未拆封的注射器。陈济珊准备关上时，陶思桦叫住了她。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低声说：“就现在吧。”

　　“你考虑好了，不用再商量一下？”

　　陶思桦摇头，将衣袖卷了起来。他几乎没怎么思考过——
　　他需要钱，也需要钱以外的一点尊严。如果还借着实验的名义得到一点他想要的，那再好不过了。
　　至少在这个实验里，祝庭安对他有义务。

　　没什么可犹豫的。

　　注射完成后，陈济珊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物素补足的缘故，陶思桦的困意消失了大半。与之伴随的是更为灵敏的嗅觉。好像世界里的一切又被放大了无数倍。海风浓郁的咸腥，桌台上兰花的幽香，沙发的布料一都清晰地经过他的脑神经。

　　和这一切共存的是室内残余的夜海白月。
　　那些祝庭安停留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气息。但陶思桦没有被告知的是，他能感觉到血液中流淌的骤然间放大的，渴望。
　　他艰难地吞咽口水。那种感觉早已在身体里萌芽，突然间破土而出，无法抑制。

　　他想起滥俗舞台剧本中的吸血鬼，面对心爱的人类时也止不住想撕咬的欲.望。

　　祝庭安在这时推开门，听上去动作很大，失了往日风度。他似乎要来质问陶思桦，压着隐怒掀开被子。

　　陶思桦看见他的表情时，一点也不后悔。
　　他从没见过祝庭安这么生气。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害怕，但也令他发笑。

　　“陶思桦，你到底……”祝庭安猛地拉起他的右手腕，看见他手臂上清晰的针孔。

　　“不要你管我。”陶思桦硬着嗓音想抽回手，却头一次被这么粗暴地捉住。祝庭安用力的时候箍得很疼，这回他硬忍着不肯吭声。

　　祝庭安冷笑道：“不要我管？这就是你的决定，嗯？”

　　掐住的手腕皮肤发烫，甚至比先前更厉害。祝庭安的眼神一顿，发现陶思桦忽然不挣扎了。

　　小狗再抬头的时候，钝圆的眼睛里盈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呼吸变得急促炙热，水光泛起涟漪，荡开倒影。

　　“你怎么了？”祝庭安松开手的一瞬间，陶思桦往他身上倒来。他顺势抱住了陶思桦，手抚上他的背：“七七，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陶思桦仰头盯着他看，然后用滚烫的脸皮去贴他的耳朵和脖子，喃喃自语：“哥哥，我爱你。”

　　祝庭安的动作一滞，将他拎开了一点：“七七，说话，有过敏反应吗？”

　　陶思桦的眼睛红肿，一直往他身上黏，嘴巴却不放过他：“王八蛋，祝庭安你是个傻x吗？你到底在不在乎我说什么。对啊，我就是想继续实验，我不要你施舍我！”

　　祝庭安有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陶思桦想，但为什么现在又暗又冷。他不信邪，还偏要凑上去，放任自己的渴望，不加任何控制。

　　“我想要你看得起我。”
　　陶思桦抓着他的衣领，仰起脸，鼻尖在祝庭安的唇角轻轻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