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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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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很黑,很冷,有雨的声音。看不见,动不了,无边的恐惧。好想活下去,自己坚持了这麽久,难道换来的只是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血祭妖灵?!忍耐,一定要忍耐,忍到能够生存的最后一刻,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不能放弃!
马车似乎静止了,身体也接触到炙热的气息,传说中的邪神殿到了吗?箍紧自己的就是那个可怕的嗜血邪神?!黑暗散去,一把匕首正刺向心窝!不要!还没有品尝过人世间的亲情温暖,绝不能就这样可悲的死去!
一声闷哼,什麽倒下了!空气中弥漫开诡异的玫瑰香气。鲜红的血刺痛了黑色的眼睛,不能害怕,决不后悔!逃,快些逃离!若是上天给了自己逃往生天的机会,那就一并将如影随形的邪恶永远埋葬在不愿回首的过去!
第一回
“实不相瞒,本人此次冒昧前来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话虽如此,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东方男子没有一点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不仅在主人露面前就已毫不客气大大咧咧的斜躺着占据了整个沙发,还指使自己的随从端来自备的点心旁若无人的细细品味。
以为是在亲王府里野餐?大不列颠帝国当朝最为位高权重的亲王威廉殿下极为不悦的审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要不是他早早亮出代表那个遥远而威严的国度最高统治者的信牒,大概连门都进不来就被自己“极有礼貌”的清除了。在脑海里排查一遍还是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对全英国所有的东方人了如指掌的自信又一次动摇。能躲开自己天罗地网的搜寻至今也不过一人,可面前这个人连同随从并不像一般中国商人蓄着长发,从衣饰到语言也无一不表明他们在英国逗留了很久,为什麽从未有相关的纪录?能代表中国帝王定不是普通人,不妨先观察一下再说。
“是这样,”那个东方人终于嚼完了口中的食物,漫不经心的细品一盏香茗后才转脸面对静坐一会了的威廉:“我有几批货物想籍由口岸运往中国,因为极为珍贵,需要很严格的包装与保全,可贵国船运不知为何规定凡东方人员及货物出港,必须要出示亲王府的通行证,并且还得当场开箱验货,实在啰嗦,所以还请殿下发话免了这些不必要的繁琐手续。”
原来如此,还真是“大事”!威廉目光闪动,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很遗憾,有关船运的事情是本国议会共商决定的,我无权干涉。送客!”好久没有有用的消息了,可自己也决不相信生死不明的他已遭不测,今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倒是提醒了自己或许追踪的方向、方式还有疏漏。
“这样啊,”东方人不以为忤,懒懒的起身,有意无意中一声轻笑:“那就没办法了,本来还想让若木来监督此事的,看来根本没这必要。”
半个身子已在厅外的威廉全身一震,猛然回身向做势离开的东方人追了上去:“阁下请留步!”
……
这个季节的玫瑰口感最好,酸涩中带了淡淡的清甜,合着露水细嚼,齿颊留香回味无穷。说来这条命用新鲜玫瑰延续着确实有些邪门,可这真的是唯一能缓解症状的药。关于自己的怪病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可煜说他也一无所知,救回自己时已然这样了,一切还得靠自己想起来。很怪异,想了七年还是一片茫然,除了自己的名字年龄一开始就记得,生病前的十五年全部忘了,忘的好彻底。煜说这样也好,可以一直陪他玩下去,不过现在都长大了,总不能像少年时那样没规矩,况且自己的身体动辄就需要调养,跟不上他越来越离谱的淘气。
煜虽然没提,自己也就不问,可猜得出他的身份不会一般,毕竟那些明黄色的精美衣饰,在中国人中能有几人穿得?即便随从也把自己当主子般敬畏,可就凭这救命之恩,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有机会能为他做些什麽也不算白讨扰他这麽久。
“若木!”突如其来的吆喝吓了若木一跳,从玫瑰丛中回神瞬间又轻轻的笑了,要说越过众多侍卫接近这里外人是绝无可能,在这漫长的七年里偶尔吓到自己的再无旁人了,可心底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怕,毛骨悚然却毫无道理,是什麽隐藏在遗忘了的过去里?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快乐,不妨就依煜的观点,忘了也好。
“唉!就知道发呆,这样没警惕性,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煜抓起茶几上点缀了玫瑰的茶点狼吞虎咽,一边看着若木含糊的感叹:“不过就你这倾国一笑,就是神仙也在劫难逃,谁还舍得卖你!”
