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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黄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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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云雾交织的天界,蓝河更喜欢地府,虽然暗了些,但一砖一石都看的清晰,能看清桥头无数挣扎不喝那碗汤的人留下的狰狞手印,以及审判台上一滩滩血迹。入了黄泉路,就已成鬼,无血可流,除非执念入骨,或怨气或不舍或情意化血,滴滴皆为心头凝聚。那一滩,想来该是积的久了。
真好,多有人情味儿,每次来地府都让蓝河有归属感,自己本该属于这里,哪里配得上那般一尘不染的天界?这身蓝袍,这颗心,这百年前犯了过错的身体,本该在这地府有一席之地才对。为何自己竟在天界待了这数百年呢?
蓝河站在奈何桥中间,身边是浩浩荡荡的魂体衔尾相随,牛头马面在尽头甩着锁链指引方向,一声声脆响震的蓝河顿足。
“小蓝?小蓝?”有声音响起,从呢喃细语,到震耳欲聋。
他在喊我!蓝河猛的转身看往来时路,望不到头的鬼魂,笑着和他招手的孟婆婆,催促魂体喝汤上桥的黑白无常……没有他,蓝河看不到他。
定是在这里,定是在魂体中,对了,他该是又一次投胎了!
蓝河飞到牛头马面处,一个个去看魂体,从桥尾翻到桥头,而后待在黑白无常处,截住一个个要上桥的魂体细看。
“小蓝?小蓝?”声音还在,但是没有他。
再大声点,再大声点!我找不到你!你再大声点!大不了把我震聋,我也好剔了这身骨,做凡人同你一同去投胎!
喻文州来时,桥头已没有那个人影,只一棵翠竹挺立在黑白无常一旁。黑白无常见阎王到来,交换了个眼神,避到了一旁。
喻文州敲了下竹子,笑问:“此番前来,怎的在这里停了?”
竹叶沙沙作响。
“走吧,我知你为何前来。”喻文州又敲了下,人和竹便消失不见。
黑白无常又回到原位,重复着催促的动作。
阎王后殿,喻文州坐下自顾自的斟茶,任竹子在一旁孤零零的立着,一室寂静。
良久,喻文州起身,一杯茶放至竹前,“酒杯装茶,我这也算是盗了他一趣。”
蓝河瞬间现身,蹲着看那酒杯,不说话,也不伸手去触碰。
喻文州坐回原位,又是一室寂静。
“你真是变了。”还是喻文州先开口,转着茶杯唠家常似的轻描淡写:“当时告知你去欣朝做细作时,你还会反抗,还有少年心性,有活气。”
数百年前,多国并存,看似和平,却又暗藏杀机。欣朝皇帝驾崩,皇位竟然传给了一个郡主,非亲生,又一介女流,文武百官不服。果郡主逼宫,篡改圣旨的流言传的周围各国都知道。然而这位果郡主手段高明,几天之内稳定地位,提拔自己人,而后心腹将军叶修竟然一点点蚕食周围小国,刚更新换代的国家一下就让各国提起了心。
蓝溪阁,雨朝帝王家杀手组织。而蓝河被太子喻文州召见时,兴奋的不能自己,以为自己要做太子贴身侍卫,与将军黄少天时刻相见了。而喻文州第一句话就是:“我先代我父王跟你说声抱歉。”
迷茫的蓝河看着喻文州一掀衣袍就要作揖,吓得连忙去扶:“太子言重了。有事直接吩咐蓝河便是。”
喻文州也没多见外,直接说了目的。
去欣朝将军叶修手下做细作,取的其信任,以防后患。
“细作?要我去和一个将军做朋友还要随时准备背叛他?”蓝河声音不由大了些,难于置信。
“本来是少天去,无奈他前阵护送微朝使者受了伤。蓝溪阁内我们商议过后,决定拜托你。自然,你可以拒绝,等少天伤愈……”
“我去!”蓝河握紧了手中剑,神情严肃。
喻文州眯了眯眼,像是没料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而后又见严肃的剑客不好意思的刮刮脸颊:“恩……我能不能看看黄将军?”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阎王,喻文州,看着对着酒杯发呆的蓝河,轻声道:“其实我当时就存着试试的心思,倒是没想到你对少天的崇拜已深到不顾自己安危的地步。”
蓝溪阁杀手出身,雨朝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谁不崇拜呢?这样想着,蓝河终于抬头,看向喻文州,笑着摇头:“并不全是黄少。太子殿下当初对一个小杀手言语之间满是尊重,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为自己的朝廷做事是我份内之事。”随即又低头看向那酒杯,低声道:“我从来不曾后悔去他身边做细作。我悔的是,没能在他身上做个生生世世不消逝的标记,让我找到投胎的他。”
“小蓝?小蓝?”又是他在喊!蓝河猛的抬头看向喻文州,仿佛在问他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喻文州皱眉,他明白蓝河的询问眼神,更难办的是,他听到了。
投胎都不知在何处的人,声音却如此清晰,不应当。喻文州走近蓝河,蹲下来,声音更加清晰。
“是酒杯。”喻文州捏了个决,不多时摇头:“我没有发现里面有灵体。”
“我今日拿到,不知为何,就不愿接受,扔进了通冥湖,是不是这中间有魔抽了灵体?”蓝河紧张的抓住喻文州衣袖。
喻文州摇头:“此杯与神兵千机伞同为五行器料,百魔不侵。我也不知这声音为何会在这杯中,而我在你来之前拿到它时却没听到过。”
闻言,蓝河失落的低头。
“他爱酒。我劝他戒,他听了几次,总不得法。我便和他生气。他在打皓国时,给我打了这杯,承诺只用此杯喝酒,我给他杯他才喝酒。”
那还是个黄昏,狭小的军帐内,蓝河看着手里的纸条,“关系紧绷,叶修速决”,手抖的厉害。
“叶将军!”帐外小兵看到手里抛着什么走过来的叶修,连忙喊了一声。
叶修摆摆手,掀帘而入,出口便自带七分得意:“哟小蓝,猜我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
蓝河不答,瞥他一眼。
“啧,”叶修不见外的坐在蓝河身旁,搂着他肩膀说:“笑一个呗,我费了一番心思才打的呢。”
蓝河被他的自来熟打败了,抬手把他手拍下去,“起来,先卸甲。”
亲手为他解甲,重新束发,蓝河做这些已经很熟练。若是,把毒下到发根,或是把薄刃插入盔甲,或许能要了他命……
“给,小蓝,我亲手打的酒杯,只给你,我都没有,这大礼,你不好好谢我的?不谢也没啥,我敢保证就凭这酒杯你就能记我一辈子!就是这么自信!”
那人扔过来酒杯,一张脸越说越往近了凑。
蓝河右手握着酒杯,感觉繁复的花纹一寸寸挤压着手心,抬眼便看到那人的脸已近在咫尺。
要他的命?那怕是我也活不了。
左手一把搂住他的后颈,蓝河先把唇贴上去。
当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法杀了这人。
“可最后,他赴死,我拦都没拦。”蓝河抬头,苦笑着对喻文州说:“我甚至在他走后,关了房门。”
喻文州摸摸他头,笑着问:“你多幸运,没看到他尸体。少天的尸体,可是我亲手火焚的。”
谁比谁苦呢?