又没正经!若木早就习惯了煜的口无遮拦,亦师亦友了这麽久,还不明白他肆无忌惮的性子?!“今儿个怎麽饿成这样?不是公干去了吗?没时间填肚子?”
“唉!”煜又是一声长叹:“别提了!那个亲王真难说话,费了很多口舌才退了一步同意咱们的货物不必在港口开箱,不过条件是先运至亲王府里由他亲验。”
“哦。”若木并未发现煜在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倒了杯玫瑰香片递过去怕他噎着:“慢点儿吃。这亲王真奇怪,验货的事都要亲历亲为,那麽多国家大事还不累死他了。”
“说的也是,不过……”煜有些沉吟,好像有什麽难事。
“不过什麽?”没见过煜有这样举棋不定的表情,若木很是担心。
“咱们的货里确实夹了禁运品,你也知道这英国人太小气,咱们的火药都传给他们了,他们反倒把使用火药的火枪制造技术看得紧紧的不想外传。”其实弄一支拆来看看就懂了,可善良单纯的若木一定不会想到这一层。
“那……验货时还不穿帮?”煜担心的就是这个吧?
“我把路子全都走通了,货进了亲王府还是原封不动运出来。就怕……”煜扫了若木一眼卖卖关子:“威廉果真亲自验货的话,不开箱就不行了。”
“你有对策了吧?”看煜的样子并不担心,若没把握他也不会轻易结束谈判,这些年还没有什麽事情能把煜难倒,就看值不值得他动脑子了。
“办法倒是有一个,据说威廉对中国的事情很感兴趣,尤其是建筑和琴棋书画,我想找个人投其所好,随便教一些皮毛就够他钻研了。这样不但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而且他那边有动静的话咱们也一清二楚。”煜呷了口香片眉头轻皱:“就是这人选……又要懂行又要贴心,实在费斟酌。”
这样的条件……人选还真有一个!“你看我如何?”这个差事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闲饭吃了这麽久,也该出些力了。
“你?”煜似乎吃了一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口否决:“不行不行!”
“为什麽不行?我虽不懂刀枪可是琴棋书画却难不倒,建筑也粗通一二,你不同意是我太无能还是你有更好的人选?要麽就是信不过我!”也知道煜没有轻视的意思,可就是不想让他太过保护,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不能总像弱不禁风的花儿养在温室里。
“我不是这意思!”煜有些发急,连忙拉了若木解释:“这差事是要住在亲王府里的,而且那里有规矩不能随便出入。你的身子骨弱不说,去了我就不能天天见着你了。”
“煜,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碍事的。我还比你大呢,可你天天忙着我却天天闲着,你想我是不是很不舒服?能做些事我求之不得,况且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这一点上煜还是长不大呀。
“可是……”煜还想说什麽却被兴致勃勃的若木打断了:“别可是了,就这麽办,什麽时候走?”这正是个好机会证明自己还是有用之人!
“后天一早。”很匆忙,这是跟威廉各让一步的结果,原想再留若木些日子的,威廉却立刻要见人。而且据可靠消息,自己离听候发落的时间也不远了。
“那我得去准备准备。”若木并未多想起身离开,没有注意到身后煜眷恋的目光和不舍又难过的矛盾表情。
算算时间应该还早,一夜无眠的威廉却已难掩兴奋,命人张望了许多回了。这一次幸运女神终于眷顾到了自己身上,就要来的已能肯定是那个欠了自己太多的人!再等一会,只需耐心再等一会,只要那朵带刺玫瑰一踏入自己精心为他准备了七年的温室堡垒,再想逃离,恐怕插上翅膀都办不到了!
“殿下!可以看到马车了!”派出多时的侍卫终于有了肯定的回报。威廉跳起身冲到门口又返身回来,懊恼着自己的失控,这麽多年堪为自傲的冷静自制就这样土崩瓦解?可笑!他是来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有过那样“经典”的觐见,这一次倒要看看是谁占了先机!
轻巧舒适的马车从平日不轻易开启的正门驶进了亲王府,随即绕过绿树荫荫的林间大道斜插入府邸深处的蜿蜒小路,车轮在生有绿苔的青石板上吱嘎作响,旋即没入由一段高高的粉墙与外部隔绝开来的一所中式庭院。
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马车停了并不见车里人的动静,也是自己心急难耐,不过那次还合着倾盆的雨。威廉略略迟疑,腹部有个位置开始抽痛,那次拉开车门见到了让自己至今不能释怀的疑惑与心痛,这次呢?是用相同的方式嘲笑自己?其实自己也一直在嘲笑自己,连命都差点送掉了,却还是不愿放弃!
还是很安静,安静的让人不知所措。威廉暗地里痛斥着自己的愚蠢,到底忍不住轻轻拉开车门。傍晚的光线柔和的透进去,落在斜靠在车厢里毫无防备的身子上,映衬出那张似在沉睡的脸……天使的脸。就是这张脸,这张让自己魂牵梦萦,游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脸!没有上次那样紧过桎梏的束缚,也没有蔽塞声音阻隔情绪的东西,这张脸就这样恬淡安详的魅惑着自己的眼,而这张脸所属的这个人,终于实实在在的落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好沉静的睡眠,天使的迷梦里会不会重现罪恶?即便是罪恶,怕是在天使无垢的黑眸里也是清风斜雨吧?因此根本不会在意……原谅会让自己坠入绝望的地狱,那不原谅,会不会是一条捷径,通往天堂?
威廉接续了静止半天的动作,手慢慢的靠近那张比记忆中更加完美出尘的脸颊,却在快要到达时戛然收回,那双夜夜来伴的黑眸缓缓的睁开了!
糟糕,竟然睡着了……煜说过亲王府很远的,谁知怎麽都到不了。也是这两晚上没好好休息,煜像个小孩子说夜里睡不着非挤来跟自己聊天,七年的朝夕相伴有太多的话题,说着说着天就亮了。这里是……好像已经到了!拉着车门的人似乎很紧张,难道没见过黑发黑眸的中国人?
“不好意思,失礼了。”若木友好的开口,虽然煜说过自己不必遵循亲王府的规矩,可客随主便,还是有分寸好些:“您好,我是煜先生派来的商务代表,请问阁下可否带我去见威廉亲王?”
多纯净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悦耳动听!以后这个声音就会永远的属于自己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用心用意的倾听!可他真的就像不认识自己!这就是那个煜讲的失忆?!这份镇静绝对不是装的,除非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通灵的小狐狸!失忆?也就是忘记了过去,还有自己……
这个人是怎麽了?木桩子一样戳着不让自己下车。没听懂吗?自己说的是英语呀,为什麽觉得他的表情除了惊讶还很受伤?煜说亲王府里怪人怪事很多,见怪不怪就行了,若木依然温和的开口:“阁下能否……”
“我就是。”威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再一次狠狠的嘲笑着自己,闪身腾开位置让那个导致自己失态的人下车。
若木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款步下车后微笑着伸出手:“幸会。刚才冒犯了,还请殿下不要计较。我是君若木……殿下?”伸出去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威廉又变成了木桩子戳着不动。难道握手的礼节用的不对?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的若木顿觉尴尬,在煜的保护下几乎不见外人,遇到这样的情况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幸会!”威廉在若木意欲收回手的霎那猛然惊醒,抑制着狂乱的心跳急忙双手握住那只温润柔软略略发凉的手攥紧不放:“以后叫我威廉就行了,不要那麽生疏。我专门为你准备了晚宴还望赏光。这边请……”天使在微笑呢!他微笑的对象——是自己!梦里窥看多少回了,却从没梦见他笑过!这迷离的笑容自己只见过一次,只一次就让身心彻底沦陷!百转千折之后,这样的重新开始是否预示着终将得偿所愿?挨过了七年的寻寻觅觅,这一回一定要让这笑容在自己的指掌中只为自己永远绽放!
真的好怪,刚才不愿握现在又握着不松!若木被紧紧地牵着往庭院深处走,不愿跟陌生人太过亲昵的别扭很快被对这处庭院的好奇所代替。参天古柏,青石铺地,枝叶间露出一角琉璃瓦的飞檐,是凤凰的样式,屋脊上镇着一排走兽,最前面居然是一只麒麟,这是纯粹的中国建筑!看来威廉亲王对中国的兴趣不是仅只于喜好,而是狂热的痴迷了!以傲慢自大著称的英国王族竟有成员如此接纳异域文化,难能可贵呀!
“这个地方你觉得如何?”威廉努力保持该有的理智,对自己显宝一样的心态有些不齿,狂喜中到底没忘身为主人的礼数,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彬彬有礼规规矩矩。
“在英国能见到如此纯粹的中式建筑让人意外。”若木毫不讳言自己的感觉,对这所不在想象中的突兀建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喜欢吗?”威廉握着若木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自己都未察觉的屏息期待回答,如此接近他并不是头一次,可这样没有抗拒的接触真的妙不可言,他会喜欢吧?自己求善求美的专为他营建了七年!
怪人。像期待肯定的小孩子。像……似乎还像什麽,那种情绪……为什麽让自己忽然觉得好悲伤?若木忽略心头浮现的异样,还是微笑着:“不错呀,能在异域展现出原汁原味中式风格的人一定是能工巧匠了。”
威廉的表情有些古怪,然后慢慢转成微笑:“的确是,我专门从中国找来的建筑师,材料也是从那里一砖一瓦的运过来的。”天使还很聪明呢,看似回答了却将话题转的不露痕迹,这就像中国功夫中以柔克刚的那种“推手”?无妨,以后的日子都归自己了,有的是时间让他好好的“四两拨千斤”!
……
“若木,哦,你我一见如故不必拘礼,我就叫你若木了,你也叫我威廉行吗?”威廉还是一脸期待,似乎忘了自己已经要求过若木唤他名字,摆手挥退随侍的仆人,指点着大圆桌上的山珍海味:“这些可都是为你接风的正宗中式菜肴,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如何称呼对方其实若木并不在意,和煜在一起那麽久,也不见他跟任何人有主仆之分,耳濡目染的就以为当下风气使然,毕竟西方的文化中有一类就宣扬众生平等。倒是威廉熟练的使用筷子吸引了若木的目光,此人真是对中国文化痴迷的可以!他以前的教师绝对尽心尽力,连用筷这样的小事都教得有模有样。
夹一口菜肴放入口中,绝佳的口感让若木微笑,刚刚看到缀满了玫瑰的品相就猜出几分,现在可以肯定那个自己欣赏的厨师也跟着来了:“煜为我想的真周到。”没有炫耀夸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被人如此体贴真诚的挂念,心里很温暖。忙完了这个差事回去,一定要好好谢谢煜。
坐陪的威廉却被泼了盆冰水,不敢相信只尝一口若木就知道厨师是专门请煜派来的,那个煜说若木吃不惯西式的粗糙东西,在交换条件上专门备注一条要给若木提供最精美可口的食物。这还用他操心?!当时就觉得气闷,众多的条条款款好像都是为了防止自己虐待他声称精心呵护了七年的“迷惘宝贝”,可再怎麽珍贵还不是被他出卖了?!人已经到了手中,自己会让若木认清谁才是真正为他着想对他最好的人!
转着忽南忽北的念头,威廉却不再开口,因为煜交待过若木吃东西很专心,不喜欢有人打搅。若木吃东西极为慢条斯理,一小口小一口的似乎对每份东西都细细品味,对待食物的那种全神贯注如同珍惜,让威廉忽然觉得要是能变成他眼里的食物被他认真的吃下去实在是种幸福。
荒唐!像一个白痴!威廉为自己的想法气结,硬生生拉回视线对付自己面前的食物,心不在焉没吃几口,眼睛不自觉的又瞟了过去……
并非刻意遵从圣人的“食不言、寝不语”,只是用餐时很投入,每每会忘记了旁边还有同桌的人。这出门在外的第一餐安静得紧,一定是煜事先交待了什麽,令自己的小习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并未受到妨碍,看起来这个亲王并不难相处,煜总是讲人心难测,该是有些夸张了。
饭事已毕,虽然推辞了一番,但还是拗不过热情好客的威廉亲王,由他殷勤的亲自引领着前去熟悉环境及卧室,若木亦步亦趋的跟着,犹豫着若是挣开刚刚拉扯间又被紧握住不放的手算不算失礼。
幸好卧室很近,自动解决了这种尴尬,这所房屋的结构就像明式的殿堂,层层叠叠的进深在同一个屋顶之下,用餐的地方可称偏殿,而卧室绝对是正殿了。若木有些失笑,怀疑威廉带错了地方,因为一进卧室就看到了中国特有的朱红色巨柱,在中国锦缎帷幕的掩映下盘了满身的描金祥龙。这大概是处于异国他乡才敢无所顾忌的使用,要在中国,早就被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杀头了。不过亲王也是异域王族,倒不委屈这麽多条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的云中至尊。
威廉抢先一步撩开将房间一分为二的落地帷幕,后面更大的空间却几乎被一张精雕细刻了无数龙凤的巨大龙床及其附带设施占满了:“希望能使你舒适入眠。”
若木惊讶的微张了粉唇,这里真的是为自己准备的卧室?!那床夸张到同时睡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吧?还有这满室甚至密布到了红烛的龙凤……:“殿下,这里的确适合王者,却并不适合我,能否另找个地方?随便一间客房都行。”既然对中国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帝王的象征与含义他不会真的不懂吧?真不懂也好,试探也好,自己还是中国人,该守的君臣尊卑不能含糊。
“威廉。”威廉并不理会若木隐含的机锋,盯着引人遐思的粉唇计较着若木疏离的称谓:“说了叫我威廉的,我们有很长的时间需要共事,不必那麽疏远。”
这并不是自己要表达的重点,或许这个亲王有间歇性的沟通障碍?既然他坚持,自己太拘谨反显得造作:“好吧,我需要一间客房。”
“为什麽?”难道发觉了自己的用意?!若木泰然自若的态度使威廉瞬间又排除了这个可能,那就是因为这里雕刻的那些怪异生物的图腾?“这里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如果因为拘泥于这些象征帝王的虚拟龙饰,你又不在中国,何必介意。”中国现在的统治者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些威严华丽的神圣装饰,连这也悉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我记得,即使你欠我的太多太多,但所有你该得到的尊严与荣耀,我绝不亏待你!
专为自己准备的?这位亲王真会说笑,他的意思是来者是客吧?表达自己将东方人敬若上宾就当以帝王之仪对待?……看来对有些东方君臣之礼他的理解颇多偏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概念并不能因距离的远近而擅自逾越:“身为人臣自当恪守规矩,殿下的好意若木心领了,但请恕在下确难从命。”
人臣吗?他以为他是谁的臣子?除过自己,这世上再无旁人有资格做他的永世君王!自己想要他心领神会的“好意”只不过刚刚涉及皮毛,其下的骨肉筋髓才是令他臣服后必须恪守终生的规矩!不过这次不妨先顺着他一些,初见就弄僵会坏了若木对自己的印象:“若木你太谨慎了,也罢,这间房我先空着,隔壁还有一间偏房,你看可否将就?”
偏房?除了小一些,跟隔壁的正房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大床换成了软榻,加上占据了两面墙壁摆满书籍的书架、满眼的珍奇字画、美仑美焕的大件中国瓷器与大书案上精美的文房四宝,使这里自然收敛了些许张扬,散发出只在东方才会特有的淡雅翰墨香。这应是一间书房,虽然很合自己的品位,但装饰同样是描龙画凤,连插满画轴的卷筒上也是彩绘的二龙戏珠……还是住不得:“殿下,这里……”
“还不错吧?”威廉打断了若木的意欲推辞,不由分说拉了若木坐至软榻:“这里住我们两个虽然挤了些,但既然是你的坚持,就暂且如此安排了。”
“啊?”若木以为自己听错或理解错了,这个怪异亲王的言下之意,不会是说要跟自己住在一起吧?!
“哦,煜先生没有跟你提起吗?”威廉也是一脸正经八百的诧异:“我对贵国的文化极有兴趣,无意间听他提起你在这方面颇有造诣,顿觉有缘,请你住过来就是想随时请教……同室而居也为效仿贵国交结同窗之谊,难道你觉得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居然要求共居一室,怎麽说理由都太过牵强:“在下闲散独居惯了,只怕……”……或许是煜的主意?是煜紧迫盯人的策略之一?这样即使夜晚自己也能掌握亲王的一举一动?“……有些不拘小节之处会失礼于殿下。”
“我倒觉得你太拘泥礼节了,叫我威廉!”威廉略略加重了语气,为若木再而三的推搪有些气闷,何曾有过如此一退再退的时候,平生头一次对别人百般忍让,对方居然不知心存感激!“贵国文化我不敢苟同的一点就是迂腐!我曾请教的很多中国人都是这样,总是在细节上斤斤计较,话只说三分,事只做一半,唯恐出一点点差错,谨小慎微推三阻四的,不能跟别人推心置腹!”
有些被渐显暴躁的亲王吓到,若木不由得挣开威廉越捏越紧的手,退到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曾经接触过的人说话、行事都温和有礼,性格最反复无常的就是煜,不过也从未波及到自己,而且煜是小孩脾气,每次也都事出有因……资料上说威廉亲王已经二十有七,这样无缘无故的变色,实在骇人……手好痛!
糟糕!威廉暗敲一记警钟,为自己的急躁懊恼不已。一直想的是慢慢来的,事到临头却终归难沉住气。若木略微惊恐的神色验证了那个诡异的煜曾警告过的话,这朵奇葩极其敏感脆弱,稍有不慎便会受到伤害……看他下意识的揉着应是被自己抓红了的手,强装镇定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愧疚……这样柔弱的人应该被捧在掌心好好怜爱的,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他……不不,自己又犯糊涂了,他来这里是要为过去所做的罪恶付出代价,而表面的纯净并不能掩盖曾经的背信弃义,对于自己,他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凶手!
不过……现在还不必太着急,人都到了自己手里,欣赏他悔悟的过程,越迂回便越有趣味:“看我,总是太急躁。东方的文化很讲究修身养性,这一点我还得好好跟你学习。手很痛?我看看……”
啊?趁若木为这又一突然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威廉以热络的姿态抢上前来捧起了刚刚溜走的手轻轻认真地揉着:“一激动就忘了控制自己……这样是否觉得好一些?”笔直修长的指节,柔软温润的掌心,绝无瑕疵的皓腕,这样的手,应该从未出过力气,这些年他过的很好?那个煜跟他是什麽关系?言行中都流露出对若木无尽的关照,却为何只因区区小利就将他出卖给了自己?
挣开也不是,不挣开也不是,若木进退两难,对这样的情形毫无处理经验。自己的手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长久的握执着,看似表达歉意,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或者这位亲王将自己当成了怕痛的小孩子?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忍痛的耐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殿下,没有什麽……”刚一开口就意识到又叫错了,这一次会不会再次引发他的“急躁”?
威廉又揉了一会,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令自己意乱情迷的手,仔细看看,还是有些揉不去的渐青指痕,如此幼嫩腻滑的触感,真的是玉骨冰肌呢,以后定要加倍精心的呵护着:“叫我威廉,多叫几次就会习惯的……我这里有来自波斯的香膏,晚上睡前涂上不仅能活血化瘀,还有保护皮肤的功效,一会我让人取来。”
“不用了。”自己的皮肤是万万不敢接触那些东西的,若木一口回绝,并不知道此举让威廉皱起了眉头,以为自己是意含责怪,故意让他下不来台:“是我的肤质不好,过几天自然就会散去……不知殿……您对我的住处将如何安排?”
很固执……这种倔强就如同第二次远远的窥见他时的样子,面对那个居称是他父亲的男子古怪的沉默瞪视和后母殷勤亲切的嘘寒问暖,只是一味执意的冷淡与疏离……从那时起如何接近他,继而走进他扑朔迷离的内心,就成了自己一有闲暇就冥思苦想的事情。若木若木,木若有心,也当为自己的执著绿意葱茏,即便无心,自己也要化作年轮,紧缚木芯抵死纠缠一生!
不愿再破坏自己似乎已然讨人嫌的形象,威廉佯装为难的思索,以退为进:“若木,不瞒你说,因为很多年前的一次事故,使陛下总担心这里的安全,所以亲王府的护卫队并不是由我指挥的,而是直接听命于宫里,无论是谁出入都要通过反复盘查,如要住进来的话,手续更加繁琐,一经安排好很难更改,我带进来的人也不例外。安排你住在这里是我的主意,已经通过了宫里的层层审查,再更改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直接在更改申请上陈述更改理由是你不喜欢,甚至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
听煜说亲王府确实戒备森严不能随意出入,还说威廉亲王一直是陛下最看重的弟弟,看来所言不虚,而且安全问题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自己和煜这些年虽是居无定所,可凡到一处都是仔细警戒,也不许外人出入。威廉跟煜都非寻常人,这一点可以理解,不过自己的住处真的无法变更了吗?变更居然要写申请,实在是小题大做,可各处有各处的规矩,真有什麽不好的影响连累到煜,自己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但这里,总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觉得若木似有迟疑的意向,威廉暗地欣喜,再接再厉用上了煜所透露若木凡事认真的信息:“邀你同住是有些唐突,不过我夜晚很难入眠,总得有人陪伴,以备我随时与之探讨一些突然想到的问题,以前的东方学者也都是这样子,这才想当然的如此安排了……既然你觉得不方便,就不必勉强,况且我习惯半夜处理公务,批阅公文还好,查验货物之类的就很吵闹,想必多少会影响你休息,我看还是你住在这里,我另找地方……”
“不必了……”别无他法了,牢记着自己的任务,若木无奈的认可了将要与威廉同住的安排,这亲王的怪癖还真奇特,专拣晚上办公,万一查验到了煜的货物而自己来不及反应,岂不辜负了煜的信任,这一点看同住有同住的好处:“恭敬不如从命,还是按您的安排吧,如果让您感到不便,还请包涵。”
威廉大喜过望,没料到说服他居然这样容易……明知道是自己验货的暗示起了作用,但表现出如此轻信,他到底太单纯还是太有城府?若木的让步反倒使他更加猜不准看似通透实则玲珑七窍的琉璃心了:“那麽,还是住隔壁主卧室好吗?那里大些,相互干扰就少些,你看……”或许是得寸进尺,可自己想象了很多年若木被自己拥紧在那张大床上的样子,人真的在眼前了,多等一刻都实在难挨。
“随您。”同住已然成了定局,这里和那里就没什麽区别,屋子主人是亲王,自己充其量只是陪住,满室的龙凤就轮不到自己诚惶诚恐的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